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萧青高举酒杯,宴席规模甚大,朝中官员各有心思,期间,玉子骁忍不住看向了萧玉悲,见他正襟危坐,眉宇之间看不出丝毫的欣喜之色,玉子骁轻笑一声,感叹他猜的果然不错,此人不过是一虚伪小人。
“陛下真够偏心的,子骁将军浴血沙场,拼力厮杀也才不过封了候,他萧玉悲未曾费力,只动唇舌便得此恩赏,来日我们岂不是也会落得这般田地。”
“是啊,武将出生入死,不惜一己之身,只为报效家国,唉,无可奈何。”
玉子骁听了,忍不住喝了一口闷酒。
“听说他假传圣旨,陛下竟未曾怪罪,反而夸他处事果决。”
“谁人不赞萧丞相高风亮节,处事严谨,若非此事,连我都被传言所骗了,他瞒的还真是好。”
“太尉大人此言错了。”越临笑道。
“哼,谁不知你与萧玉悲乃同流之辈,老夫不听你之言!”
“陛下何曾是为了褒奖丞相?分明是借此夜宴,刺探于他,你瞧,丞相面色铁青,身子僵硬,他早已看出来陛下之意,正不知如何是好。”
“这....”邠琳仔细瞧了瞧,顿时觉得越临此言非虚。
“好像是....难怪陛下三次提到恩裳,丞相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原是这个缘故。”
玉子骁向后一扫,越临看起来心情不错,两人视线相对时,越临微微点头,面带笑意。
“将军,您笑什么?”
“无事,方才听到了悦耳之言,看来朝中官员还是有明察秋毫之人的。”
夜宴结束后,玉子骁站在台阶旁等候一人,待那人出来后,他伸手拦下,转脸正视。
“丞相,看在与你是同僚的份上,本将军劝你一句,切勿引火烧身,自掘坟墓,你我是大仪的官员,当忠心为陛下办事,怎能如那等不义之辈,无端生出狼子野心。”
萧玉悲眉头微动,他看了一眼玉子骁,沉默片刻,反而笑了。
“是,将军说的有理,此言真是令人醍醐灌顶,将军赤城忠勇,朝野上下无人不服,本相敬佩将军为人,自然会铭记此言,归家之后深深反思己过。”
“你——”
玉子骁本想反驳,细细一想又觉得萧玉悲说的不错,态度也十分恭谨,方才作罢。
“将军可否让开?现如今已是亥时,臣若不早些回去,怕是不剩多少时间反思了。”
“自然。”玉子骁头颅高昂,一脸得意,“以丞相大人之过,当彻夜反思,直至天明。”
“知也。”
玉子骁让开道路,萧玉悲与他擦肩而过,看着他的背影,玉子骁觉得今日心情甚为畅快,便与几位同僚一同说说笑笑,于子时之前各自归家了。
皇城之下的丞相府邸内,萧玉悲披着一件薄衣,坐在榻上思考李玮今日所言,一走多日,朝中柳氏党羽几乎所剩无几,李玮与柳璋斗了几十年,本也只是想让他自觉辞官,没想到柳璋不堪压力,归家之后日夜饮酒,唾骂不休,一头散发形如厉鬼,浑身更是臭气逼人。
细思之下,萧玉悲决意下朝后去柳府瞧瞧。
次日,朝会结束后,李玮见四周无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丞相大人。”
“李大人何故称我丞相,岂不有意让我蒙羞?”
“哎呀,玉悲,老夫这不是怕人看见说嘴吗?你我如今处于风口浪尖上,当小心为上,切莫授人以柄。”
“大人说的在理,您可是要与我一道去....”
“非也非也,我与他早已是水火不容,只是,同僚四十载,见他竟潦倒至此,如何能不感慨,玉悲此去,烦请帮我取回一物。”
“何物?”
“当年我与他同窗之时,立下誓言,此生定要坚守本心,不为名利动摇,不管今后走上何路,官职大小,都生死与共,故赠宝剑,以物寄情,愿与他肝胆相照,互相扶持,可惜四十年已过,我与他皆已是桑榆暮景,老态龙钟。”
“承大人所托,悲自当将此物带回。”
“好,那便有劳你了。”
萧玉悲点了点头,施礼而去。
他到柳府时,下人通传多声,也未见有人来迎接,萧玉悲皱了皱眉,屏退下人,推开门扉,他缓缓走入屋内,酒气已散了不少,空中粉尘漂浮,看起来许久未有人打扫。
他来到书房,四下瞧了瞧,仍未见到柳璋。
“来人。”
门外仆役入内。
“柳大人人在何处?”
“这...今早小的入内打扫,见大人趴在桌上,本想给他披上外衣,没想到大人一动不动,身子僵硬,我探大人鼻息,他...他已没了气息,柳大公子来后,便备好车马,将大人的尸身带去郊外葬了。”
萧玉悲沉默了很久,他站在书房,垂目不语,他看见了桌上放着的宝剑,眼神凝滞许久。
“这把剑...”
“不知为何,大人昨夜突然将这把剑找了出来,仔细擦拭了好几遍,我最后一次看到大人时,他仍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这把剑。”
“...........”
萧玉悲闭上双眼,嘴唇微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嗓子一时间竟然没发出来半点声音。
“本相...蒙人所托,需得将宝剑带回,等大公子发丧回来,你告知一声大公子。”
“是,小的明白。”
萧玉悲包上宝剑便离开了柳府,傍晚时分,他乘车驾临李府,两人对坐许久,李玮已知晓了消息,看起来颇为感伤,收到宝剑之时,未能发出一言。
稍刻,下人通传,说柳大公子已将柳璋生前物品尽数焚毁,不留一物,李玮听了,一时间老泪纵横,无法言语。
萧玉悲看着他手里的宝剑,百感交集。
一月已过,今日早朝,萧青提出巡游一事,众臣皆无异议,在位三年,首次巡游,萧青决意先去南郡,随行之人不必太多,稍加思考后,他定下萧玉悲、李玮、荀漷三人随行。
启程之后,不日便至南郡,萧青分别瞧了南郡长街、郊外田地、南郡军营,做完这些,萧青于午时召见荀漷。
“卿说郊外发现一铜矿,面基多少?”
“长一里,宽半里。”
“听说,是丞相发现的?”
“是啊,臣与丞相得知府邀请,在山野之处闲游,行至一处,丞相忽然驻足,说此地有铜草花,铜矿定在近处,故命人勘探,果然如丞相所料,哦,臣还带了两块过来。”说完,荀漷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打开之后,里面是两块切割过的矿石。
“质地不错,即日起便派人开采,丞相现在何处?”
“丞相说今日风大,怕是要下雨,所以便在知府处歇下了。”
“原是如此,卿先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萧青看向自己两指中间的矿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丞相说今日风大,怕是要下雨。”
他想到这句话,抬起眼帘,窗外果然阴云密布,有下雨的迹象。
“哎呀,丞相,您瞧,雨下的厉害,燕子都来我廊下避雨了。”张侔摸了摸胡须,一副悠然之态。
“群守府邸清净雅致,绿植环绕,就算不下雨,燕子难道就能忍心错过?”
“丞相大人说笑了,记得两年前于盐镇县遇见丞相,那时您英气勃发,与四方游士对谈诗文,臣的随从见了便问臣台上何人,臣并不知晓,故而未答,后来在码头遇见丞相,泼天大雨,丞相只戴了一顶小帽,面容冷峻,县令跪在您面前,听您所言,吓的头也不敢抬,臣也是如此。”
“直到丞相问臣的姓名,臣才见丞相姿容,不仅感慨丞相如此年少,做起事来却如此果决,心生敬佩,未曾想,丞相命我为县令,从那时起,臣便暗自发誓,此生定要报丞相大恩。”
“只因你有才有德,才任命你为县令,如何能谈得上大恩大德,张君言重了。”
“知遇之恩,便是大恩,一家因此衣食无忧,便是大德,可惜,我在南郡,帮不了丞相太多,心中实在愧疚。”张侔叹了口气,手中茶水已凉。
“张君清正廉明,克己奉公,南郡之内无人不晓,正因你的品性与才干,我才不必顾虑太多,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我便可安心享乐,游山玩水了。”
“丞相所言,实在让我感动,张侔明白,丞相这些年殚精竭虑,夜不能寐,为报丞相大恩,张侔只要还活一天,就一定做好这个父母官。”
他端起茶杯,眼底滚烫。
“敬丞相一杯。”
萧玉悲也端起茶杯,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点了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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