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暑气难捱,兵将们的伤势愈发严重了,草药也已紧缺,眼下境况怕是…”
云犁看向营地旁卧倒的兵将,说道:“是我心急了,连累了弟兄们。”
他走向兵将,见他腿上的伤势已经发脓,大片的伤口红成一片,见云犁身影,他撑起身子,正欲站起,云犁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蹲下查看他的伤势。
“桓大人,可有法子?”
“回将军,伤口太大,如今草药不足,若要伤势和缓,需得好生休养,仔细照料,避免感染。”
云犁将腰间水壶取下,托着兵将的脑袋,喂他喝了几口水。
“末将卑贱之躯,岂敢…岂敢劳烦将军,”
“是我不好,让你们受累了。”
云犁看向他苍白的面容,伸手擦去了他额上的汗珠,接着说道:“将我的军帐打理出来,把受伤的弟兄都放进去,派人好生照料。”
“将军……”桓瀮似觉不妥,皱了皱眉。
云犁抬手,说道:“不可再言。”
“是…”
漆黑的原野上下起了雨,雷声一阵阵的,吵的人不得安眠,军帐之中,几个受伤的兵将正在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怕震裂了创口。
“将军如此厚待,我等如何受得起,想来出征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在军中受苦,我等本为卑贱之人,生如草芥,无人在意,可…将军待我等却亲如弟兄,同甘共苦,从不苛待打骂,我这心中……真是愧疚啊。”
“是啊,我也巴不得能早日好起来,随将军厮杀一番,哪怕战死沙场,也好过让他终日忧心。”
兵将们正聊着,房中忽然进了一阵风,没过多久又没了,一人抬眼看去,见云犁捧着油灯来了。
他环视一眼,见有人已睡下了,便嘘了一声,随后走到兵将身边,坐下瞧了瞧。
“将军,屋外飘着大雨,您何必劳动己身…我等伤势无甚紧要,反倒是将军,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个好歹…”
说罢,他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说道:“末将说错话了,将军勿怪。”
“别动,小心伤口崩裂。”云犁无奈的叹了口气,“伤势如何了?可还觉得疼痛?
“已不觉疼痛,反倒入夜之时,总觉瘙痒,难以忍耐。”
云犁点了点头,看向兵将的伤口,麻布之下,已然结痂,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瞧见了兵将脑袋下枕着的常服。
“此物…可是家中老母缝制?”
“是,将军为何一眼就认出来了?”
“儿时见过,再者,母亲所缝制的衣服针脚细密,颜色多是淡色,穿在身上也格外舒适。”
“将军定然与母亲感情深厚。”
闻言,云犁摇了摇头,说道:“我未曾见过,五岁以前,都是在鱼市之中被街坊四邻喂大的。”
兵将愣了愣,叹道:“将军儿时竟如此坎坷?”
“坎坷倒称不上。七岁之后,我便被街坊中的一位老伯收养了,老伯待我如同亲子般疼爱,每日随他出海捕鱼,挑担卖鱼,回去之后,他总会把买者不要的内脏取出来,有时是鱼眼,有时是鱼肚,然后再取上一名,称作‘鱼韵羹’。”
“将军所述鱼韵羹,其味如何呢?”
云犁说道:“味道鲜美,回味无穷。”
兵将闻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问道:“末将斗胆,可否向将军讨个秘方?”
“嗯……”云犁摸了摸下巴,思忖许久。
“少许盐,一捻花椒,姜两片,葱一把,放入甗中煮上半个时辰即可。”
雨声已小了许多,云犁正觉困乏,本想起身,却见身后几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瞧,他虽觉疑惑,还是问了一句。
“听将军说起此物,不禁有些…有些饥饿。”
云犁笑了笑,说仓中多有余粮,可取来于甑釜中蒸煮,闻听此言,兵将们皆惶恐不安,急忙推拒。
夜已深了,一人掀开帐幔,前来提醒,云犁点了点头,随部下出了军帐,两人并肩而行,云犁望向天边的旄旗,似有所动。
“将军,方才千夫长来报,说军中有几个兵士,看起来像是禹军派来的探子。”
“将军可还记得,几日前您派遣一队人马上山打探敌情一事。”
云犁眉头微皱,说道:“不错,若真如此…”
“…………”
沉思片刻后,他看向部下,说道:“先按兵不动,派人看住这几个人,行动需得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是。”
云犁走出几步,眼眸一动,心中瞬间多了几成胜算。
马牧郡中,平亓、应堰两人正同司诩汇报军情,谈论之间,两人想起近日在民间流传的歌诗,司诩问起,两人吟出‘烛火摇寒影,锋芒各自藏,猛虎争疆土,壁垒较兴亡,晨炊秣骐骥,暗度占前旌,共揖称袍泽,疆场较声名。’
听后,司诩一言未发,只抿了一口清茶。
“国相大人,臣觉得……”
“此乃仪国的离间之计,信者如小儿,云犁是玉子骁一手带出来的,二人情谊深厚,岂会有变?”
“额…可臣听闻,近来云犁帐中时常传出流言,称他不瞒玉子骁名声盖世,云犁此人心高气傲,自认为天下无敌,此言也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云犁狡诈,不可轻信。”
司诩撑着额头,看向远处的大河,说道:“派出去的探子可有消息?”
“有,听闻仪王已有退兵之念,奈何云犁不肯,据守城外,却也未动,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武将脾气罢了,难道他还肯抗旨不成?”
平亓点了点头,说道:“那我等便按兵不动,看他该如何是好。”
司诩拿起桌上的歌诗,注视良久,眉间微微一皱。
将台之上,云犁手持长枪,舞了一下后,猛的将它扎在了地上。
“诗中竟如此写我?难道…”
“难道只有他玉子骁有勇有谋?好一个仪国第一武将,难道旁人都算不得武将了吗?普天之下,只有他玉子骁独占鳌头?”
荀葉叹了口气,劝道:“将军,不可乱语啊。”
“你也来劝我?论起武艺,我云逐野难道比他差?”
“玉将军也算您半个兄长,若是被旁人知道,将军怕是要背负不仁不义之名。”
荀葉上前,准备扶他,云犁手臂使力,一把推开荀葉,指着他厉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忘了…你曾是他的部下,难怪……”
说罢,云犁慢悠悠的把酒碗递给他。
“末将不擅饮酒。”
“本将军命令你喝。”
“这……”
“放肆!胆敢蔑视本将军!来人,把荀葉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几个千夫长面面相觑,不敢劝言,却也不敢擅动,只好齐齐跪下,求他消气。
“我在外面拼命厮杀,有谁在乎?打了这么久,现在让我退兵,可耻!”
“身为一国武将,宁可战死也比做缩头乌龟的好,我倒想问问,让玉子骁来领兵,他就一定能比我…比我强?多少弟兄的命都填进去了,本将军的心不痛吗?!”
荀葉抬头,拱手说道:“将军,祸从口出,末将知您心中愤慨,但…身为部下,末将不得不劝,您方才所言,若是被人听去,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恐怕性命不保啊!!”
闻言,云犁青筋暴起,指着他怒斥道:“拖下去!本将军不想再看到他。”
见兵将按住荀葉,准备施加刑罚时,其中一个千夫长实在看不下去,出言说道:“荀将军自出征以来,并无过错,还望将军三思而行!”
见他站了出来,剩下的兵将也纷纷出言劝诫。
“荀将军出身世家,战功赫赫,五十军棍是小,江山社稷为大,将军此举若是惹来陛下雷霆之怒,降罪于将军,该如何是好啊!”
“将军,请三思啊!!”
“将军,请三思——”
云犁握着枪杆,忍耐至极,脖子也气的通红,见众将请求,他咬了咬后槽牙,一气之下掀袍而去。
亥时,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云犁探看四周,见无人跟随,便来到荀葉帐中。
“将军来了。”荀葉微微一笑。
“今日大骂兄台,实是无奈,幸好众将力劝,兄台,我……”
云犁低下头,似有不忍。
“将军切勿愧疚,古籍有言‘死而功成,逾于却就于灭亡’,将军图谋大业,便当心如铁石,舍弃私情,末将身为一国臣子,自当为君分忧,纵然粉身碎骨,有何惧哉?”
“兄台所言甚是。待你我不和之言传到马牧郡,我料定不出七日,定会有人前来试探,那时我便假做愤懑,驱赶来使。”
“将军思虑极是,司诩胸有城府,目空一切,且对卑躬屈膝之人甚为痛恶,这般骄傲的人,自然希望能通过自身的魄力收服贤才,可放眼他手下的人,大多都是以重利收服。”
“…………”云犁听后,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什么?”
“面对宁折不弯之人,司诩向来下手果断,他手下之人,大多是可掌控之人,如兄台所言,此人骄傲自满,身居高位,权倾朝野,无人匹敌,他自然希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所以……”
两人视线相对,心照不宣。
“将军是想欲擒故纵,同他盘旋一番?”
云犁点了点头,说道:“我若奴相十足,他定然不喜,若冷面相对,又于大计无益,且看几日之后,来者何人。”
荀葉也随之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眼看已至子时,云犁嘱咐几句后便走出了军帐。
转眼已过三日,如二人所猜测一般,马牧郡派了一位探子,此人名曰介伯,出自乡间,巧言善辩,精通诗文,介伯来到军营时,并未见到云犁,便在四处观望了一番,他摸了摸胡子,感慨云犁治军如此严谨,部署得当,兵将们也并无倦怠之色。
“诶,这位兄台,敢问将军现在何处?”
“你问将军作甚?”
“这……”
另一个见他面色尴尬,便道:“好了,火气别这么大,将军方才刚用过饭,现下正在河边散心。”
“哦哦,多谢兄台提醒。”
两人走出几步,回头看去,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快,去禀告将军。”
片刻之后,介伯来到河边,只见青草依依,水声潺潺,面对此番好景,云犁却负手而立,叹息不止。
介伯瞧了一会,暗自在心中感叹:此人眉宇疏阔,身姿挺拔,如猛虎藏渊,含光而不露,此人若是能归我大禹,定然能助陛下成就霸业,如此,又该如何说服此人?
云犁蹲下,洗了洗枪,转头看向介伯时,眼中显现出一丝诧异。
“可有要事禀报?”
“末将确有事回避,将军可否稍稍移步。”
云犁看着他的眼睛,假意应允,待介伯转身之时,一柄长枪立马拦住了他的去路,云犁冷笑一声,慢悠悠走到介伯身前,扯下了他的头盔。
“你并非我营中之人,竟敢冒死前来?”
“死有何惧?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将军您。”
“本将军?”
枪尖离介伯之差毫厘,他屏气凝神,目视云犁,伸手撇开了云犁的枪尖,笑道:“不错,正是为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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