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承到棺材铺的时候,只见公子一人静坐在窗口的角落,搅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豆腐脑不知所思。
“阿吟还没起吗?”
顾淮孑顺手将稀碎的豆腐脑推给他,等喻承囫囵吞枣地吃完,才下达下一步指示。“吃完早点,你去城外调度铁束卫,我也该去县衙一趟了。”
喻承看出公子当下失了自在之气,知晓是要行动了。
株洲县衙外,一白衣书生意气决绝,长臂高抬敲响登闻鼓。
长串呼喝过后,县太爷张禄成才姗姗来迟。
惊堂木一响,堂下不见跪拜者。
张禄成摸着下巴打量顾淮孑,此人白衣飘洒仪表堂堂,一柄纸扇握于手心,顿挫敲打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按下不悦开口问话,“来者何人啊?”
“草民……姓宋。”
“宋?”
张禄成摸了把脑瓜想起一人,“与那幽州新上任的宋自清大人……”
“并无干系。”
“那就好办了。”张禄成又是一计惊堂木,态度从谦卑转为随意。“说吧,有何事要诉至大堂?”
“回大人的话,我家小妹今日听闻,集市杂物店的婶娘家公子意外身故,出于邻里好意前去吊唁,可已过晌午尚未回家。”
“不才去杂物店打探,店内空空如也,问了前头街巷的乞丐,说是看见婶娘拖着个大麻袋往后山的位置去了,麻袋里还渗出了斑斑血迹。因担心小妹出事,这才前来报官。”
张禄成一听涉及人命大手一挥,“还有这等事?那好办,寻几个衙差陪你一同上山去找找便是。”
顾淮孑还没说出多谢大人的话,坐于下方的师爷表情古怪地一步三个阶梯,贴着他的耳朵提醒。
“大人,您忘记了。那处山头已经由雨绣坊买下,记在他们名下了。要去那里怕是要通知一声雨绣坊才行。”
“这么麻烦?”张禄成皱了皱眉头,此事涉及雨绣坊确实是不太好弄。虽说他们平日里来往还算频繁,不过大部分是表面功夫和银钱上的交际,互不干涉的更多。
“额,宋先生,是这么一回事。你说的那个地方呢,现在归私人所有,还得等等问过主人家的意思,大人我也不好擅闯不是。”
“山林土地竟可以肆意买卖吗?”
张禄成原本想着缓和下气氛含糊过去,被顾淮孑这么一点,还好脑子转得快连连否认。
“什,什么买卖,是给他们使用。”
“那……人家每年都交那使用费,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吧。再说了,你妹妹也不小了吧,说不好过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就先回去再等等?”
顾淮孑算是瞧出来了,这位张大人你说他不配为官吧,他还算是和善待人有商有量。说他配吧,他全然就是在和稀泥。
“大人若是这么说,那按照律法,使用者除了上交每年的费用外,还需要另补一份历年使用记录,大人这里可有?”
“有没有的,你就别管了。”
“山林使用期间,官府应定时查看利用开发状况,大人可查了?”
“再说再说。”
“大人若是连这么点主都做不了,岂不是意味着这永禾的官员尽是替那商贾做生意的工具?”
张禄成见他死咬不放,还无端扯出个律法工具出来,胸口实在闷得紧。
“得,本官随你一同去总行了吧。如此这般言辞,将本官打的如同那烂泥地里的蚯蚓,扭扭捏捏洗不净澡。本官是一心为你,怎么倒成了糊涂官了。”
张禄成虽是不勤政务,可最听不得人说他不好,小小一语便自动上钩。
“大人,那里据说是雨绣坊专门用来祭奠历年逝世的劳工的,若是……”师爷还想再劝,被张禄成厉声打断。
“不就是去找人嘛,又不会掘了他的坟。本官都亲自去了,还想怎么样。”
日头高照,乔吟真正意识清醒过来,是被五花大绑跪在潮湿黏腻的地上。还是这座熟悉的乱坟场,只是位置格外偏僻,他们不曾到过。一路上她撑着一点知觉将红豆洒在途径之路上,不知大人他们找过来容不容易。
她的前方是一块巨大的深坑,妇人站在深坑之中已经没过了半个身子,她扭头凝视了乔吟一眼,见她没有吓得大喊大叫还算识相,继续埋头苦干。
略过深坑望去,正对乔吟的方向,罗明正半靠在树下,与乔吟一样着一袭红衣,妆容被精心涂抹掩盖住了他原本的苍白。
这个罗家阿娘真是费心思。
乔吟不舒服地扭动着,不仅仅是因为绳索勒着她难受,还有这件衣服的尺寸。她的不顺意让妇人以为她是不死心想逃,于是甩下手里的铁锹爬了上来。
“死心吧,你逃不掉。”这句话乔吟仿佛在什么时候也听到过,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神色中流露出古怪和震惊。
妇人只道她是害怕。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露出过这种表情。我被强迫与一个死囚犯圆房,只为了给他们家里留个后,被按着头和他做一些肮脏的事,我死死盯着他,想把他一口咬死,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八个月后,阿明从我的肚子里被强行拖出来,因为那个男人被行刑了。他们不仅要孩子,还要我的全部。他们拖着我,也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把我塞进去塞进去。”
妇人边说边痴狂地手舞足蹈,然后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可是我命不该绝,我从地府里又爬了出来。我杀了他们所有人,我成了主宰!”
“然后呢,你又跟着雨绣坊的人继续做这笔肮脏的生意?”
乔吟对她的故事并不动容,反而是这个故事让她更加难以理解妇人的所作所为,简直像曾经的兰夫人一样无可救药,淋了雨也想着把别人的伞一起弄破。
“那些人她们太弱了,我只是告诉她们,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有选择。”
妇人蹲下来抚摸乔吟的面颊,又伸出尖锐的指甲刮着她的皮肤,恶狠狠地恨不得撕了她的一层皮。
一根银簪袭来,妇人精准侧耳躲过,银簪只细微划过妇人的脖领,被她一把握住。
“倒是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可惜,你太弱了。”
她冷冰冰毫无感情地将乔吟的手腕向后一扳,银簪落地,乔吟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的确太弱。
她虽然用银簪挣脱了手上的束缚,但双脚还是无法动弹。凭借身体的可能,她朝着妇人重重抱扑,将她压在身下,用手肘抵住她的两边肩骨。
妇人吃痛地怒嚎,比之乔吟要扎实厚重的身板释放出巨大的威力,将乔吟翻了过来,她取过铁锹一拨,乔吟顺着滑坡掉入坑底。
乔吟试图借着冲力往上爬,却被妇人用铁锹数次敲打手背,就像是在做整人游戏般将她团团困住。
娟儿却在这时不设防地冲了出来,她从背后抱住妇人大喊。
“快走,快走!”
乔吟在妇人分神的片刻一跃而起。
妇人愤怒地再次抡起铁锹一下反向重击娟儿的头部,瞬间鲜血流淌,顺着五官落入嘴角。
乔吟捡起银簪,扎进妇人的右眼,她再度大嚎胡乱挥舞着铁锹要杀了乔吟。铁锹比之银簪伤害范围更广,乔吟无法再近身攻击。
而此刻的娟儿还在死死地抱着妇人,她被重击数下,已经精疲力尽依然在努力替乔吟争取时间。
乔吟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那般呵斥她,她是那么勇敢。
于逆境之中,乔吟从来不是那个占尽优势之人,但她一定是那撑到最后之人。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生生相克,是她一步一个血印领悟到的。
她将罗明的尸身拉过,银簪对准他的头部。“扔下你的武器,否则,别怪我太心狠。”
“你这个贱人!”
妇人的愤怒被激发到了极点,她暴力地甩开娟儿,冲着乔吟奔来。乔吟反手将罗明扔了出去,妇人惶恐地接过。
随即银簪扎穿了她的臂膀,同时拔出对准了她的脖领。
“你慌了,就输了。而我,没什么可以输的。”
妇人抱着儿子终是不再挣扎。“也好,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我们之前没有任何关联,我不会走你的路。”
两边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稍一松懈便会满盘皆输。
顾淮孑沿着山路一直爬一直爬,他发现了乔吟留下的线索,可这条路实在太远太崎岖,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害怕和无力。
张禄成和几位衙役被远远甩在身后,心里万般吐槽,这么能耐还叫他来做什么。
喻承带着铁束卫从另一侧山头进发,相撞于岔路口。
张禄成扶着老腰跟过来,才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又不敢明说,原本抱怨的姿态突然就老实乖巧起来。
大队人马终于聚集,顾淮孑再一次接住了瘫倒的乔吟,她已经疼的睁不开眼,手腕和肩颈都已脱臼,需要尽快接骨,从此处送下山难免耽误治疗。
顾淮孑不动神色抚上乔吟的肩颈,五指按压替她舒缓,随后用力向上一推,乔吟发出一声低吟,顾淮孑拍着她的背不停安抚,用继续握住乔吟的手腕温柔取下银簪,将温热传递给她,趁其不备又是一推,乔吟深吸一气慢慢缓和下来,只听见顾淮孑不厌其烦地对她说,“没事了。”
喻承将妇人控制起来,指使张禄成派手下将娟儿送至最近的医馆救治,张禄成一口答应,怀揣着忐忑正欲开口询问贵客来历,只见喻承掏出一块黑金令牌。
“督察御史提调株州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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