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蛊虫林,山路渐宽。
温千缘不愿与怪人并肩,只一味加快速度,踩着轻功就将沈祝余甩在身后。
沈祝余也不恼,慢悠悠迈着步伐,静静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身影。
直至十丈之外,温千缘的身影忽地一顿,似是捂着心头回头诧异看了眼他。
沈祝余不动声色勾勾唇角。
看着沈祝余不紧不慢走近,温千缘只问:“你这蛊,莫不是还限制行动距离?”
沈祝余轻微挑眉,不置可否,颇有你大可再试的意味。
“……”
同心蛊在,忍。
两道身影只好保持诡异的同步。
林间只闻风声过耳,脚步轻盈,偶有惊鸟掠空,更显山道寂寥。
“欸苗疆怪人,到底是合作,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温千缘率先打破沉寂。
“嗯?”沈祝余露出一丝不解,“阿妹很想知道我的名字?”
自然是想。
若是连仇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别说日后寻仇了,传出去都贻笑大方。
温千缘对他流露出的不合时宜的纯真表情很是不屑。
当初他便是用这样一个表情,骗得她短暂放下戒备,不慎坠落的他设下的陷阱。
可恶可恨!
她冷冷道:“没有身份,目的模糊,我看倒不如趁早分道扬镳。”话锋又是一转,“哦,有同心蛊在,分道不了,只剩同归于尽。”
“……你就没有别的能用来威胁我了吗?”
“就那么个把柄握在手里,不多用用怎么行。毕竟,规则还是跟你学的。”
“……”
沈祝余到底是说了名字,除此之外绝口不提。
“中原名字?”
温千缘有些诧异,更觉他去陨星坑别有所图。
他说取东西,莫非也和碧霄镜失踪有关?
哪知试探未出口,沈祝余先一句话给她堵了回去,甚至还满脸天真:“阿妹,若我告诉你苗疆话,你听得懂?”
“……”
当连绵的十万大山在身后化作淡淡清影,视野逐渐开阔,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农田与村落时,沈祝余停下了脚步。
他寻了处隐蔽水源,片刻后再出现时,温千缘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已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靛蓝色中原男子劲装,墨发也用一根简单的木冠束起马尾,碎发隐隐遮住那双引人注目的银耳坠。
乍一看,倒像个容貌过于出色的中原少年郎。
然而,他腰间松松系着的那圈细银链依旧醒目,乌木蛊盅与新月银镰静静垂着。右手腕上的藤蔓银环并未取下,宽大的袖口偶尔滑落,便会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与古朴的银饰。
尤其是他行走时,右脚踝处依旧传来那清灵却无实质铃音的微响。
无一不彰显他苗疆人的特质。
温千缘觉得这装扮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协调感,一时也摸不准对方究竟是想藏还是不想藏。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喂,你当初,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沈祝余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由下而上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那些毫无灵气的银饰,以及手中紧握的配剑上,嘴上却说:“感觉上就不像。”
温千缘:“……”
她就多余问他。
待温千缘换回自己的赤衣锦服,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边境小镇,喧嚣的人声与车马声扑面而来。
沈祝余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漆黑眼眸闪过一丝极快的不适应。
温千缘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喜。
机会来了。
她故意领着他走进一家客人众多的客栈,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沈祝余沉默地看着温千缘熟练地掏出一锭银子,要了间上房,点了几个清淡小菜。
随后侧目一望:“沈公子可有银子付账?”
哪知沈祝余面不改色掏出些碎银,要了她隔壁的房间,顺带着还替她添了几道菜。
最后只道:“阿妹,我学得可对?”
温千缘不语,只一味找空桌坐下。
待到饭菜上桌,温千缘细细观察,捕捉到沈祝余眼中的一丝犹豫后,果断出击:“你们苗疆人定是没有尝过中原菜,这道爆炒腰花,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这可是她特意交代后厨要的特辣版腰花。前几日她观察过,苗疆一带的饮食,不是竹筒饭五彩饭,就是菌子蘑菇酸汤一类,她料定他们喜酸不喜辣。
而事实稍有偏差,苗疆确实喜酸,却也爱用辣为辅料。只是沈祝余不喜内脏,也不常吃辣,一见那腰花便直接略过,察觉温千缘有意要他先试,筷尖一转至一旁的白菜。
而后更是在温千缘略带失望的表情中放入口中,只一口便觉不对。
这白菜……又酸又辣!
辣为主,甚至是爆辣!
他脸色微变,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拼命压嘴角的温千缘。
“忘了告诉你这是酸辣白菜,我爱吃辣,便交代后厨多放了点辣少了点酸。既是为我添的菜,按我的口味来没问题吧?”说着温千缘顺手送来茶杯,佯装关心,“来,喝口茶缓缓。”
沈祝余狐疑接过,看着温千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后,才试探着喝了一口。
哪知这分明是酒,这一口下去,直接将他口中的辣味扩散开,加重口内灼烧感,辣得他呛着连咳了好几声。
温千缘再忍不住笑出声,心情颇好地动筷夹了一大把腰花,刚打算放嘴里,就听见那头幽幽开口:
“阿妹,若我因饮食不适,心绪不宁,会否影响到……你的食欲?”
温千缘夹菜的手一僵,隐隐觉得心口有些浮动,那头幽幽心跳声毫无阻碍传来,似乎真有影响食欲之趋势。
她当即扯出一个假笑:“不劳费心,我胃口好得很。若是你吃不惯,我再帮你点几道清淡点的菜。”
沈祝余不说话,拿着筷子无声的幽怨便能说明一切。
温千缘到底是加了几道清淡的素菜。
就在两人于客栈大堂暗中较劲时,门外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苗疆人放蛊了!快跑啊!”
只见几个穿着杂乱苗疆服饰、面目凶悍的汉子正在抢夺一个货郎的担子,举止野蛮,嘴里呼喝着发音古怪的苗语,将货郎推搡在地,瓜果散落一地。
温千缘眉头一皱,当即放下筷子,拎着配剑起身一跃而出。
沈祝余则默默看着她出去管这闲事,继续享用吃食。
外边刀光剑影,人言嘈杂。
屋内,沈祝余填饱肚子,品完最后一口茶,悠哉悠哉出去时,温千缘已然在帮那些货郎收拾满地残局了。
“苗疆人经常来此捣乱吗?”温千缘注意到沈祝余逐渐靠近的身影,并未在乎,自顾自询问着。
“苗疆妖人烧杀抢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道心情好与不好,抢便抢了。”货郎没注意有个苗疆妖人正在靠近,语气很是愤恨,“这里虽是边境小镇,但也是有王法的,偏生这些个野人无所顾忌,再这样下去,这里的商贩怕都要跑光了!”
温千缘见他实在激动,不由多安慰了几句。
正说着,货郎又注意到不远处似有苗疆人打过来,立刻就拉着货跑:“不说了姑娘,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随后立刻没了影子,唯有尘土微扬。
“……”
温千缘侧头看向沈祝余:“不去管管你的同乡?这放蛊抢掠的作风,倒是与你不谋而合。”
沈祝余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收敛起眼底晦暗,偏头乖巧一笑:
“阿妹,眼睛若只看得到表象,陨星坑,不去也罢。”
温千缘被他的笑一惊,忽又想起蛊虫林那夜,心中却因他的话猛地一凛。
她不自然看向不远处那几个喧哗抢夺的苗疆人,仔细观瞧,只见他们步伐沉重,时而撒粉时而放虫,将周遭商贩吓得够呛。
温千缘并不熟悉苗疆蛊术,看了一番到底是看不出门道,只沉默着。
“阿妹怎么不去助人为乐了?”
话虽这般说,沈祝余却还是悄悄放出团团,沿着街上阴影诡谲而行。
没一会,那些个苗疆人便似见了鬼,双腿一软直直跪下磕头,浑身瘙痒不断,大腿处还传来密密麻麻的痛觉,无意流露的骂声中掺入几句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周遭商贩不明所以,更加不敢上前,都默契地迅速收拾完跑路。
很快,街道便空了,独留还在原地打滚的几个苗疆人。
温千缘有些诧异。
看着沈祝余大步流星走到他们跟前,无声打量。
“你、你是何人?你想做什么?”
他们见沈祝余走近,又看见他身上不加遮掩的蛊盅,心上狠狠一震,想逃却有些无力。
只能转而用干巴又蹩脚的苗语拖延时间。
沈祝余大概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只冷笑,吐出两个音节:“Kuisu。(该死。)”
温千缘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将目光放在沈祝余身上。她本以为他会趁机审问,没曾想少年只淡淡念了什么咒,似乎是催动了蛊术,引出密密麻麻的黑虫,首先将那张烦人的嘴吞噬。
咒语与先前从蛊师口中听到的有所不同,更为悠扬神秘,甚至……还莫名觉得有些悦耳?
温千缘连忙敲散这个念头,只觉自己是被蛊术迷惑了。
她再看过去,只见团团从虫洞中跳出,站在不远处空地上,前肢不断上下摆动,叫声与沈祝余的咒语交相呼应。
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啊——!”
包含苦楚的惨叫隐隐漏出,不过一瞬便没了气息,只留下几具被虫子逐渐埋没的躯壳,不断流着难闻的黑血。
温千缘看着眼前这一幕,背后一阵寒凉。
她对上沈祝余不经意间流出来的目光,手不由握上剑柄。
沈祝余则歪头笑道:“Amei, puya?(阿妹,怕啦?)”
“……?”
他又在用天真的表情说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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