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院落大门打开,果然聚集了许多百姓,萧玉悲现身之时,百姓们跪地叩拜,不敢直视,萧玉悲看见人群之中,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怀抱婴儿,身旁的男子却满脸嫌弃,因责打而产生的伤痕隐隐作痛,她却只能隐忍不发。
萧玉悲微微偏头,下人当即会意,命人将男子带了上来。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有何事?”
“那位,可是你家老母?”
“是。”
“不孝之子,怎配苟活于人世,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棍,废去他的双手。”
众人皆惊,那老妇急忙爬到萧玉悲脚下,尽管口齿不清,萧玉悲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若是打死了儿子,她一人难以抚养幼子,请丞相大人饶他父亲一命。
“幼子母亲现在何处?”下人问道。
过了一会,一名小心翼翼的妇人屈膝而前,来到萧玉悲的眼前。
“母亲莫不能养?”
听萧玉悲所言,她眼眸顿时亮了起来,一把从老妇怀里抢过孩子,冲萧玉悲连连叩首道谢。
眼见那老妇还想纠缠,下人挥了挥手,说道:“母亲尚在人世,何必留此一祸,夫人,现如今家中可有钱两?”
“全...全被他拿去..买酒..孩子饿..饿了好几天了..”妇人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话。
“玉悲既为一国丞相,必当尽心尽力,体察民意,请各位与我一同前往县衙门前。”
乌泱泱的人头向前涌动,县衙门前,早已筑好了高台,县衙郭敄双膝跪地,身子用麻绳捆着,其他几个在他手底下听用的官员也是如此,百姓见了,立马愤然暴起,捡起石子砸向几人。
以徐福为首的几人张口言罪,将这些年郭敄所犯下的罪行吐了个干净,郭敄抬起头,早已知自己必死无疑,本来以为萧玉悲年轻,不过靠着与陛下的旧情才封为丞相,没想到行事如此狠辣,这个身子残疾,瘦弱不堪的坡脚丞相,早晚有一天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郭敄仰天大笑,徐福瞪了他一眼,问他死到临头有何可笑,自己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全拜郭敄所赐。
“拜我所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乃笑话!”
“不,你们是拜自己所赐,这些年,哪一件事你们没参与,哪一件事你们没得分利?利欲熏心,狼子野心?今日莫说你萧玉悲前来问我,就算是天子亲临,我还是要说上一句,普天之下,纵然陛下神目如电,你萧玉悲手疾眼快,安能将天下贪官尽除?猛虎威猛,仍有体虱,你杀得了我,也杀不了我,当世如此,后世还是如此,甚至百年,千年之后仍是如此!”
萧玉悲未出声回应,他抬起胳膊,伴随着刀斧手的刀落在案板上,几人已命丧黄泉。
此时空中飘起雨丝,萧玉悲伸手,冰凉的雨滴落在他的指腹上,他闭上眼睛,说道:“开仓放粮。”
百姓们扛起粮食,满腔欢喜,跪下高喊‘陛下圣德!丞相仁心!’‘陛下圣德!丞相仁心!’萧玉悲的神色却有些惆怅,半晌,百姓散去之后,他道:“将钱粮拨给百姓,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不得假手他人。”
“是,属下听命!”
武陟郡的事情了结后,萧玉悲于定湘郡中收到了越临的书信,他言沪阴县中恐有大乱,陛下已派军镇压,可发起者地位特殊,寻常人不敢轻易动之,恐怕还要劳烦他去一趟。
萧玉悲收起书信,心想:书结此言不假,此事若只派地方官员前去,万一处理不当,岂不是有损陛下江山。
“来人。”
门外仆役入内。
“改道沪阴县,对了,另派出一队车马,只说我已在回太和的路上,务必将此言传入沪阴县中,再寻一辆寻常马车,趁夜间行。”
“谨遵丞相之命。”
他将书信焚毁后,拿起墨笔,准备给越临回信。
“书结不必犹豫,此国家大事,我必定前去,怎可会因路途遥远而推脱,见此书信,方知当日相见乃天意佑我大仪,只恨朝中官员,如书结一般的良臣甚少,我今所言,书结勿笑,落笔于此,太和若有事端,书结仍可告知于我。”
片刻后,仆役指着另一封书信问他:丞相为何迟迟不肯落笔?萧玉悲沉默良久,抬起笔,又似泄了力气一般,手肘无力,不知所言。
三刻过后,他才在信纸上写下一句话;臣今安好,陛下可好?
萧玉悲忽然一愣,死死的盯着‘可好’二字不放,那两个字似乎要从信纸上跳出来一般,正张牙舞爪的冲他叫嚣,他越看越觉得羞恼,便将信纸揉成一团,屏息凝神,垂目沉思。
臣今安好,劳陛下过问,实不敢受。
他写完此信后,才觉得胸口松快了些,起身之时,瞥见窗外斜阳低垂,透过枝叶,细碎的光斑随水波荡漾,两岸草木的倒影也在水波之中摇曳,萧玉悲瞧得入神,竟忽视了仆役的声音。
“大人,大人?”
“大人?”
仆役稍稍提高音量,萧玉悲终于回神,有些恍惚的问他什么事,仆役说车马已经寻到,还备了些许干粮,萧玉悲点了点头,问他门外溪水两岸的草为何如此茁壮。
“说来也奇怪,方才不过微风而已,这草却摇摆的厉害。”
另一个仆役听了,笑道:“你如何知道只是微风?溪水在远处,相隔不下于三里,你我在此望之,自然觉得风势甚微。”
萧玉悲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回到榻上,身后两个仆役仍在争论,萧玉悲的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方才被他揉成团的信纸上。
“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
“什么事。”萧玉悲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自己分神误事。
“行李已准备好了,另一车马也已向北行去。”
“好,待到月升,即刻启程。”
萧玉悲将所写密文塞入信筒,发往长平与汝宁之后,便在沪阴县略住了几日,期间并未拜访县衙,他心中明白,若是靠沪阴县的兵力,三日也守不住,唯有向汝宁与长平各调三万兵马方才能平,为怕中计,萧玉悲又命汝宁郡尉与长平群尉派兵把守关隘,若有异动,立马来报。
“丞相!”
“末将拜见丞相!”
萧玉悲点了点头,说道:“可准备好了?”
“自然,接到丞相命令,一刻也不敢耽误,现已将各个关口严密把守,沪阴三道各派兵三千监视敌人动向,其余大军均埋伏于辚山脚下,等候丞相调令。”
“先按兵不动,我观敬疝有意攻陷澶州,如此一来,他定会从辚山脚下经过。”
“丞相放心,整个沪阴县早已被我二军团团包围,敬疝此行,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敬疝愚昧至极,不值一提,依计而行,便可轻易捉拿,可惜了……”
“丞相为何叹息?”
“我叹敬公如此忠直之人,竟养出这样不忠不义,是非不辨的儿子。”
“明日,我当会他一面。”
萧玉悲看向摇曳的烛火,敛目凝神,似在权衡利弊。
正如萧玉悲所料,敬疝领着一队人马欲从辚山脚下而过,却不想早有人在此等候,敬疝目视前方,见来人身着素衣,手牵缰绳,风姿绰约,以为是何方云游之士,未能查之。
萧玉悲拍下马背,来到敌军阵前,放眼看去,不禁发笑。
“若我没记错,敬公乃我大仪之人,既为大仪之人,何而反逆?”
“你是何人?”
敬疝正觉疑惑,身旁的敬槽、营淹二人却认了出来,指着他大喊‘萧玉悲,你不是早已回去了吗?为何又在此地现身?’
“糟糕!咱们中计了!”营淹拍了拍手,十分惋惜。
“萧玉悲,我与你素来无仇,你若自觉,便乘马而去,我自不会计较,你若执意拦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敬公祖上,世代忠良,忠直有为,一心为大仪社稷着想,而今敬公妖言惑众,兴兵行谋逆之举,欲反仪国,如此狂悖之举,不仅使敬家祖上颜面无存,更有愧于天,有愧于地,有愧于德。”
“纵观古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英雄莫不如是,今你萧玉悲前来阵前,不过是为了陛下的江山,你甘为人臣,我不愿!看在萧家世代与我敬府交好的份上,我不愿与你刀兵相见,丞相大人,请回吧。”
“臣临终之际,犹念陛下知遇之恩,此番疲敝,恐年岁不久,唯念一事,望陛下纳谏,臣便死而无憾,国之大计,重在千秋,我大仪处地不利,气候多变,连连征战,虽以武治国,能挡一时,然耗资之巨,恐不久矣,臣拟定草案,字字斟酌,恐达不祥,望陛下三思,若有不敬之处,臣愿受陛下责罚。
此乃敬阁老临终所承奏折,所系所念,唯有百姓与仪国,听闻敬公一路跋涉,耗钱千斤,每日以牛羊,蔬果,酒水为食,毫无体谅百姓之心,你这样的人,也妄图打折敬府的名头拉拢乡绅,魅惑百姓?”
“你——”
“今日我来,为的是传达圣意,罪人听旨。”
闻言,萧玉悲身边的汝宁群尉僵在原地,他素闻丞相大名,知他做事从不逾矩半分,可眼下陛下并未有圣旨传出,丞相口中却言传达圣意,着实让他捉摸不透。
“敬公一事,朕闻之痛心,不胜惋惜,念及先帝之德,敬老之忠,不忍施以暴行,然敬疝、敬槽、营淹三人胆大妄为,意图谋逆,其心可诛,臣思索良久,为除江山之祸,判三人以斩刑,尸体可带回本家,允其安葬,其头悬于江口,两年不可拿下。”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听你的?”
敬疝已是身子战栗,双唇发白,他牵住马绳以稳心神,而敬槽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乞求陛下收回旨意,营淹则怒而拔剑,拽着敬槽的衣领唾骂不止。
“敬公可以不听,本相也可以退出十里,甚至二十里,三十里,可十里之后,是我从汝宁调来的两万大军,二十里之后,是我从长平调来的三万大军,三十里后,那时,敬公早已沦为一堆碎骨,为野狗所食,若敬公在此停步,陛下仁德,当会保全敬府一家性命。”
敬疝看向萧玉悲,气的后槽牙咯咯作响,却也明白他所言非虚,他如今的处境,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真到了气绝之时,霸王也不得不乖乖束手,更何况他一介武夫。
“营淹,听说你夫人生了小公子,已满三岁,襄郡气候严寒,可别冻坏了小公子。”
“丞相大人,现如今不是酷暑时节吗?”汝宁群尉略显茫然。
“我倒忘了,十二月底方才见雪,不知小公子能否在隆冬时节,与母亲过个好年。”
“你……萧玉悲,奸诈小人!”
“愧不敢当,淹公莫气坏了身子,悲认错便是。”萧玉悲骑着马转了两圈,行至敬疝马前时,他轻笑一声,“本以为以敬公之能,不说招兵五万,起码也有一万,未曾想是我看错敬公了,你自恃其才,以礼义之名兴兵谋逆,不知你账下众人,有多少是真正被你口中所谓的礼义之言鼓动而来的,敬公,怕是寥寥无几吧。”
“萧玉悲!宁杀之,不辱之,我等已沦为鱼肉,你何必又以言辞羞辱我等,你今日此举,岂不有违君子二字?”
“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那么我倒要问诸位一句,士为何人?”
“自然是威武不屈,铁骨铮铮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玉悲拍了拍敬槽的肩膀,说道:“铁骨铮铮,威武不屈,此八字,与尔等懦夫何干啊?”
“萧玉悲,你一个坡脚之人,上不能战,下不能劳,大丈夫处事,当顶天立地,英勇善战,此三字又与你何干?”
“莫非尔等愚夫以为,上的了马,铸的了铁,空有一身蛮力便是大丈夫?看着敬老的面子上,我便说于诸位听听,何为大丈夫,其一,大丈夫当行事光明磊落,诸位反而谋逆,各自苟且,其二,大丈夫需待人坦荡,重道义守诚信,诸位既为我大仪之人,不思报国,不思报恩,可称得上坦荡重义之人?至于其三,坚贞不移,心如磐石,非名利能够撼动,三位行谋逆之举,但求富贵,不惜违背良心,违背祖训,尔等行同狗彘,如何能配得上大丈夫三字?”
三人本想再驳,萧玉悲已了无兴致,命人将三人捆绑送刑之后便回了居所。
夜半之时,他站在窗前,背对着烛光,念起敬阁老的种种义举,不禁感慨万千。
片刻,属下传来消息,称已将三人处死,身子派人各自运往了本家,萧玉悲点了点头,回身之时,眉头一蹙。
“丞相……”
“将信纸给我,待书信写完,送到太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