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案件的审理接近尾声,虽然仍旧有疑问,但是证据不足,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楚怀和二小姐马上就会被无罪释放。紧张了两天的县衙大堂总算有了点轻松的气氛,知州的脸上也有掩不住的喜色。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以为定局已成的时候,堂外的鸣冤鼓忽然响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按说有案子在审理的时候,鸣冤鼓是不允许响起的。看守鸣冤鼓的差役小跑上堂,在县令耳边嘀咕了几句,县令脸色大变,慌张地去看知州。
“大人,莫不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旁观的英华法师看出端倪,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问出来,县令被吓了一跳,知州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便猜到了,冷笑一声,“老朽是出家之人,按理不该管这些是非。但是上午刚有一条性命送在这个案子上,想要坐视不管,老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一番话说的知县脸红一阵白一阵,即刻下令将击鼓之人带上来。
差役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便将人领上来,堂上的人已经自动退到两边去。见上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下等人的葛布衣裙,蜜色肌肤,棕色头发,她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任何装饰,素净之极。
当地人的肌肤是白色偏黄,她这样的蜜色肌肤,一看便知道是两种不同肤色通婚之后生下的后代。在这个国家,极其讲究血统,这样的不纯粹无论在哪个地方生存都是被人排挤的。
女孩一路走上堂都低着头,一副被欺负惯了的样子,低眉顺眼。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县令的惊堂木一敲,满堂威严,吓得刚来的女子腿一哆嗦便跪下来了。
“回禀大人,民女姓路,无名,大家都叫我丫头。”路姓女子努力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大声报出自己的家门,可是声音的颤抖却让她心里的恐惧暴露无遗,她大声,更大声地,“民女是来自首的——齐家小姐,是民女所杀。”
一语出,满堂惊。堂上的氛围迅速变化。
“你刚才说什么?”震惊带来的短暂失语后,县令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民女说——”县令的威严对主动来投案自首的女子来说是莫大压力,她颤抖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大声,“民女是来自首的,齐家大小姐是民女所杀。”
堂上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你可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县令声音里面的威严凝聚,像要杀人一般恶狠狠地质问她,“官衙不是儿戏,既然来了就要被剥皮拆骨地调查一番,你可想好了后果才来的?”
“是!”路姑娘已经做好了准备,闭眼,猛地大声喊出来自己的决心。
县令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在刁难他,回头便对差役下命令:“将齐家人带上来!”
这是要正式审理的意思。楚怀和自家聘请的师爷低声交流了一下意见,得知齐家的事情自己暂时还脱不了干系,只得退到一边守着,等案情大白了确定和自己无关才能离开。商量完毕回头看了一眼秦婉词——因为是女眷,而且还没有被定罪,不方便在这样的场合出头露面,官府体谅,特意搬来了几架屏风围成一个临时的屋子,秦婉词从审案开始,无论是被问话还是反驳,都呆在里面。
楚怀如今退到一边,从自己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她之前还算镇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他在的原因。可是如今事情几乎解决了,连齐家的事情也出现了真正的凶手,彻底跟自己无关了,她却紧张起来,满脸的不安,好像做了坏事正要被人揭穿。
楚怀疑心,多看了几眼,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后背一阵冰凉,立刻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心里面的疑惑更多了。
案子还在继续审理之中。
“路丫头,你说你杀了齐小姐,你们何仇何怨?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杀害她的?”堂上县令发话。
路丫头笔直地跪着,一副要上火葬场的架势,她昂头,朗声:“民女原本是城里的住户,在街上开了一家店面,专门卖鸟。店里有各种各样的鸟,民女训练鸟学会各种技能,让它们与人亲近,有很多客人的鸟不听话,也被送到民女的店里来调教。没想到,就这样也能惹到齐家小姐。”
路丫头回忆着过往,脸上有愤恨之色。
“民女店里的鹦鹉是散养的,放在架子上自由来去,它们生性讨巧,见到客人便飞出去迎接,落在客人肩膀上,还说两句喜庆话。能来店里的客人自然都是喜欢鸟的,对于鹦鹉的亲近也很喜欢,所以民女一直是这么教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想到,那一日鹦鹉出门迎客的时候经过一个路人身旁,那路人像见了鬼一样大喊大叫,她家下人一拥而上抓住鹦鹉摔在地上便踩死了。”
心爱的鸟死在眼前,至今仍旧是路丫头刻骨铭心的记忆,堂上的人也听出来了:这个路人就是齐家大小姐。她是出了名的霸道,下人也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主,一路横行惯了。别说是一只鸟,没把惹到她的路丫头一并踩死已经不错了。
“民女当时虽然心疼鹦鹉,可毕竟是鸟儿吓到她,理亏在先,所以一直跟齐小姐道歉,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路丫头跪在堂上,已经不再愤恨,脸上反而生出一份冷意,“可是下跪磕头也没能让她息怒,她非说是我故意指示鸟儿谋害她,一声令下便把店毁了,所有的鸟都被杀死了。”
堂上的人都悄悄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能够霸道至此,齐家的家教可见一斑。
出去打探消息的差役回来了,附在县令耳边一顿嘀咕;“的确有这个人这件事情,不过她以前的店在秦家的地界上。”
“齐家砸了秦家地界上的店?”知州震惊插话进来,“秦家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齐家小姐砸完了店,扔了浅赔偿的,秦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县令点点头,差役退下。
“那件事情之后,齐家放话下来,我若敢再养鸟,养一只他们弄死一只。还勒令我尽快滚出城去,否则有我好受的。”
堂上的人集体失声了。
这样霸道的作为,的确是齐家的一贯作风。
“所以,这是你的杀人动机?”县令问。
“是。”路丫头承认。
“简直荒谬!”县官勃然大怒,“一群鸟而已,比得过人命吗?况且她已经赔偿你损失,竟然还不肯罢休,非要夺人性命不可,如此歹毒心肠,真不愧是贱民!”
堂上是高高在上的官,地下跪着的是比寻常百姓还要低一等的贱民,自然也没有人类该有的尊严,就算受伤害的是他们,也怪他们不够大气,不肯被好好蹂躏。县令的话语气恶毒,
路丫头见的多了,也不差这一次,安静地听完,冷笑一声,不屑,“杀人死罪,不管理由怎样也逃不过,民女没什么好辨白的。”
“真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县令很看不惯,可是案子还要继续审下去,只好忍了怒火,“你是如何杀害齐家小姐的,快快如实招来!”
“是。”路丫头抬起头看上面,目光平静,“民女打听到齐家小姐很讨厌鸟类,不只是讨厌,一看见鸟类就会气得发狂,小时候曾经因为这个被吓得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差点毁容。所以民女就想利用这点。”
“民女花了一个月时间训练鹦鹉,让鹦鹉记住齐小姐的特征。再给齐小姐写了一封信,说我手上有楚先生的把柄,愿意和她做交易。她那时候因为楚先生和秦家二小姐的婚事大为恼火,为此还大病了一场,我骗她,说我手上的证据足以毁掉这门婚事,可以让她去威胁楚先生。她早就忘了我是谁了,也是不长脑子的,果然听信了我的话就出来了。”
众人大吃一惊,已经想到接下来的步骤了。
“你骗她东西放在顶层的门上面,让她自己去拿,然后你放出鹦鹉,她受惊抓不住,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县令震惊地说出接下来的步骤,惊叹于思维上的缜密——如果不是她自己亲自招供,又会有谁知道一只鸟能杀死人?就算想到了,天下的鹦鹉多了,到哪里去寻找证据呢。根本就是一起无头案啊。
“对。”路丫头微笑着,都承认了。
“真是的……”堂上的人窃窃私语起来,都为这个完美的杀人计划惊叹。她一个下等的小女子,几乎没怎么读过书,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有没有帮凶?”县令不是旁观者,不是说书的,这个案子不是真相大白就完的,后面还有很多复杂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没有。”路丫头高声回答,一脸的傲气,“杀那头蠢猪,还用不上别人,我一个贱民就足够了。”
“真是放肆!”惊堂木猛然拍下,县令脸色铁青,“杀了人还毫无悔意,把国家律法当成什么了,没受过皮肉之苦不知道害怕是吧。来人——”
“哈哈!”那样的气势下,刚上来时候还怯生生的连话都不敢说的女子这回却彻底地放开了胆子,大笑一声站起来,“我可不是为了来受刑才来的,我知道你们官商勾结,他们有大笔的钱打点着,自然要护着。像我这样连饭都吃不饱的草芥,活该被弄死。死就死,当谁怕呢,倒是齐家小姐金尊玉贵的性命,被我这个贱民养的鸟给杀死了,我就用我这条贱命给齐家小姐留个名,也是好的。”
说着,大笑不止。屋里面的人脸色都变了。她这一番话表面上时说齐家仗势欺人,仔细一听才发现连带着把所有的富人都给骂了。尤其在她来之前,堂上审理的是秦家的案子,有可能犯罪的是当地首富秦家以及创造了这一切,人脉极广的楚怀。县令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的“公正‘,和现在绝对是鲜明的对比啊。
县令暴怒,一声令下就让手下的差役上前拿人,然而路丫头来之前便早有准备,牙齿在嘴巴里面用力一咬,不知道咬破了什么,在被人抓住前飞快地仰头咽了,那速度快的,就连在房梁上隐身坐着,一直在看着她的千寻嘉都没来得及阻拦。
黑色的血从嘴里流出,她咬破嘟囔自尽了。差役上前检查,但已无力回天,只好将尸体拖下去了。只是在拖下去之前,用她的手指画了押,算是认罪。现场的人也画押当作证人,证明内容属实。
齐家小姐被害的案子自此便算是结束了。因为没能告倒秦家,齐家自然不服气,但是实在没有证据,官府也不肯再受理,命令他们明日便下葬,不得再拖延,否则后果云云。而秦家的师爷在也在一旁威胁他们如果再敢四处造谣败坏秦家和楚怀的名声,要反告。齐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秦家楚怀和自家小姐的死有任何关系,秦家却可以收集到大把的证据证明齐家四处传播谣言,光官府这块就有一大把的。真的闹起来,以楚怀的手段,齐家的家底就真的被折腾光了。
因此尽管满腹不甘心,他们还是领了判决书,走了。
楚怀还留下来办理一些手续,大局已定,千寻嘉再留下来看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只好从房梁上跳下来,也走了。
路丫头是她找来的。
她通过调查得知齐小姐有羽毛恐惧症。那是一种对于有羽毛的动物会产生恐惧、惊慌、颤抖等症状的疾病。患病者不多,仙源目前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因此没有重视。平常的羽毛恐惧患者对于自己恐惧的会进行回避,尽量不与之接触,但是那病被齐家小姐患上,就变成可怕的杀戮和破坏。
其实她只是表面凶悍而已,如果自己要直接面对,她是真的害怕,所有的恐惧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矫情,不是怪癖。
可惜,她身上的臭毛病太多,这个病加在她身上只是坏脾气的一种,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这一点。
可惜,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这是一种病。为了发泄给自己造成恐惧的怒气,她反而走了偏激的路,结果将自己送上死路。
千寻嘉知道这一点后,针对鸟类进行了调查。很轻易地就打听到了她和路丫头的过节。当时路丫头已经被她逼得出了城,在城外重新建了鸟舍,做起了训鸟卖鸟的生意。而齐小姐毁掉她全部家当时候丢给她的那点子银钱,根本就不够置下后来的那点家业。
她背后是有人帮忙的,经过调查,幕后的那个人指向了秦家二小姐秦婉词——其实是做得极为隐秘的,只是楚湘王的属下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一根头发丝掉进海里都能给捞起来,更何况是行动便有证据的大活人。
千寻嘉一直压着,想等最后再将这张牌拿出来,却不想前方节节败退,崔氏也死了,她只好出手了。
她用法术迅速出了城,找到了路丫头如今的住处,变换了容貌之后假装去买鸟,然后无意的,和身边人说话的时候,透露了一点消息,说杀害齐家小姐的正是楚怀和秦家二小姐,如今已被定罪,择日处决。
她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果然见路丫头脸色大变,心绪不宁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关上店门,雇了一辆马车匆匆进城去了。
秦家的案件并不公开审理,所以知道进展的人并不多,路丫头进城之后谨慎起见也找人来问,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索性狠下心直接敲鸣冤鼓去了。
千寻嘉从来不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也从不觉得人类就比动物尊贵多少,在她看来,齐家小姐的死,算是作恶太多遭了报应。而路丫头,起先是一个受害者,但是她选择用一命抵一命方法来取得所谓的公平,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如今的死,也算是为她做的选择埋单了。
双方,谁也不欠谁。
只是,背后那个谋划的,狠狠地推动了路丫头的人,她无法原谅。
黄昏,半个天空都是瑰丽的颜色,仿佛为了悼念那个生命的离去,大自然的美景也透露着一股无言的伤感。
听说,那女孩虽然名字叫丫头,可是大家却都叫她小鹿,据说是因为眼睛,美丽的像小鹿一样。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前,她的眼神一直是很清澈的,哪怕是在那样的淤泥中浸染长大,也干净得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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