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名号英华,大夫姓祝,是几年前就被楚湘王收入麾下的人。不过他们并不像坅一样随时呆在楚湘王身边为他效命,他们只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才出场,做完事情就走,不会暴露身份。如果楚湘王一直也用不到他们,他们可能一辈子过的都是普通人的日子。
就像今天。
金座上那位对楚湘王一直忌惮有加,长期的监视还不能让他放心,只要他活着就没完没了。所以这次表面上准许他离开封地四处游历散心养病,暗地里却派了杀手一直在跟踪,只等着有机会便对他下手。
公然造反的时机未来,楚湘王也没有办法,只好演了一出苦肉计,让自己被毒害,废掉一条胳膊。如果已经是残缺的身体,皇帝会有所放心吧。毕竟,残废是没有办法坐在金座之上的,历代没有,后世也不会被认同。
想想,皇帝的画像被挂在宗庙被皇室供养,其中一个却残缺着胳膊,那是怎样一幅好看的画面。皇帝对自己的国家还是很了解的。
“幸好还来得及。”三个人清醒的房间里面,千寻嘉抓紧时间帮楚湘王整理伤口——当然不会让楚湘王的手臂真的被废掉,否则直接让对方动手就好了,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烧了那么多符咒,制造了那么多幻术。
“不会被发现吗?”楚湘王心里仍旧不安。
“如果是拥有白天那股力量的人亲自来拆穿的,一定会暴露。”千寻嘉手上不停顿,麻利地将药粉洒在胳膊上,将已经“腐烂”的伤口包裹住,“不过如果真的是他,你就算是真的废了也没用——我还是那句话,直接投降吧。”
楚湘王被噎了回去。
千寻嘉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楚湘王的胳膊上画上符咒,写上繁复的咒语。直到整条手臂都被鲜红的图案和文字覆盖才停下来。
她直起身体,一挥手,鲜血隐入手臂中,之前的黑色也慢慢散去了,胳膊泛出青白的颜色。
颜色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不过这条手臂在咒语解除之前是不能用了。像真的废了一样没有任何直觉——不过好歹不用截肢啊。
做完这一切,已经耗费了她很多体力,迅速地退到窗前站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也是一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病人啊。
“看对方的样子,如果目标真的是你,我拼上全力也阻挡不了。”千寻嘉垂着头,声音虚弱,“虽然被我逼出了元神,可是机会还是有很多的。但是最后他只对我出手了——可能,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吧。”
“如果是那样,倒也好了。”长发垂下来挡住她的脸颊,低着头的人,背对着灯光,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她没了声音,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着。
楚湘王心内预感到不妙,挣扎着要起身查看她的身体状况,一动才发现自己之前被折腾了太久,所有的力气都被透支了,只是试着起身,就已经出了一身虚汗。
坅先一步到千寻嘉面前对她伸出手,千寻嘉的头仍旧垂着,手臂却忽然抬起,啪的一声将坅的手打开。
“我没事。”千寻嘉抬起头,脸露在灯光下,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如鬼了。看来,她刚才在调理自己的身体。
“好了。”她轻声吐出两个字,手指一动,两个纸人从大夫和法师的身上飞起,两人醒来,从地上爬起来。很快就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任务,立刻到楚湘王身边,拿出绷带和药膏,作势要往楚湘王的胳膊上缠。
千寻嘉的手指又一动,第三个之人飞起,知州也醒了。他之前是昏倒的,还有点蒙,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那么怔怔地环顾四周。
“大人,您没事吧。”坅好心地问。
知州惊了一下,昏倒之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里,眼睛里面的画面总算清晰流畅起来,耳朵里面也重新接收到声音,只见法师和大夫并肩站在楚湘王面前,法师的手臂上搭着拂尘,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大夫则低头认真地缠着绷带,一言不发。
知州认真听下去,终于听清楚了,只听法师道:“这是一种巫师养的毒虫,先叮在手上,然后由血液喂养迅速成长。起先只是一个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长,最后会穿透手臂直接攻向心脏,将心脏吃掉。王爷手臂里面的黑蛇就已经长成了,如果再晚一点的话……”
说的知州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
再晚一点的话,楚湘王的心脏就会被吃掉了。
“虫子自行成长就可以的话,巫师背后操控坐等收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出马对楚湘王下手呢?”一旁的千寻嘉插话,“不是说楚湘王的手臂上被涂了剧毒吗?怕之前的巫术出意外,再加一重吗?”
“不是。”法师否决她的猜测,“从叮入到完成,正常的生长速度是三天,幕后者可能是担心其中生变,所以亲自出面。那种毒加快毒虫的生长。两天就可以结束了。”
在场的所有人恍然大悟。知州也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回忆清楚了,想想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又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是没事了吗?”他走过去询问法师的意见。
“是,已经没事了。”法师回答,“刚才大夫也已经给王爷服下解毒药,将不小心扩散到身体其他各处的毒液给清除了。以后,也不会有问题了——不过,手臂还是废了,救不回来了。”
知州的心猛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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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王睡下了,知州在楼下守着,坅和千寻嘉在楚湘王的屋子里面守着,千寻嘉拿了一些纸过来,借着灯光剪纸人、做木雕。坅记得,她这一路上只要有时间似乎都在做这些,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她几乎一夜不睡。白天的时候才稍微打一个盹,然后又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似乎是不睡觉的。可是难得的,并没有在她脸上见到黑眼圈,眼中也极少见到红血丝。
已经修炼到神的境界了?坅偷偷猜测。
“想不到,你们连英华法师和赵故都能笼络了来。”灯影下,千寻嘉低头剪着纸人,忽然间说了一句。
“姑娘也听说过两人?”坅惊讶。
“是啊,我最开始学习医术的时候,师父就送了我一本赵故当太医时候编撰的医书给我,希望我能够像他一样。”千寻嘉把剪好的纸人对着蜡烛举起来,上下晃动着看了又看。
“您当时说的是真的啊。”坅恍然大悟——因为千寻嘉精通医术,所以之前当着知州说的话,他还以为是随口扯出来的呢。结果是真的。
“您说的师父是日倦山主人吗?”坅小心翼翼地问。
千寻嘉的动作停下来,目光呆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完之后摇了摇头,“不是,是在那之前认识的老大夫。算起来,是赵故在太医院时候的同期,后来被赵故的事情牵连,当时虽然无事可是后来还是被胡乱找了个由头撵出宫。他当时年事已高,偏生性子极为刚烈,平白受到羞辱和冤枉,归乡之后长期郁结又不肯好好调理,没两年就走了。他当年还写了书信留给我,让我去找赵故继续学医,不过我那时候一心想学武功,就没去,在江湖上飘荡了两年遇到了后来的师父,就跟着他走了。”
“那封信,还压在箱子底呢。”千寻嘉回忆着过往,想起自己孩童时候的模样,再看看如今,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笑起来,笑容沧桑,
“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那个人心险恶的太医院有一个前辈很赏识他,曾经想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后来又因为这个人抑郁而终呢?”
听着,也是一段很遥远的记忆,坅似乎也想到了多年前青涩的自己,以及那终究错过的命运,叹息一声,也是无限荒凉。
“姑娘要将那封信给赵故吗?”坅问。
“以后再说吧。”千寻嘉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只好等以后清楚地想明白以后再做。
坅便不再说话。屋子里静下来,烛影摇动,两个心事不同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共同守护着同一个人。
“你两天没休息了,去睡一会吧,我替你守着。”千寻嘉抬起头对床边忠实的护卫说,“天亮他醒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足够的体力可不行。”
“不用了。”坅受宠若惊,可还是拒绝了,“我没事,已经习惯了,以前几天不睡照样飞檐走壁抓刺客。倒是您,之前受了伤,还是休息一下吧。看您很累的样子。”
千寻嘉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笑话。
“我说错了吗?”坅心里没底。他跟千寻嘉认识也才两个多月,实在是摸不准她的全部脾气,她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没人知道哪块是禁区。
“没有,只是我很少睡觉而已。”千寻嘉笑,眼睛里面有难得的温柔,“你没注意到出门这段时间,有好几晚我是和王爷熬夜下棋吗?有时候过了子时他去睡了,我还醒着,在做纸人做木雕,否则白天还有事情要做,怎么赶出那么多量的。”
坅负责近身保护楚湘王,有千寻嘉在的时候他才可以偷个懒休息一下,所以千寻嘉晚上和楚湘王下了几晚的棋,下到什么时候,他是知道的。原以为那之后她也一样去休息,原来不是。
白天的时候又几乎没见过她睡觉,这样算来,她的睡眠少到难以置信,该不会从来不睡觉吧。
“为什么?”他震惊。
“你听得到外面吗?”千寻嘉抬起手指向窗户,示意坅侧耳细听外面,看着坅紧张地歪着脑袋按照她的指示在做,千寻嘉笑笑,“听得到什么?风声还是鸟叫?”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摇头:“我现在像呆在一个修罗场,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死亡和血腥的嚎啕。而我并不是看客,是修罗场中随时会被杀死的猎物,永远不知道谁会什么时候攻击来,也因为对手太多无法杀光它们以自保,我能做的只有防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随时随地防备着致命的攻击。就算是用上全部的精力熬着,也未必能活下去,更何况是大意的休息。”
坅骇然,转头去看窗户。外面挂着灯笼,将光芒打在窗纸上,随着风的摇晃,窗纸上的光影也一直在动,一阵明一阵暗,像鬼趴在窗上。
“法师都这样吗?”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难以置信。
“差不多吧,反正睡眠都不好。”千寻嘉耸了一下肩膀,无可奈何地笑笑,“其实是可以日夜颠倒的,白天阳气重的时候休息,晚上再出来活动,像猫头鹰一样。所以你看他们想除鬼的时候一般选择白天,因为阳气重,鬼的力气弱。可是想活抓鬼的时候,一般选择晚上。因为阴气重,鬼四处活动,比较好找。而且晚上人的气息也弱,空气中相对纯粹一些。”
“那么姑娘可以白天休息啊。”坅提出解决之道,不过也觉得如此容易的方案以千寻嘉的头脑竟然不用,肯定有什么隐情。
“白天的事情更多。”千寻嘉的声音忽然低下来,看来很累,“别忘了我不但是捉鬼师,还是离恨宫的修女,离恨宫修行者该有的功课,晚上没有时间,要在白天做才行。那个不比抓鬼轻松。”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坅苦恼不已,“难道修行久了,人需要的睡眠也少了吗?”
“怎么可能。”千寻嘉失笑。
坅低头沉默不语。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千寻嘉见他沉默,猜到他在想什么,在他问之前先已开口解释,“如果我长期居住在一处的话,是可以在住处四周用我的法力设下保护结界,结界的力量很强,可以阻挡大部分的攻击。这样子晚上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坅的眼中闪过喜色,可是仔细琢磨她话里面的前提,又暗了下来。
“那如果没有固定住处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千寻嘉摊开手作无奈状,“保护结界会耗费很多法力,一旦结成可以用很长时间,但是在移动状态就不行了。结界太显眼了,会召唤来很多对它感兴趣的生物,在外面使用不当反而会暴露我的目标,引来杀身之祸。睡梦之中的我很脆弱,如果遇到对方是强手,很容易就将我控制住。”
总之是怎么都不行。坅颓然,情绪很是低落。地上忽然有一个影子急速向自己飞来,坅一惊,本能地抬手一挡,还没看清楚攻击过来的是什么,手便被缚住了,他想要用另一只手,脑子已经下达命令,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他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到手上贴的小纸人,猜到是谁动手了,却不明白原因。
千寻嘉坐在桌子旁,身子靠着墙,手上有一股头发丝一样细的法力牵引着一个纸人飞过来,纸人到坅面前立刻化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姑娘!”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蒙。
“我把我的弱点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能有害我之心啊。”千寻嘉冷笑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法力遥控着匕首,只差一扁指的距离就要割向他的喉咙了。千寻嘉的笑里泛着冷意,不是在开玩笑。
“我若生歹意,定死于乱箭之下。”坅发誓。
然而那样的起誓对于千寻嘉并没有什么用,匕首锋利的尖仍旧对着坅的喉咙,随时都可以刺进去了结他的性命。她沉思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收手,定身的纸人和匕首迅速消失。
坅僵住的身体总算可以动了,心里面却已经升起一阵寒意:这样让人毫无抵抗机会的攻击,她确实是力量无法窥测,能在一念之间毁掉楚湘王所有心血的人物啊。
楚湘王选择了她,确实是将一把锋利的剑对准了皇上,可是握住那把剑的自己首先也是鲜血淋漓啊。因为她是一柄先刺伤自己再刺向别人的双刃剑,而如果对方的实力够强,没能一击致命,也握住了那柄剑凡刺回来的话,那么楚湘王曾经引以为傲的锋利,也会成为夺走自己性命的利器。
看来,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能驾驭那把剑,让她不但能斩破一切劫难,还能不伤到自己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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