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心雨，办公室终于恢复寂静。
电动汽车项目是星锐集团和深岚集团共同合作开发的项目。
两家是世交，当年，由于人力和技术所限，星锐凭借产线的制造优势负责整车开发，而深岚则专攻其核心的电池技术。
但自从张书然全面执掌星锐以来，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星锐与深岚在经营理念上存在难以弥合的分歧。
尤其是在电池这样关乎产品生命线的核心技术领域，她始终认为，星锐必须逐步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她在今年的财政预算中，将研发中心的投入增加了一倍。她决心打造属于星锐自己的电池技术团队。
窗外的城市已彻底进入夜晚，张书然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那份终于签完的召回协议。
轻轻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张书然意外地发现，今晚她竟在八点之前合上了最后一份待批文件。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她站起身，拿起外套和手提包，独自一人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司机早已静候多时。
她弯身坐进汽车后座，这是公司还未下线的一款电动SUV。因车身造型尚未对外公开，车的外壳还包裹着黑白相间的车衣。她特意要求司机从路试部门那里调用过来的，她要亲自感受一下。
“老赵，你觉得这车味道是不是有点重？”
“张总，您忘了？我有鼻炎，闻不出来。”
张书然皱了皱眉，她想，这台新车的VOC测试是怎么过的？回头要送到实验室里再复测一下。
司机老赵见老板已经坐好了，便启动车子，不久车子便汇入了城市主干道上忙忙碌碌的车流之中。
张书然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窗外的街景。
车子缓缓驶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圈，一幢巨型LED广告屏正滚动播放着各种炫目的影像。
忽然，她原本涣散的目光一凝……只见那LED大屏幕上闪过一个男士内衣广告。
那男模特身形优越，姿态张扬，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单薄的布料堪堪遮住要害部位……
她被那男模牢牢吸引，尚未回过神，画面便已切换成其他广告。
“停车！”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些急迫。
司机老赵训练有素，并未多问，迅速调整方向盘，稳妥地将车停靠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张书然微微直起身，目光锁定那块仍在循环的广告屏，屏息等待。
几分钟后，那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终于再次出现，她迅速举起手机，在广告重现的瞬间精准地将画面抓拍下来。
屏幕上的林之夏几乎半裸，仅着一条设计堪称挑衅的黑色情趣内裤，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在光影下极具张力。他的眼神透过冰冷的屏幕直勾勾地望出来，混合着诱惑与不羁，撩拨着人的**。
这与她记忆的中那个在病房里温和拘谨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张书然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细看。
她迅速点开微信，将照片发送给江玉泽，并在对话框中冷静输入：【江叔叔，时代商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林之夏的内衣广告，立即想办法买断这套照片的全部版权及母片，彻底撤下所有投放。此事需尽快处理，低调进行。】
张书然深知自己的爷爷是个传统保守的人，对于这种性感暴露的广告向来是嗤之以鼻。如果爷爷看到了这则广告，肯定会对林之夏产生不好的印象。她不能冒这个险。
“什么？广告被撤了？”
林之夏握着手机，怔在原地。
“好吧……我知道了，凡哥，谢谢你通知我。”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孟凡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可思议：“啧，连我都没想到，就这么小的广告也能给逮着撤了，看来李总那边是真不打算给你留一点活路啊！”
林之夏沉默着，喉头发紧，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我说，小夏，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会再帮你找机会，到时候，你可必须得去和李总好好‘沟通沟通’。另外，你知道我们象映文化已经被星光娱乐并购了吗？”
“啊……什么？我们公司被并购了？”
“是的，前天刚交接完毕的，过两周会有一场内部庆典，公司高层和各大股东都会出席，听说星光娱乐的母公司那边也会来人。李总是星光娱乐的合伙人，一定会到场，如果遇见她，你主动过去给她敬杯酒，低个头，说几句软话，说不定还有转机。”
林之夏的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凡哥，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电话挂断，他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
连这样一个近乎羞辱的情趣内衣广告都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前路，似乎已被彻底堵死。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父母和妹妹应该不会有机会看到自己那些露骨的照片了。
正当他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暗自叹气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他灰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喂！明阳，怎么有空联系我了啊？”
来电的是高明阳，他高中至今最铁的哥们。
当年林之夏咬牙去读艺校的第一笔学费里，就有高明阳省吃俭用凑出来的钱。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始终铭记于心。
而成绩更优异的高明阳则稳居县高中前十，最终考入顶尖学府渊京大学。毕业后通过校招进入赫赫有名的星锐集团采购部，从一名基层技术员做起。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升职了！”
高明阳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真的啊？那太好了！恭喜恭喜！”
林之夏由衷地为他高兴。
世人都说“不怕兄弟吃苦，就怕兄弟开路虎”，但他对高明阳却从未有过半分嫉妒之心。
好友能摆脱县城的局限，在大城市的尖端企业站稳脚跟，他只有满心的骄傲。
“不过，升职有个条件。”高明阳语气稍顿，“我得调岗，不能再做汽车零部件的采购了。”
“那你们公司让你去做什么？”林之夏顺着他的话询问，心里稍有不解。
“你猜猜看？”对方卖了个关子。
林之夏：“这我哪猜得到？你们大企业的事，我一点都不懂。”
高明阳：“我被调到子公司做采购经理了，巧的是，子公司就在影视□□那边，离你那儿特别近！”
“……啊？”
林之夏很惊喜：“真的吗？”
高明阳：“真的。说是让我负责娱乐设施和设备采购，职位升一级，薪水翻一番。怎么样，到时候离得近，晚上咱们可以一起出来喝啤酒撸烤串儿了。”
林之夏心中的阴霾被这个意外消息驱散大半，声音里也有了笑意：“那太好了，具体什么时候过来这边？”
“大概这两周就能办完手续，等着我啊，之夏。”
*
医院诊室里，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对张书然讲道：“老爷子最近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肿瘤没有继续扩散，身体指标也达到了手术要求。”
“那真是太好了，医生，请尽快安排手术吧！”
张书然很激动，想不到医生竟然说爷爷的身体还有希望恢复，她此前真是太悲观了。
*
周末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宿舍，照在林之夏白皙的皮肤上。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和张书然联系了，他看到手机上张书然给他的转账记录，觉得自己这两周什么活儿也没干，有点受之有愧。
于是他点开微信对话框，主动联系张书然：【书然姐，早上好，请问爷爷这周末需要人过去陪吗？我有空。】
过了一会儿，手机轻轻一震：【谢谢，这两天不用了，爷爷现在正在做手术。】
短短一行字，没有多余的情绪，但林之夏却能感受到屏幕那头凝重的气氛。
做手术？
林之夏没再打字过去，而是立刻穿好衣服出门。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医院地址，一路催促着司机快些开。
当他赶到医院时，一眼就看见张书然独自伫立在手术室门外，脸色苍白，侧脸线条紧绷着。
她眼神焦灼，往日里的清冷锐利被一层罕见的脆弱焦灼的气息笼罩。
林之夏放缓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一步步走近，声音轻而谨慎，生怕惊扰了她：“书然姐……”
张书然似乎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的到来，缓缓侧过头。
“你来了啊？小夏。”
“嗯，我看到信息就马上过来了。”
张书然点点头，没再说话，眼神再次盯着手术室的门口。
林之夏也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坚定地站在她身侧稍后的地方，赔着她等待手术结果。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护士出来简短告知情况良好，正在缝合。
张书然道了声“谢谢！”
声音干涩，仔细听来，还带着细微的颤音。
林之夏拧开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她摆了摆手拒绝了。
无论表现得多么强势，此刻，她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要独自面对失去唯一亲人的风险。
终于，手术室外那盏灼心的红灯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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