云犁赶到萧关后,发现情势果如战报中所言,荀棣长病不起,将士们也焦心不已,现下已近小暑,萧关遍地风沙,烈阳高照,沙子便如烙铁般滚烫,再这么耗下去,粮食不足是其次,单是暑热就足以要了半数将士的命。
“五百主,你来回踱步已久,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迟迟不发兵,敌军耗得起,我们耗不起,将军到底怎么了?病情连绵半月,怎么还不见好?”
“五百主,你有所不知,那老大夫说了,需得将毒血从口中激出,方才能解此毒,如今将军心情郁闷,毒血在胸中滞留,故而不见好。”
云犁来回走了几步,脑中灵光乍现,他拍了拍手,停步说道:“我有一计!”
“愿闻其详。”
“曾受傅大人教导,得闻一计策,名为激将法。”
“那该如何行此法呢?”
云犁仰头笑道:“我自有安排。”
军帐之中,荀棣靠在枕边,咳了几声,正准备交代军令,忽而听见门外喧闹,似是有人叫骂,他用力撑起身子,侧耳倾听。
“荀棣,你这个缩头乌龟,你也配为我仪国主将吗?二十万大军就把你吓的屁滚尿流,畏首畏尾,你这等毫无骨气,苟延残喘之人,何不早些闭眼,了此残生!”
“帐外……帐外是何人叫骂?”荀棣顿觉腔内气血翻涌,他猛咳了几声,抬眼看向帐幔。
“乡地里的□□都比你勇猛,亏得你祖上世代为将,如今家风尽丧,为将者胆小如鼠,什么狗屁将军,我看你连贩夫走卒都不如!”
“早些闭眼,莫来祸害我仪国将士。”
“咳咳咳…咳咳…”
荀棣抓着衣襟,只觉得胸中火气沸腾,似有东西要喷涌而出,见他脸色惨白,冷汗直冒,旁边的将官急忙呵斥下人,命他们将叫骂之人抓来。
“荀棣,你的本事就这些吗?只敢在自己的地盘耍威风,你杀吧,等杀了十万大军,你何不自缚请罪,跪在禹君面前屈膝讨好?”
“咳咳——!!!”
荀棣向前一倒,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他猛咳了几声,身子似脱力一般倒在地上。
“将军!”
“将军!!快来人!”
“召魏大夫,快点——将军,将军!您醒醒啊,将军!!!”
片刻,荀棣睁开了眼睛,他抬手指向帐外,说道:“将…将那人带进来。”
待云犁被捆进帐中之后,他抬眼看向荀棣,荀棣脸上已有了些许血色,饮完茶水之后,他冷眼看向云犁。
“方才便是你在门外叫骂?”
“正是,只是…臣并非有意冒犯。”
“并非有意?”
身旁将官一脚踹倒云犁,说道:“你当将军是傻子吗?你骂的如此…如此难听!若不是将军好心,当斩了你的狗头!”
“罢了……我一病数日,将士们心有怨言实属常事,若非我病,大军早已得胜而归。”
“将军,这般放肆狂悖之人,您何不斩了他?”
荀棣摆了摆手,拿起一旁的竹简,问道:“映晦境况如何?我弟向来优柔寡断,宅心仁厚,我真是害怕…怕他出事。”
“少将军才思敏捷,遇事冷静,此行又有玉将军照看,绝不会出事的,将军安心便是。”
“嗯…若有映晦书信传来,立马拿给我看。”
“是!”
荀棣将竹简放下,撇了一眼云犁,笑道:“缩头乌龟,胆小如鼠?”
“…………”
“自缚请罪,屈膝讨好?”
“我…”
“我荀家世代为将,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士,断没有卑躬屈节的懦夫,若不是看你尚且年幼,本将军早一剑斩了你。”
荀棣挥了挥手,将官立马会意,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狼烟风沙地,玉子骁长身玉立,抬头眺望,天边残阳如雪,红霞翻涌,自他攻下三都后,所到之处,城主大多闻风而降,现下陛下又派了十万援军助他,只差一步便能攻占商都报庸关之恨。
大风吹来,玉子骁眉头紧锁,在他身前,是一柄长矛。
这柄长矛的主人,是徐国大将尚昌,此人忠心耿耿,武艺超群,玉子骁少时很敬佩他的品性,知他视民如伤,从不苛待部下,每日只吃一碗白饭,两碟素菜,到现在,他还记得书上记载的峤原一战,因长途跋涉,士兵腹中饥饿,尚昌便命士兵杀马为食,士兵将马肉递给他,他却谎称自己已经用过,现下不饿,等大军回到城中,才发现他身子颤动,唇淡舌白。
玉子骁见他之时,他已白发如霜,力战不敌,只能退居小县,不知过了多久,玉子骁于城中筹划之时,部下前来禀报,呈上了一张血书,一柄长矛。
“还有……”
“什么?”
“尚老将军的……”
玉子骁掀开布帘,心中一惊。
“将军,大军已整备好了,可要命他们启程?”
“…………”
“将军?”
“哦,传令吧,务必在天明之时干到圬县。”
“是!属下听令!”
玉子骁袍袖飞扬,转身向前。
十日后,玉子骁领兵八万攻打柸都,于两川之中与敌军交战,得知敌军数量胜自己足有三倍之多,面上却并无丝毫惧色,反而笑着让荀葉不必担心。
“将军,两川地势险恶,难以通行,若是绕道而行,所耗之物实在太多,恐怕无力承担啊。”
“不必忧心,莫说三倍之多,就算十倍,本将军也不放在眼里。”
张缭探头一瞧,瞬间明白了玉子骁的意思,便单膝跪地,抬手说道:“臣愿意领兵诱敌。”
“好,传我命令,连夜派一队人马从小道而行,领头之人须与我模样相同,对外便说我知兵力不足,欲绕道偷袭,临行之前特命张将军替我把守关隘。”
“仪之,你将敌军诱入山谷后需得与敌军盘旋片刻,待映晦领人马从密林处间行,趁敌军不备之时断其补给。”
张缭点头,将单子递给玉子骁,说道:“帐下所剩弓箭还有两万支,弓有一万,将军,待我将敌军诱至峡谷,可使士兵埋伏于两侧,用弓箭射之。”
“映晦,事成之后……”
“我知道,敌军听闻将军从小道间行,必然另派人马前去追赶,那时仪之与将军正与敌军厮杀,敌军若返,我必然拼尽全力,浴血奋战!”
三刻过去,张缭乘马长奔,故作不敌,听到身后声势不绝,便知此计已成,行至峡谷,他勒马回头,一柄长刀拦住去路,敌将见他长刀寒光闪闪,镂金错彩,远远一观像是一片柳叶,不禁感慨传言非虚,此人确有儒将之风。
“将军,让我和他战上一回合!”
“我也愿往!”
“张缭,你可敢与我二人一战!”
张缭冷哼一声,横刀立马,说道:“打就打,何必多言。”
说罢,他挥刀迎敌,刀风呼啸,三人交战不过三个回合,两人已是不敌,只好退回休整。
“将军,此人力道刚强,震的我二人肋骨生疼,这可如何是好?!”
“将军,你看那是何人?”
“不好,中计了!”
敌军正想掉头窜逃,玉子骁领兵而来,只见他高举长枪,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片刻之间,整个峡谷惨叫连天,血溅三丈。
“将军!”
“将军,探马来报,荀将军将敌军粮草烧毁之后,于下林坡遇到敌军,荀将军拼死搏杀,将徐军二将斩于马下,因敌军负隅顽抗,大骂将军,故而……”
张缭策马上前,急忙问道:“故而什么?快说!”
“荀将军下令,将敌军尽皆处死。”
“将军。”张缭看向一旁。
“派人去拦他,就说传我……”
“将军…已经…已经处死了。”
张缭赶到下林坡时,整个坡上尸痕遍野,血流成河,他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只好策马而去。
“映晦!映晦!!”
此时荀葉正在林中歇息,听到张缭的声音立马起身迎接,见他脸上仍有血迹,张缭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辛苦了。”
“杀敌而已,何言辛苦二字?”
“嗯,打了胜仗自然开心,可是你这满面春风…倒不像完全出自此事。”
“仪之兄,我等刚才在说湳堤水战,越廷尉于漕岸之上得一良将,此人勇冠三军,胆气非常,我甚是敬佩啊。”
“我大仪有勇有谋者甚多,倒也不足为奇。”
“兄长此言差矣,您不妨猜猜看,此人年岁几何?”
长缭看了看他,先猜了一个数字,荀葉摇了摇头,张缭垂眸沉思,问比他大还是小,荀葉轻笑片刻,说此人年方十四。
“果真如此?”
荀葉点头,说道:“不错,此人姓云名犁,字逐野。”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以为是谣传故而没放在心上,不过,我听说此人虽勇,却相貌丑陋,如同野人。”
“哎…仪之兄怎可以相貌取人。”荀葉说道。
“映晦,你反倒怪起我来了,我问你,可是你亲下命令,将徐军处死?”
“是。”
张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荀葉背过身去,说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你…”
“我大仪以仁德为本,君子立身于世,怎可学豺狼虎豹之行径?”
“你懂什么?若一味宽待,长久必有祸患,不杀了他们,吃谁的粮,喝谁的水?不杀了他们,兵甲不足,兵器短缺,遣回乡中,难保不会再起祸患,不如一刀杀了干净,况且,我早已言明降者不杀,脱甲卸刃即可,是他们自寻死路,何故怪我?”
“罢了罢了,幸好将军未曾怪罪。”
“萧关战事连连告捷,想来不过数日,便可大胜而归,仪之兄,我听说....”
“当真?”
“听说那敌国小将徐才见了他,便扬声大笑,说我仪国无将,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都要召来,谁曾料到,两人不过交战十个回合,那徐才便已被斩于马下,家兄信上说此人力大无穷,招式诡异,变化无穷,他已写奏折举荐此人为千夫长。”
“此人确是神将,不过统帅领兵,还需得有智谋才行,威宇兄长切莫信错了人,免得留下祸患。”
“仪之兄放心,我兄长素来杀伐决断,铁面无私,能让他动摇的人,必然是世间奇才。”
“如此自然是好,唉...”
荀枼看向他,有些疑惑。
“仪之兄何故叹气啊?”
“想来大军刚出太和时,尚值春时,如今草木凋零,百草皆枯,秋风阵阵,已是十月,方才我看见远方的烽烟,想起离家之时,母亲对我百般叮嘱,让我保重自身,早些赶回,半年了....眼看马上便要攻占商都,想起这一路过关夺隘,斩敌无数,看着他们的衣袍染上鲜血,身首异处,家人凄苦,心中难免生闷啊。”
“兄长多情,此间战乱何时能平息你我都不知晓,可徐国虎视眈眈,屡屡犯境,眼下弟只能舍弃私情,专心杀敌,你我举起这把刀,护的是背后的家人,他们举起刀,护的也是他们背后的家人,两相争斗,谁又是为了一隅之地呢。”
“映晦此言,真令我茅塞顿开,自愧不如啊。”
“待将军下令,攻占商都之后,我看那徐君该当如何。”
“是啊,此人心肠凶狠,手段毒辣,你我既食君禄,明日必当奋力拼杀,助陛下报仇雪恨。”
“仪之兄所言慷慨激昂,若潮水澎湃,雷霆万钧,来,你我以茶代酒,对饮一壶如何?”
“好,来。”
两人饮茶一壶,甚是快意。
大军行至江口,张缭负手而立,面露滚滚江水,狼烟纷飞,不禁诗兴大发。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名为《凯旋歌》。
写完之后,他将纸笔置于案上,部下探头去瞧,只见那纸上只写了三句诗:
秋风扫落叶,千骑卷尘来,狼烟卷旌旃,雷鼓震山川,挥师踏苍野,功成凯歌还。
张缭看向门外,将那最后一句吟了出来。
“四海无兵戈,归耕作庶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