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村落,一排一排的农屋,在皎洁与浓墨正中间站稳的夜色。家养的大黑狗狂吠,发了疯一样,差点就要将拴着的铁链子扯断了——那是遇到陌生人时候最尽职的反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间,连鸟虫都被吓得静了音,狗吠的声音洪亮,将整个村子都惊动了,但是只有屋主人慌忙起来了。是夏天,炎热已经降临,夜晚也不冷,男主人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破旧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屋主人懵懂地出现在门口。贫苦人家,连石头的院墙和像样的大门都没有,只有荆棘围成的栅栏和简陋的门,他揉着惺忪睡眼先呵斥了发狂的狗,又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看了好一会,什么都没找到。
是什么?野兽吗?已经走了吗?这个时间这么偏远的村落,不会有人来吧。
他放下心来,转身欲回屋,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扫过荆棘围成的栅栏,一个黑影蓦地闯入视线,他一惊,迅速地重新转过头去看之前没有注意的荆棘栅栏,一个巨大的黑团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荆棘栅栏围成不过为了阻挡散养的鸡鸭闯进来糟蹋院子里的菜,像一个脆弱的屏障,弱不禁风,冬天彪悍的西北风就足以让它们东倒西歪。更别提,是承受那么大一个黑影的重量。
“谁在那里?”他的瞌睡虫一下就全部醒了,戒备地瞪着那边,心里面涌上恐惧——看那形状,似乎是一个体格壮硕的人蹲在栅栏上,两只长长的手臂还半张着,手放在脚上。
“谁?”黑影没有回答,男主人更加害怕了,声音都忍不住颤抖。
感受到主人的惧意,之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看门狗再次狂吠起来,发了疯一样。屋主人的恐惧已经藏不住了,身体哆嗦着转身就要逃回屋子,黑影就在这时候动了,身子忽然向后一仰,借着那个力道一跃而起,扑向转身逃离的人。
他的跳跃力惊人,一下子就从栅栏处跳到门口,将刚要关上的门撞开,扑到主人身上。
黑夜中,一声惨叫,响彻整个村落。
2
说走就走,第二天中午来了批复,整理了一下,第三天一早楚湘王一行人已经出门。
五华主人离开前又送了千寻嘉一批千里马,棕色的,体格健壮,声音洪亮,是他继龙卷风之后的又一心爱坐骑。可是他说自己年纪大了,马放在自己手上也是糟蹋,所以给了千寻嘉,希望物尽其用,不要辜负了它这一生。此时千寻嘉已经足够强,连人都可以保护更别提一匹马,所以便厚着脸皮接受了。
本来计划里,她是要骑着这批千里马去万州的,以它的脚力,三天可以很充裕地到达了。谁知楚湘王忽然插一杠子,生生将她的计划打乱了。
生病之人不宜赶路过急,千寻嘉骑着爱马“台风”,不紧不慢地跟着楚湘王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光走出楚湘郡就用了两天的功夫。千寻嘉算了一下,揪着进度,中间什么突发状况没有的前提下,得用个十天八天的,要是路上有点什么事情,再正义出手一耽搁,就真的不知猴年马月能到了。
还有半个月秦婉诗的妹妹就要和她的丈夫成亲了,如果她的死真的和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秦婉诗的魂魄又不知所踪,到时候就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决定如果时间真的不够用的话,她就自己骑着台风先离开,反正楚湘王身旁有以坅为首的护卫军保护,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当然了,最好时间够用,楚湘王的处境,的确不能拿来冒险。
对着流星,她许下这个愿望。然而许下愿望不到一天,拦路虎就跳出来了,并且很棘手。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楚湘郡进入新的地盘,楚湘王在出门的时候就换了装扮,打扮成商人,领着不大的商队前行,千寻嘉也换下修女装扮,装成他的妹妹,以掩人耳目。
傍晚的时候,他们投宿到一家客栈,要了几间客房,将货物放下,吃过晚饭之后就回各自房间休息了。夜里千寻嘉是无法安枕的,所以干脆起了身到顶楼看着附近的环境,不料,楚湘王也在,正和坅说话,见千寻嘉上去了,坅便退去了。
“身体不舒服?”听见他咳嗽,病似乎因为赶路的颠簸加重了,千寻嘉仔细听着他的咳嗽声,问他。
“还好,只是胸口问,出来透透气。”楚湘王轻轻咳嗽着,脸色苍白。
千寻嘉走到他跟前,伸手按在他胸口。用手听着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肺里似乎很空,有一些浑浊的气息四处乱窜,是之前的垃圾没有清理干净的后遗症,加上赶路,伤势有反复的迹象。
“没什么问题,大概是赶路累着了。好好休息就好了。”千寻嘉放下手。
其实楚湘王的路赶的并不急,坐着马车速度均衡,每一个时辰就要停下来休息,每次一刻钟。吃午饭的时间延长,晚上早早地便找投宿的地方。每天真正赶路的时间也就三个多时辰。再加上那只比游山玩水快那么一点的速度,急着赶路的千寻嘉有着多么好的修养,可见一斑了。
如果这都可以劳累过度的话,那么千寻嘉只得等明年这时候再去处理秦婉诗的事情了。
“更深露中,王爷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千寻嘉委婉地提醒他不要拖后腿。
“再等一下,屋子里面太闷,我回去也睡不着。”楚湘王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贪着清凉的风不肯离去。
千寻嘉被夜色中鬼一样乱叫的魂魄珠子吵的也睡不着觉,索性随了他,陪着他坐在楼顶的椅子上,楚湘王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千寻嘉低着头用小巧的刀子雕刻一块木头。
慢慢的,千寻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楚湘王——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单纯地告诉他她有这样的打算,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楚湘往非常干脆地就点头答应了
“也好。我这边有坅保护,你不必担心,需要帮手的话,尽管说。”他轻声咳嗽着,说出这些过于温和的话。
千寻嘉疑心,总觉得他出门并不是表面上的目的,总有一种会被他暗算了的不详的预感。
空气中黑色流淌,是四处游荡寻找食物的怨气珠子。其实没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有了,也不会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就会懂得选择目标,做最基本的判断了。千寻嘉默默听着,手上雕刻的动作并不停顿。
楚湘王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在夜色中眺望了一会后将目光收回来,落到千寻嘉身上,认真看她雕刻。夜色朦胧,如此近的距离连表情都是模糊的,千寻嘉却像能看到一样,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楚湘王想起她有天眼,心里暗暗纳罕,想象着那是一个怎样瑰丽的世界。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却见她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四目相对,楚湘王尴尬了一下,正要假装无事般收回目光,却见千寻嘉迅速地转移了视线,投向朦胧的夜空。
原来只是路过,真正目标之前下意识地看偶尔他一眼。她看向夜空,侧耳仔细听着空气中的动静。
“怎么?”她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敌情,楚湘王靠近她,压低声音问她。
“有东西过来了。”千寻嘉的声音也低低的,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继续听。
楚湘王看过去,夜色苍茫,除了不算纯粹的黑色,什么都看不到。只不过,似乎真的来东西了。因为之前空气中隔三差五响起的蟋蟀的声音不见了,空气中寂静的可怕。
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什么,他戒备地摸上了袖中的短刀。
声音越来越近,千寻嘉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团光撕心裂肺地一边惨叫一边扑过来,而后面,一团浓墨般的黑色紧紧追着。那团光没有形状,似乎是由一颗一颗的星星聚集起来的,随着奔跑不断聚了散,散了聚,一不小心就成了形,一闪即逝的是人类的形状。
是人类的魂魄!千寻嘉迅速判断出来光的身份,见光越来越近,黑影也越来越大,已经追上了魂魄,张开黑色的大口便要咬下去。
千寻嘉的手中已经流出一道光,一张弓出现,她拉弓,以灵力为箭射过去,正中黑影的中心,只听轰的一声,黑影被击散,一声惨叫之后消失了。光侥幸逃过一劫,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还处于巨大的惊恐中,尖叫着继续乱窜,千寻嘉抬手将它抓住,刚想和它说话,却听到砰的一声,魂魄陡然涣散。
千寻嘉身旁有星光流动,转了一圈之后也无法聚集,徒劳地尝试了几次,终于彻底消散在夜空——彻底地魂飞魄散。
正常的魂魄是要在九世轮回满了之后才会被打散,三魂七魄重新组装成为新的魂魄。这个魂魄还散发着新的气息,□□应该是刚死,怎么会就这么散掉了?是承受过重击吗?
她疑惑。
抬起头看向夜空,仔细寻找了一阵也没有捕捉到黑无常和他那帮小跟班的气息。死人了,魂魄都跑了它们都没动静,是又不作为了还是突发状况,又有人妄图改变阎君亲笔写下的生死簿?
千寻嘉后悔没留下个活口了,她哪里知道魂魄经过她的手还能散掉,早知道就生擒了恶灵拷问了。
“鬼?”千寻嘉拉空弓,也不知道射中了什么,然后空中便是一阵寂静,她也不说话,蹙眉思索着什么。似乎是没有什么实体上的危险,楚湘王放下握着刀的手,询问千寻嘉其中缘由。
“是。”对于自己的行为,千寻嘉只肯赏一个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过身走回来,把一块透明水玉递给了楚湘王。
“它能净化污垢,随身携带着,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千寻嘉如是解释。
楚湘王接过,低头摸索着那块水晶,看着,忽然笑了,抬起头,“法器上的灵力是法师给的吗?法师的灵力越强,法器的力量就越强?”
“可以这么说。”楚湘王的笑容里面明显藏着什么东西,千寻嘉想了一下,也回忆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她迅速过滤掉,“法器是要靠法师来养的,很耗费精力,所以一旦培养起来,法师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法器是认主的,不是自己的主人的话它不肯听的,除非新的主人能力太强,可以直接驾驭它。”
“那么,主人死了法器会怎么办?也会死吗?”楚湘王今夜对通灵的那个世界格外感兴趣。“既然法器认主,靠着主人养,那么主人死了,它们的力量也会散了吧。”
“的确有主人过世以后,法器自爆死亡的先例。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千寻嘉的耐心也难得的很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详细地对一个门外汉解说着,“不过更多的是不会。只是自身的法力会随着主人的过世被封印,自我封印,陷入彻底地沉睡之中。直到能遇到新的主人唤醒它们。如果遇不到的话,可能连普通的宝石都不如了——因为自我封印的法器的成色光泽什么都都很差劲,没有珍藏流落出去的话,常常被当作廉价的石头批发出去了。”
“原来如此。”楚湘王感慨。
“所以,就算看不顺眼也得将它戴在身上。”千寻嘉从楚湘王手上拿过透明的水玉,用手指一摸索,水玉闪出纯洁的光芒,将夜空都照亮了,附近来不及躲避的怨气珠子挣扎着,被净化掉了。
“它失去过好几任主人,自我封印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法力。”千寻嘉把水玉放到他手上,抬头看净化之后干净下来的夜空,慢慢道。
这块水玉在井儿还活着的时候千寻嘉拿出来用过,先给了楚湘王防止梦鬼靠近,又给了井儿防止她被恶鬼吞噬。如今物还在,人却连一丝片缕都没留下,楚湘王再看见,难免会触物生情。听说他把跟井儿有关的东西都毁了,简直作孽。那里面明明有巫山老人留下的,已经自我封印陷入沉睡中的法器,就那么生生没了。
如果他脑子一抽连这块水玉都不放过,而水玉本能反击,楚湘王的小命不丢也去半条了。到时候千寻嘉还得耗费灵力来救他。
她没有告诉过井儿楚湘王是她的劫难,但是想着反正也躲不过,你死我活不如省点力气免得收拾烂摊子,所以当井儿拜托千寻嘉保护楚湘王的时候,她答应了。
透明水玉安静地躺在楚湘王手掌,他脑海里浮现着已经失去的人的面孔,笑了一下,将法器收起。过去是用来回忆的,怀念的,忘记的。未来是用来接近的,幻想的,打造的,没有人能停在原地。他更不能。
逝者已矣,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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