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神色大变，忽然间直起身子一把抱住了从他身边经过的坅的腿，哀求，“王爷，您从楚家离开后直接来客驿站，那之后发病，楚家最有嫌疑。因为楚怀被抓，秦家小姐只是想来探探口风，却正好碰上了，那时候因为忙乱，下官还没来得及封锁消息，所以他们才知道的。本来秦家小姐也没有推荐大夫的，是后来找了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出病因，秦家小姐才将住在自己家的大夫送过来，略尽绵薄之力——楚怀还在收押，他们讨好还来不及，真的不敢啊。”
他拦住坅的动作，急切地向楚湘王说出难言之隐，字字句句全是为秦家开脱，言辞恳切，倒也不像是说谎。然而真相不是听了一面之词就能确定下来的。
“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要等查问当时人之后才知道。”楚湘王放弃了将外面查探消息的人抓个当场的机会，却不肯轻易饶过知州，“而且你一个为官者，竟然与当地首富交往甚密，为了保全他不惜跪地求饶，连点官家的脸面都不要了。为了你的这点表现，说他是无故被牵连者，本王是由多愚蠢才会相信。”
言下之意，楚怀和秦家是在劫难逃，非要被狠狠整治一番不可。
“王爷。”知州知道是自己亲自将楚怀拖下水，后悔不迭，可是已经无法挽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下官早年因为办了一件皇亲□□幼女的案子，将那个犯人治了罪流放，因而得罪了权势，遭到报复，差点满门不保。当时是楚怀出面帮忙解决了此事。下官一家性命都是他给的，所以忍不住为他们多说几句。”
“可是，下官以全家性命担保，这件事情绝对和他们无关。下官在这里呆了十年，秦家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楚怀的为人下官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绝对不敢，也做不出这些事情。”
知州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你之前一副为百姓主持公道的正义形象将新郎从婚宴上带走，本王还以为是多么英明的好官。结果现在是这个样子，你让本王还怎么相信你。”知州前后不一的表现，让楚湘王已经对他失望之极，“而且你全家老小的性命在向本王推荐新带来的两个人的时候已经用上了，人不能死两次，你还是珍惜点用吧。”
知州一阵寒意，再次磕头，“王爷，病情不能耽误，还是早些诊治为好。”
他的话题转的够快，楚湘王长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终于妥协，“你和秦家的事情没完，容后再说。”
说着，冲着坅挥了一下手。
“大人，将人请上来吧。”坅上前一步代替楚湘王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是。”知州终于看到希望，忙不迭地应着，起身跑出去领人了。
千寻嘉轻移莲步到楚湘王面前，俯身低声：“夺人肉身需要时间适应，李大夫在邪物离开他身体的时候立刻就死了，可见原本的魂魄就已经被吞噬了。”
她直起身子看楚湘王，楚湘王会意，点点头。千寻嘉重新回到床前站好。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在走廊里面一阵狂奔——看来信赖的两个人真的是知州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应该不敢，也真的做不出什么了。
门开，坅领着人进来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参与进来的人已经也越来越少了，免得以后引起麻烦。屋子里面除了楚湘王的三个人，就只剩下知州一个外人，不论上楼下楼找人还是那东西，他都亲力亲为，把五十岁的一把老骨头豁出去了。
他带来两个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年轻的背着一个药箱，四十几岁的样子，留着络腮胡子，穿着大夫专门的袍子。一个六七十岁的样子，留垂到胸前的长胡子，穿世外之人的袍子，手执一柄拂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知州为了能够看起来更像样一些，真是下了苦心的啊。
“王爷，这位是山上出云观的主事，道行高深，没有邪祟能逃的过他的眼睛。就连帝都那边也有人慕名不远万里来请他出山。”
他指着法师模样的人向楚湘王介绍，法师拂尘一挥，做了一个出家人的行礼姿势。知州见楚湘王没什么反应，又将目标指向了第二个人。
“这位是曾经在宫中担任太医一职的徐先生，他的排名比李大夫要高上很多。之前帝都百姓发生怪病，被误认为是瘟疫，人人自危，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是他带领一众宫外大夫找出了症结，并且对症下药，顺利将笼罩了帝都一个月的瘟疫一样的怪病给解决了。陛下对他都赞赏有加。”
“他写的医书，被医界奉为当代至宝，据说可以以古代三大医书齐名。”
“这么传奇，应该在帝都飞黄腾达才是，为何沦落至此？”知州夸得眉飞色舞，楚湘王却不买账，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过来。
知州的表情瞬间僵住，脸色灰下来：“因为得罪了一个外戚，被赶出来了。废除了一切官职，终生不得行医。”
这回变脸色的是楚湘王。
“你将一个终生不得行医的罪人招来给本王看病……”楚湘王满脸黑线。
“他虽然被下了这样的禁令，可这些年一直未间断地研究医学，造诣上绝对要高于那些每日为人看诊的大夫。”知州在楚湘王发脾气赶走他们之前，急忙出声保证。
楚湘王不说话，静静地思考着。
知州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眼睛不安分地四处溜来溜去，观察大家的反应以确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坅没什么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湘王，很显然是一个唯命是从，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人。窗口，千寻嘉将他之前拿的医术拿过去，一页一页翻着，看起来倒是颇感兴趣。
她虽然无官无职，可是很显然在楚湘王面前说的上话。知州所有的希望都赌在她身上了，心里面默默祈祷着她能善心大发。
“王爷，”单薄的身体差点被看穿之前，千寻嘉终于抬起头，出声，“我早年跟着师父也学习过医理，当年师父就拿着这本医书教的我，还给我讲编撰这本医书者的人品，希望我能以他为榜样。如果这位真是当事人的话，医术和人品自然不用说，王爷不妨一试——至于上头的禁令，我相信知州大人会处理好的。”
“是、是。”知州两眼发光急忙附和，“他只是一个村夫，用自己的偏方给王爷治好了水土不服而已。哪里来的其他人。”
他反应倒快。
“原来你学过医？怎么从未停你提及。”楚湘王没有理会知州，转头问把自己老底掀了的千寻嘉。
“刚学了一年师父就死了，所以就放下了。”千寻嘉淡淡地一句话带过。
知州知道自己的转机已经来了，急忙让两个人开始。
先是法师上前，拂尘一挥，缓缓道：“刚才贫道看过尸体，尸体上邪气很重，很显然是被恶灵附身过，王爷的房间里面也有邪气，被打散了，却没有消失，还散在房间里游荡，如果不尽快除掉，很快就会重新凝聚危害人类。”
他拿出一张符，借着蜡烛上的火点燃，挥舞一阵之后抛向空中，接近着又有几张符扔出来，以点燃的符为中心，其余几张在四周散开，结成一个简易阵法。呼的一声，中间的符彻底被火苗吞噬，仿佛一根线牵着，四面的符也被点燃，将整个房间照亮。
知州是个纯外行，懵懂地看着，只听到空气中火焰燃烧时候的噼啪声，比正常该有的要大。火苗燃烧到最盛的时候，忽然听到细微的惨叫，火苗扭曲，如同被大风吹动着剧烈摇晃。知州眼前一花，瞪大眼睛仔细看下去，惊愕地发现之前还空空的纸符的范围内，有几张纸人在扭动身体。火苗窜过去将他们吞噬，他们横冲直撞也冲不出去阵法，被烧得嗷嗷惨叫——赫然是之前看到的从李大夫身上飞出来的试图攻击楚湘王的那些纸人。那些狰狞的表情一闭上眼睛就追上来，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噩梦忽至，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料，眼睛一翻过去了。法师回身一拂尘扫在他的脸上，他才幽幽醒转，被大夫搀扶着才勉强站起来。
燃烧已经到了后期，纸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还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似乎都被那个阵法给吸走了，在阵法里面打转，形成一个漩涡。知州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不由己，似乎被一股力道拉着向前走，差点就要被卷入漩涡中。他死死抓着大夫才没有失控。
“好了。”法师忽然出声，抬手一挥，将整个屋子空气都卷起来的漩涡忽然便消失了。空气重新散开，回归，回到每个人的肺里。知州闻到符燃烧以后的味道，感觉自己重生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法师又拿出一张符给楚湘王看，“这张符穷尽老道必胜所学，能让世间所有邪祟现形。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不会有反应。”
说着回身看大夫，大夫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放开知州上前，背对着法师站好，法师将符贴在他的后脑勺，他转过身来，眼神清楚地看着楚湘王。呆了一会还是没有反应，楚湘王点头默许了。
大夫这才上前打开自己之前一直背着的药箱。知州见状，偷偷松一口气，心里面的第二块石头落下了——两人身份没有问题，接下来只有尽人事看天命了。不管怎怎么说至少不用背上谋害王爷的罪名了。
最多也就一个办事不利被罢官、流放或者杀头。总之牵连不到家人了。
“王爷的胳膊上被涂了剧毒啊。”大夫看着已经发黑的楚湘王的胳膊，大惊失色。
知州心里咯噔一下，跟着上前，见大夫小心翼翼地按着楚湘王的胳膊，一直到心口的位置，将胸口的衣服一并撕开，看着已经蔓延到肩膀的黑色，骇然；“这、这条胳膊保不住了。”
知州没站稳一头扑到床前，抓住大夫的肩膀急切地问：“你说什么？什么叫保不住？你不是最厉害的大夫吗？”
大夫摇头，也是很无奈：“大人，草民厉害也有个限度。王爷的手被毒虫所咬，在扩散之前医治，草民绝对有这个把握。扩散到手臂之后，虽然很麻烦，会受一些苦，可还是可以保住王爷的手臂。可这不单单是耽误了时间的问题，你看——”
他按按楚湘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给对方看，摇头道：“血肉脓化最关键的时候，有人在上面涂了毒，毒被吸收。手臂已经彻底废了。”
知州腿一软跪下了，楚湘王的脸色已经黑的跟手臂差不多了。
“知州，你干的好事。”楚湘王冷笑。
知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还好。”大夫安慰他，“现在医治还不算太迟，至少能控制住，不让毒继续蔓延。命可以保下了。”
多么贴心的安慰，知州却欲哭无泪。
“没那么简单。”旁观者的法师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凑上前来，仔细盯着楚湘王的胳膊，口出惊人之语。知州的心再次一惊。
法师从大夫的箱子里面拿出一把尖刀，对着楚湘王的胳膊划下去，吓得知州抬手便档，手碰到刀尖之前坅反应更快，一张劈过来，将刀打飞了。
法师愣了一下，点头，从袖子里面取了一张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坅本来因为他对楚湘王挥刀已经制住他，忽然见他如此，也愣了。
“放开他！”楚湘王命令。
坅只好放开，见头顶着一张符咒，怪模怪样的法师再次捡起尖刀对这楚湘王的胳膊划下去，顺着手臂切开一个深深的口子一直到了肩膀。丢下刀子立刻从袖子里面又甩出几张符，有两张分别飞到楚湘王的手腕和手肘处，自动缠绕起来，另外几张飞到空中，再次摆开一个阵法。
楚湘王的手臂被深深地开了一个长口子，却没有鲜血流出，伤口翻着，黑色的液体不停地涌动着，渐渐有了形状，汇聚成固体。众人都退到阵法外面探头往这边看，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会很疼，王爷忍耐一下。”法师手按在楚湘王的肩膀上，阻止着那股力量强大的黑色冲击过去。
“更痛都忍过去了，这又算什么？”楚湘王的脸色越来越白，血色都被抽走一样。
“那就好！”法师忽然放开手，之前丢掉的刀子从地面弹起跃到掌心，白刃一闪劈向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喷出来，落向楚湘王的胳膊。
之前伤口中的黑色液体涌动得越来越快，像沸腾了一样，里面的固体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乌黑光滑，像一条黑色的蛇。
知州目瞪口呆，身子僵在那里都忘了动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蛇扭动着身体从楚湘王的胳膊里面抽出来——先是从中间部位弓起来，形成一个拱桥的形状。紧接着，手腕处猛然破来，蛇尾甩出来。出来一多半的蛇身蛇尾在空中乱挥，瘆的人浑身恶寒。最后，上臂靠近肩膀的部分也破开了，张着嘴巴锋利的牙齿阴森的目光蛇头也出来了。
至此，一整条蛇完整地从楚湘王的胳膊里面窜出来，咆哮一声飞向天空，却被之前设下的符咒挡住，转身便朝着楚湘王的心脏攻击过去。
那么长的毒牙，那么大的嘴巴，那么阴森的目光，那么漆黑的身体……攻击向了楚湘王的心脏……
受了太多次刺激的知州承受不住，眼睛一翻，再次昏过去了。
法师回头看见，一拂尘挥过去想要将他再次弄醒，拂尘在半道却被截住，一直站在床前冷眼旁观的千寻嘉鬼魅一般出现在法师身后，冲着他无声地摆了一个口型。
“算了。”他读出那两个字。
“是。”他哑声回复，后退一步站回到大夫身边，两人面对着千寻嘉。三只纸人悄无声息地飞起，两只落在法师和大夫身后，另外一只落在知州的脑门上，迅速地隐入肌肤消失不见了。
法师和大夫身体一软倒下去，被已经赶过去的坅从背后抓住，一只手臂抓住一个人的肩膀，将二人悄悄放下了。只是昏迷，随时都有可能醒转的知州睡得更沉了。
千寻嘉手一挥，将空气中的幻术给解开了。
没错，是幻术。
是楚湘王、千寻嘉、坅、法师和大夫联合起来演出的一场戏，完整到让人无法怀疑起真实性的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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