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抱着熟睡的小福离开了,千寻嘉一个人呆在小树林,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天亮以后才起身回到了楚湘王府,直接进了桑榆楼,简单洗漱以后就躺下来休息了。外面太阳缓缓升起,将旧的浊气赶走,迎来了新鲜的生气。大家都开始活动,她却关闭了所有的门窗,拉上窗帘躺在了床上。。
躺着,却没睡,也不动,直挺挺地保持着一个动作,乍一看象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师父走之后她一个人想了很多,把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能回忆起来的都翻检出来了,然后得出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结论:昨夜,如果师父真的诚心要杀她,她必死无疑。
世间独一无二的通灵者,高强的法力让她统领着天地之间的鬼魂,可是对凡人却没有没有半点杀伤力。确切地说,其实是有灭顶性的杀伤力的,可是上天定下的规定,法力是不能用来对付普通人类的。充其量也就在危急时刻防御一下,争取一下跑路的时间,而且次数不能多,像用来攻击人类,哪怕只是被迫的,也会受到来自于上天最严厉的惩罚。
千寻嘉跟着五华主人习武四年,被称赞是千年难遇的习武奇才,不知道是不是被天下第一的人夸奖太多次,她也有些自满,不知深浅起来。离家出走以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师父七八成的功力。而且随着日后的进步,师父的年长退步,她终有一日会超越师父成为天下第一。
至少也是一个平手。不知深浅的时候她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
“上门送拜帖的人是谁?”千寻嘉猛然想起那个从未见过面,武功也高深莫测的老仆人,随口一问。
他知道师父的阅历,相交几十年的朋友很多,随便就能抓出一个棘手的人物帮他跑腿。
“啊。”五华主人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神秘地笑了笑,“是多年前的交下的一位老友,这次遇到了就一同随行。他听说你的身份以后,非要亲自看看,考核一下你,看我活了八十年以后的成绩。哈——”
他大笑:“怎么样?他装得很像吧。像不像真正的老仆人?”
“易容倒是不错。”千寻嘉想起那人的样子,浅笑,昧心地给与了称赞,“师父相交多年的老友,必定和师父一样经历过时间的洗礼,气度不凡,他倒是有一种大门派奴仆自带的高冷,表面亲和,眼神沉稳,看到我的时候目光只是一停留,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即逝,跟看到跟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样掠过去了。从头到尾几乎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正好被我抓到了,我几乎都要被他骗了。”
“至于武功底子,是玄家的吧。”说完了外貌上,千寻嘉又将话题转到了对方的武功上了,“看得出来他练过很多杂七杂八的武功,而真正的底子却是玄家的。他很小心地想用别的武功藏住他的本尊,在一举手一投足的时候,故意生风,如练惯了硬派武功的人。不过似乎又担心会被人太容易看穿,所以也收了不少,想打一个障眼法,让人觉得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底子很浅,有些火候却算不上纯熟。”
“哈哈哈。”五华主人大笑,笑声很爽朗,“我就知道他那拙劣的表演会被人看穿。不过看穿假的不算本事,要看出真身才算厉害。你知道他是谁吗?”
“师父为难我了。”千寻嘉笑了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自谦,五华主人鼓励她大胆猜,错了也不笑话她,千寻嘉于是想了想,道,“玄家功夫可以说是仙源数一数二难练的武功了。据我所知这一代掌门人才四十岁,本家功夫并没有练到上乘。”
千寻嘉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有种作弊的心虚。她之前行走仙源的时候和这一代玄家掌门人有过一面之缘,看过他的武功。因为各门派的武功都要上交日倦山,所以千寻嘉对玄家也有所了解,判断出他的武功还没有达到最上乘。
五华主人也笑了一下。知道她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是上一代掌门吧。”千寻嘉说出她的推测,“今年七十六岁,和师父有三十年交情,五年前传位后就云游仙源再也没有踪迹的贺掌门。”
“哈哈哈。”千寻嘉刚说完,五华主人就放声大笑,赞赏,“不愧是我一眼看重,从没有后悔收下的徒儿啊,这都能被你猜中。他五年前就放开一切四处云游去了,连我也没见过他几回。”
千寻嘉猜对了,师父很满意。她的能力不敢说天下第一,见识上也绝对要超过很多人,如果真的要排名,在英雄榜上也定有她一席之地,并且会很靠前。这是师父传达给她的讯息。
并不算夸张。这是一个讯息极度闭塞的时代,有很多东西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千寻嘉的阅历和眼界,的确是宽的像是有过几十年资历的老人。
可是,已经得到了师父的承认,千寻嘉的心里却别扭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轻微的拧巴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的女子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一阵恶寒,差点支撑不住:那个仆人,那个被她认作是玄家上一代掌门人的仆人,其实是师父吧。
不是那所谓的几十年的老友,而是他自己假扮的!
这种猜测让她惊心,深深的恐惧弥漫在身体各处。她抱住自己,身体仍不住颤抖。
尽管理智和逻辑告诉她之前的猜测是堪称完美的,可是第六感却轻轻地扯出一丝不寻常的感觉,咯在她心里,让她抓不住又放不下。只好像做拼图一样,将所有可能的图案放在那块缺陷里面去对,一个一个踢出,最后能让那份感觉消失的就是真相了。
尽管,那么的不可思议。
她跟着师父四年,自认为对他足够了解。认为不管他易容成什么样子,用多厉害武功隐藏起本家,藏在茫茫人海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都能在一定范围内感觉到他的存在。
武功和血脉有着非常相近的本质,不管外表做了怎样的改变,身体里面流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能够被亲近的人一下子感受到。
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让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她是多么愚蠢。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师父,当时如果真的要对她出手的话,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
千寻嘉闭上眼睛,苦笑: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的劫难会就此终结吗?没那么容易吧。可能就是因为无法终结,所以干脆强行扭转了师父的决定,让她的命运能够顺畅地流淌下去,就为了不浪费那早已经安排好的劫难。
她宁愿这样认为。
否则,她就亏欠这世界太多了。否则,这世界就太复杂了。
————————
千寻嘉想“明白”了一切,把自己从恐惧中拉出来,投入到沉沉的睡眠当中。从成为通灵者以后就没有过的安心,让她进入了深度睡眠,外界怎样干扰,半分都入不了她的心。
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一上午,连梦也不曾做一个,等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她睡眼惺忪起床,在床上呆坐了一会,三魂七魄归位,通灵者和天下第一门派的弟子的能力也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下地,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走到门前,推门。外面淅淅沥沥垂着珍珠一样的雨幕,冷风带着湿气扑向刚睡醒的人,千寻嘉打了一个冷战,目光投向院子,迅速地确定了目标——一把巨大的灰色油纸伞撑起一个无雨的天下,一老一小两个人躲在其中,背对着她,嘻嘻哈哈,低声笑谈着什么。不时地,老人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年幼的徒儿不要开心地忘了形,吵醒里面睡觉的人。
专门为修女修葺出来的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摆了很多石雕,形态各异,活脱脱一座小型石林。外人看着或觉得乱或觉得美,只有千寻嘉知道那其实是一座迷宫,每一个石头上都点着她的灵力,连成一座足以让她暂时得以喘息的保护结界,不必时时刻刻紧绷着身心应对来自于外界的伤害。
五华主人领着徒儿坐在院子门口,距离正楼颇有些距离,千寻嘉用天眼,一眼就穿越了所有屏障,将所有东西都拉到眼前,看得清清楚楚。说笑中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
千寻嘉轻轻关上门,回身进屋换了一身衣裳便重新出来了。下了转折了几层的楼梯,通过汉白玉扑成的甬道,转过安置巧妙的石雕,终于到了院门口,出现在五华主人身后。
“师姐!”千寻嘉用轻功惯了,脚步轻到几乎不发出声音,但是小福和她修炼同门派的武功,自然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在小星开口之前他已经察觉,惊喜地回过头。
千寻嘉笑了一下,走过来。
“我刚才还在琢磨龟息功,以前教过你吗?”五华主人看着徒儿脸上还未来得及藏起的睡容,没有接千寻嘉恭恭敬敬呈上的肢体上的问候,一句话转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千寻嘉抬起头,见他虽然语气是开玩笑的神情却认真无比,看着她,“还是你自己修炼过?”
“不知道师父在外面淋雨等候,弟子犯错了。”千寻嘉低头认错。
“什么龟息功?”小福不清楚两人之间的交锋,好奇地问五华主人,五华主人却只笑笑,不说。
“我去见过那个人了,你的眼光果然狠毒。”五华主人站起身,将整个身体转过来,朝向千寻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得已,也不想去干涉,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千寻嘉颔首,没有说话,神情里面已经是满满的感谢。
不指望他能出手帮忙,只要他不出面阻止就好了。因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哪怕只是一份模糊的暗示,都会给楚湘王的前程加上几座大山,就算要逾越,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精力,损耗颇多变故颇多,他等不起,他们赌不起。
“师姐,我们明天一早就起程回家了。”小福站起身,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千寻嘉,欲言又止,叹气一声。
“路上听话。”千寻嘉知道小福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假装不懂,笑了一下,提前道别。
小福更忧伤了,再次叹一口气。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满脸的稚气,像大人一样人叹气,却被那个外形限制得感受不到多少悲愁,反而像是撒娇。
“臭小子!”五华主人粗暴地给了他一个凿栗,小福觉痛,回过头泪眼汪汪地看师父,见师父横眉怒目,大嗓门在他耳朵边爆炸,“跟着师父回去有那么委屈吗?师父养了你五年啊,你这只白眼狼!”
五华主人骂得凶狠,小福憋着嘴巴听着,忽然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吓得五华主人手忙脚乱急忙哄劝。两人玩闹惯了,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小玩笑。不过小福此刻却不吃他那一套了,一头栽倒地上捶胸顿足活像一个撒泼的小无赖。
五华主人手足无措,劝吧,小福嗓门太大直接就把他的声音压下去了。直接动手将他拉起来吧,可是这孩子动作幅度太大,靠上前就是被误伤的下场。五华主人暴汗,求助地看向雨中黑衣白发的女子,她露齿笑着,眼睛弯成一轮新月,难得的眼睛里面有了真正的笑意。
五华主人的心一动,竟然怅然不已。一个走神,满地打滚的小福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跑,看的五华主人都愣了——这又闹哪一出?
“师姐,等我学好了功夫就来找你。”小福满脸笑容,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千寻嘉喊,“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出师。”
他躲在一个石雕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你放心,到时候咱们改名换姓闯天下,再也没有坏脾气的老头让你不开心了。”
五华主人听到这里才明白小福逃开的原因,原来在这里损他,怕挨揍了。眼见着已经跑远,追是追不上了,五华主人脱下一只鞋打过去,毫不形象可言。
大人的动作并没有用多少力,没多远鞋子就落地了,小福笑嘻嘻地跑出去。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五华主人对小福满是宠溺,嘴上说着不好,满眼的全是心甘情愿的包容。
“人无完人,天资过人的孩子总要有一些常人没有的缺陷,可能是等价的交换吧。”虽然只相处了几日,千寻嘉对小福也是打心眼里面疼爱。
“是啊,太过致命的缺陷了。”千寻嘉的话让五华主人的目光黯淡了一下,略带遗憾地附和了一句。
千寻嘉听出里面的弦外之音,诧异了一下,看着师父凝重的神情,嘴唇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说话,心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放弃了话题。转过头,目光幽幽落向雨中仍在盛开的花朵。
她没有拿雨伞,就那么一身白衣白鞋,黑色长发轻挽,剩余部分顺直地铺满后背。她出来的时候还是中雨,说了一会话雨势慢慢小了,等到小福跑出去的时候,已经转为小雨了。淅淅沥沥的,打在她早已经湿透的身上。
——————-
五华主人和楚湘王之间究竟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千寻嘉没有问,也没有人告诉她。师徒二人走的时候,千寻嘉和坅出门相送,作为主人的楚湘王没有出面。楚湘王府一直被上面的人“照顾”,这样大白天的公然从正门出入,明摆着就是给人看的,楚湘王那边已经瞒不住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处心积虑应对,而是光明磊落地亮出来。但也不做得太过醒目让人不得不过问,而是很寻常的,就像来了一位普通客人一样,正门进来,正门出去。楚湘王直送到东隅楼门口就回去了,剩下的路由其他人代劳。
马车停在大门口,大家话别,坅和五华主人各自说几句客套话,千寻嘉注意到先一步上车的小福似乎有心事,总是偷偷看她,她看过去,他又跟没事人一样转过头,看向别处。千寻嘉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坅和五华主人,目光纠结,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马上就要分开了,千寻嘉这时候开口询问等于给自己找麻烦,于是静静等着,等待小福忍不住自己开口,如果真的是重要的事情,他会说的。
客套话说完了,五华主人上马车。小福的目光忽然乱起来,飞快地在千寻嘉和坅之间来回,等到五华主人坐稳,他便立刻收回目光,安分地做好,抬头甜甜一笑,和千寻嘉告别。
千寻嘉没说什么,告别。
马车走远了两人才回头进府,千寻嘉走在前头,坅落后一步。千寻嘉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半空中一致白色的大鸟张着翅膀,拖着一面镜子,随着千寻嘉的脚步徐徐后退。镜子中有画面流动,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千寻嘉漫不经心地一路走一路看着,坅在她身后跟着,并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举动。
镜子中的天色是灰的,雨势已经从中雨转为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只是云层仍旧是沉重的,仍有再次倾盆而下的趋势。小雨中,一个小男孩从一扇大门中跑了出来,笑嘻嘻的,在门口时候还停下来说话。千寻嘉定神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确定是自己目前暂住的桑榆楼。
是小福提前跑出去的那时候。
他跑出去,后面没有人追出来,他放了心,踮起脚尖在奇形怪状的石头上跳来跳去,一会又跳进花丛中,将藏在地下避雨的小猫吓走,他自己则笑嘻嘻的,玩得很开心。走了没多远,他忽然停下来,退后一步,露出戒备的表情。
画面到这里很快转了过去,坅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中。
镜子只能呈现画面无法传递声音,因此千寻嘉只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坅背对着镜子,肢体动作尽量装出亲和的感觉,然而千寻嘉在外面看着,却看出他下意识的动作中没能掩藏好的陷阱。果然,三言两语之后涉世未深的小福很快就被忽悠住了,戒备慢慢退去转为好奇,再转为半信半疑。坅似乎提出了什么提议,小福动心,但是顾忌着院子里面的威严,一时间彷徨不定,坅又说了什么,小福终于放下戒心,跟着他走了。
两人的身影走出镜子,消失不见了。
那是从外面回来的白鸟正好看到的画面,它没有多想,直接就进了院子找千寻嘉去了。于是后面的内容,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千寻嘉一概不知。
白鸟收起镜子飞走,千寻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停住脚步,侧了一下身转头。
“你的腿伤如何了?用了我的药了吗?”她看着坅还有点瘸的腿,以此为切入点不露痕迹地展开话题。
“多谢修女惦念,已经好多了。”坅的笑容也不显山不露水,保守得很。他跟楚湘王久了,最基本的戒心是会有的。
“这个给你。”千寻嘉把随身携带的一个人形木雕给他,坅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敢置信地接过,千寻嘉将他的表情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笑,“是小福刻的,他说刚来王府的时候你对他很好,后来是因为误会才那样。他将所有的怒气出到你身上伤到你,很愧疚,所以用这个表达歉意。”
千寻嘉手上的木雕的确是小福所刻,不过意思却跟千寻嘉说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没有愧疚和反思的感恩。他刻的时候一句一句都是对坅的不满和恶意,所以出来的结果,英俊高大的剑士坅成了一个一脸奸笑的小人形象。
千寻嘉的谎话编的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不过她也没打算圆,有时候装傻充愣比任何口才都有用。
坅这才看出来木雕刻的是自己,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演技太精湛连微表情都没有,他在一愣之后,竟然仔细摸索着木雕,自己的愧疚你反而蒙上来了。
“其实,那时候是误会。”他赧颜,实在不好意思正视小福的心意,喃喃,“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出手伤王爷,是我误会他,并且出手打伤他,将它像对待怪物一样关起来。他后来对我动手,也不过是讨回个公道而已。”
他抬起头看千寻嘉,郑重,“所以真正说起来,如果有愧钱的话是我对不起他才是。毕竟,我是大人,并且是先动手的那个。”
说完话他偷偷叹一口气,懊悔不已。千寻嘉看他的神情,竟然滴水不露,根本看不出破绽。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见的时候,重新弥补就好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千寻嘉先一步结束话题,免得转头自己被套进去。
人们常说第一印象印三年,可是千寻嘉第一眼看人和第二眼看人都会发生本质上的区别。她不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不轻易相信一个人,所以也不会出现自己被欺骗遭到背叛的情绪。因为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也谈不上背叛。
可能是在两个世界中游走太久了吧。看到太多丑陋凶恶,她的眼神多少有一些歹毒,总是能够非常快的,将他们藏起来的一面给翻出来,加在他们只想表现出来的那一面之上,融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多少年了,她发现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有黑暗的,不管看起来多么单纯的人,都有一颗堪称复杂的心思。她已经习惯了,不将看到的一面当作全部,不挖出点对立面就不舒服,已然成了职业病。所以如今一点一点看到跟当初接触到的大有出入的新的一面的时候,千寻嘉一点惊讶都没有,反而很轻松。
没能在短时间被她捕捉到对立面的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没有得出结论,她也没有继续纠结,转身去找楚湘王,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她又在骂你了。”和坅分开,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一只红色的大蝴蝶飞过来,扑闪着翅膀在她面前的半空中,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后退。千寻嘉一路走一边抬起头,看见红蝶的翅膀也张开,中间一个小镜子立起来。
镜子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发疯,眼睛的部位一条鲜红的袋子格外刺目,她叫着,把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扔出去,砸向试图阻止她出门的人。一部分人躲的远远的,只在门外面听动静,惊心动魄,不时地肝颤。胆子大有力气的则呆在屋子里面 ,躲过了攻击之后,从四面八方围过去,抓住发疯的人,一面劝,一面拿出绳子。
从眼睛瞎掉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暴躁的状态,隔三差五就要喊打喊杀。明明连路都看不见了,还总是妄想着将千寻嘉千刀万剐了。她房间里面以前有很多兵器,她擅长于此,楚湘王也从不干涉,可是自从出事以后那些东西就成为了危险品,被一次性清走了,如今收在仓库里面。
她赤手空拳的,又瞎了眼睛,真的成为了一个废物。
“力气这么大,活得很好啊。”自己作下的孽,千寻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走路,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神情里面看不到一点愧疚和同情。
“她这样下去,会不会怒极攻心,被活活气死啊。”红色蝴蝶收起镜子,忽闪着翅膀说出自己的担心。
“不会的。”千寻嘉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我还活得好好的,她怎么会舍得死。”
说着,笑了一下,有些讽刺。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别的。红蝴蝶若有所思,一路默默地跟着,再也没说一句话。千寻嘉很快就到了东隅楼,楚湘王正站在回廊中,手里握着一只茶杯凝神思考着什么。他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寂静,除了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千寻嘉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天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经过,天空湛蓝,飘着一两团白云,阳光不冷不热地洒下来,该温暖的地方温暖,该冷的地方被阴影覆盖,不需要人操半点心。
千寻嘉看着他形单影只而不自觉的样子,真的要牙疼了。她自己身份特殊,不能养这些活物也就罢了,楚湘王一个二十五岁不愁吃不愁穿的皇室后裔,至于把自己的日子弄得这么枯燥乏味吗?就算眼前只是歇脚点,皇宫才是真正的目标。可是,那该死的目标只是一个结果啊,人活着更多的时间不就是活一个过程吗?
明明是不同的人却非要和她活得一样,千寻嘉实在是不敢苟同。
不过她现在没工夫操心那么多。她走上前。楚湘王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手里还握着茶杯,回过头。
“我要出门一趟。”千寻嘉开门见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回旋的余地不太大。
“什么时候?去多久?”楚湘王看着她精致的跟画一样的脸蛋,语气里没有一丝起伏。
“没什么事情的话,明天一早就走。”千寻嘉意料之中的楚湘王不会干涉她的行踪,可是连去哪都不问,千寻嘉迟疑了一下,怀疑他的动机。
“苏氏的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去确认一趟。”千寻嘉想了想,觉得没有高冷的必要,来之前明明就已经做好了说出来的准备。
“如果可以的话,再等两天吧。”楚湘王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不过因为是夏天,喝着正好凉快了,他拿着杯子,慢条斯理,“上头差不多也该来消息了。我正好也要出门一趟。”
“上头消息?”千寻嘉听到了她不知道的内容。
“嗯。”事已至此,楚湘王也没有隐瞒她的打算,开诚布公,“我上了道折子,请求陛下放我四处走走。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同意了,批复很快就会下来。最迟到明天中午。准备一下,后天就可以起程了。”
“王爷可以出封地吗?”千寻嘉迟疑了一下,问。
楚湘王难得地笑了一下,因为太久表情单一,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当然可以,只要皇帝允许。”
顿了一下,见千寻嘉目光转移到别处,似乎还心存疑虑,楚湘王只好多嘴加了一句解释:“我在上头有人。吹吹风让那个人大意,不是什么难题。毕竟准备这么多年了,做到这一点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不是。”千寻嘉嘴角动了一下,“只是单纯好奇金座上那个人究竟是什么程度的角色。”
她看建筑物上的花纹,呆了一会,慢吞吞道:“我连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呢。”
楚湘王认真地盯着千寻嘉的表情,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故意讽刺,是真的,有些迷惑的。他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清冷:“他不是你的对手。”
千寻嘉看向他,见他的表情也是很认真的,竟然非常郑重地回答她根本就不影响大局的困惑。而那份郑重里面,有一份话的清清楚楚距离和高下。
“他不是你的对手。”千寻嘉很认真回味这句话,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只是你众多兵力中的一员,所要对付的也是那个人的兵力,根本就不配成为他的对手,真正该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觉得是你,是吧。”
楚湘王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千寻嘉准确地解读,并且毫不委婉地说了出来。听到之后,楚湘王被噎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千寻嘉的越界表现出来的抵触是多么的伤人。
人家没有解读错,楚湘王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是,忽然想起了密室暗格之内藏的那只龙形状的金牌。金牌有一对,另外一只是凤凰形状,是起义军最高权利的象征。在危急的时候可以拿来调动他所有的兵力。他之前给她的时候只说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用来命令坅做事。坅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只听话他一个人的命令行事。这个,无异于将她摆在了和他相同的位置。
以她的聪明,猜到他话里面的意思并不难。难的是她的心性,那样的疑心和孤高,只怕猜到了也要往别的方面去想。
他其实从来就不相信她,却还是把他的全部都交给她,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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