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迟等杭洗漱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嘴角扬到天边去,脸都笑僵了。
他晚上抱着这块表睡觉,躺到床上,被子一盖,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不保险,又从鞋柜里扯出来一根鞋带,把手表一圈圈地缠在手腕上。
他生怕它丢。
表带很冰,他捂着它放到心口窝,慢慢捂热,心脏砰砰砰地,好像要跳出胸膛。
一闭眼,又想起刚才的场景,他们当时离得近,男孩睫毛黑长,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望过来时,眼底映出的河边水藻都变得好看起来,不脏不污,在他眼中,像是生机勃勃的大片山野。
男孩的字也很好看,练过的行楷字,又带着自己的风格。
他把这张字条用胶水黏在日记本封皮的背面,担心歪,用格尺仔细比量最后粘上去。
那天晚上,迟等杭听着手表指针咔哒咔哒的转动声入睡,很吵,但他喜欢。
第二天是周日,一高学生上六天学,放一天假。
他像缺根筋一样,只能单线思考,第一次想要休息日快快过去,立马跳到周一上学。又可以看见杨且商。
可比起周一,他先等来的是讨债的人,那些人踹开摇摇欲坠的老门,把家里翻个底朝上,满满一屋的邋遢和凌乱,所有东西一片狼藉。
迟等杭卖完废品回来,有一个男人正打量着翻出来的手表,一口烟一口痰全吐在地上,骂道:“迟老三不是跟咱们说家里没钱了吗,就特么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出门前特意把表锁在柜子顶头的小箱里,可现在箱子被人砸漏孤零零地丢在地上。
下一秒,他与男人们扭打在一起,他总是吃不饱,但是身体灵活,他每天推着很沉很重的小推车,所以他力气很大,讨债的男人们似乎打断了他的肋骨,一呼吸针扎的疼,腥浓的血味一股一股地往喉咙和鼻翼里钻,他灵巧躲过一拳,夺回手表拿起就跑。
打不过还逞英雄,那是傻逼才干的事。
呜呜的疾风从耳边划过,他听见身后的人骂骂咧咧地追,他越过几个小摊,从胡同穿到大道,眼前越来越模糊,随手一抹,全是血,冷风刮得他嗓子眼特别痒,他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等看清前方的黑色物体身体已经来不及反应。
砰——
他跑着撞上了一辆刚准备起步的车。
脑子嗡嗡的,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转,耳鸣不停,他好像听见有人在骂,又有人惊呼,手表因为撞击脱手滚落,他试着去够,胳膊却没能抬起来。
模糊之间,他看着追债的人越来越近。
但,离他一米多的距离,那些人却慢慢停了下来,好像忌惮着什么没敢过来。
迟等杭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皮,挺起肩膀伸出胳膊,一只修长的手先勾起了那只手表。
等等,别拿。
那是杨且商给他的!
迟等杭急得要命,这辈子没这么慌过,手用力按在地面,抬头望去,是一辆大红旗,他们这个县城,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倒是有,但是轿车屈指可数。
在他们这,要是谁见到大街上有轿车开过,都要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他当时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这辆车发动机的嗡嗡声是一种特别低沉的轰鸣声,和县城里跑的东风牌汽车发出的刺耳嘈杂声响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黑车的车牌,连号。
45678。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辆红旗国礼。
迟等杭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摊上事了,不会问他要赔偿吧,他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他攥紧手掌,低头扫了一眼人群缝隙,找准一个方向,刚准备跑,有只手拽住他的头,力气其实不大,让他停下不挣扎的,是熟悉的声音,“车撞你,我给你赔偿,你跑什么?”
迟等杭倏地抬头,男孩松开他,那只被人争来抢去的手表在他手里满不在乎地把玩着,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男人与那群凶神恶煞的债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帮人立马变了表情,走的时候甚至点头哈腰起来。
杨且商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任由斜阳余晖懒懒打在身上,似春河破冰,他好看的像是神仙下凡。
迟等杭大脑一片空白,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浑身疼得发抖,念头只剩下,想见他,想见他。
可真见到他,又成了哑巴。
他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迟等杭看着“神仙”缓缓弯下腰,与他视线平齐,视线不痛不痒地在他身上扫着,对方站着,他坐在地上,那种气场不完全由体位造成,男孩只是静静看过来,目光甚至染着夕阳的温柔,可依然让迟等杭难以呼吸,如同被审判一样的压迫,让他觉得危险,手指打颤。
“真笨哪。”杨且商道:“我不是和你说,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好,不然很容易让别人抢走。”
“我……”迟等杭开了下口,脸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身上除了血就是土,跟只被抛弃的,在草垛里打滚的小土狗没两样。
杨且商看着他,道:“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迟等杭怔了怔,连忙道:“不用麻烦。”
“不是麻不麻烦的事,我车已经起步了,和你撞在一起我至少占七成责任。”杨且商捡了他皮肤唯一一块好地方捏,打量伤口:“还是你想找交警解决,都行。”
迟等杭一听派出所类似的地方就打怵,舌头都打了结:“不不,不……”
“那就上车吧。”
他被带去医院,司机在前面不声不响,可他第一次坐这么气派的车,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又觉得自己身上埋了吧汰,腿不敢伸也不敢坐实。
杨且商在手机上和人发了几句消息,抬眼看见他别扭的姿势,“你坐下啊。”
迟等杭紧张地嗯了两声,稍微往后挪了微乎其微的距离,整个人其实还是悬在座位上。
“后背靠到座椅上,腿往前伸。”杨且商说。
他可能有些不耐烦了,实际上这是迟等杭的想象,对方的情绪总是不太明显,仿佛一切了然无趣,叫他很难判断出杨且商的心情。
迟等杭一步一缓,挪动的每一步分外犹豫,比老太太上炕还费劲,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试探地移动目光,男孩已经不看他了,手里拎着那块变得脏兮兮的,有泥有血污的表。
“对不起,我把它弄坏了。”
“你跟我道歉干什么。”杨且商随手扯了一张手纸擦了擦表盘表带,递过来:“这回拿好吧。”
迟等杭脑子一片混沌,刚才被砸胸口的劲儿还没过,他呆呆地看着在他眼前伸开的手掌,莫名其妙觉得委屈,“这是你的。”
这是杨且商给他的第一个东西,他没保护好。
原来他想着拿到表后赶紧去换钱,真想到那,又有点舍不得,他是不是脑壳撞坏了,没有钱怎么生活,可他就是不想随便把表给别人,因为这是杨且商给的。
“嗯。”杨且商喜欢先拿主意,他不由分说,把表塞进迟等杭的口袋里,继续说:“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迟等杭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了,他不想笑,因为脸颊的伤口实在太疼,可他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他想,怎么会有杨且商这么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哪里都好,怎么也看不够。
所以他一边抽着气嘶嘶地散着疼,一边傻乎乎地乐,杨且商瞧着他这副啥样,忽然说:“你真像我家院里的小土狗。”
“小土狗?”
“对啊。”
“长什么样子?”
杨且商想起家里的小狗,给他描述:“它呆呆的,总喜欢围着人打转,有时候钻进窗帘里,等人来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捧着一块骨头能啃一天。”
“反正,挺可爱的。”
杨且商说小土狗可爱,又说他像小土狗,勇气没能升上来,迟等杭只敢在心里暗暗瘪瘪地想,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杨且商夸他可爱。
迟等杭心好像提到嗓子眼,为自作多情的想法,像是掩饰一般,他说:“你应该很喜欢狗。”
“还好吧。”
杨且商用纸巾擦了擦手上沾过的土,道:“因为它听话。”
他说:“我喜欢乖一点的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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