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的神志回了几分，店掌柜不禁打了个寒颤。再视屋内惨状，店掌柜方感阵阵后怕，若非此人，不，此妖没了法力，恐怕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交去府衙吗？他说的是妖却生得人身，届时无人能够证明岂不惹祸上身?扔了肯定不行，被人发现会顺藤摸瓜地查过来。目视屋外空地，店掌柜做出了决定。
寒来暑往间，城易数主，院也跟着变了样。新主人是个讲究人，他在院里铺满了青石，又在青石上布流水树景，再用木块儿做个秋千，搭上圆拱门别有一番风趣。
就是吧，钟黎出来有点儿困难，好容易松点土推不开踢不动，费半天劲儿，热得满头大汗，上面纹丝不动。好在他向来既来之则安之，出不去......就不出去了，待土里听孩童细语，老人欢笑，也，挺好的。
岁月胜在静好嘛，他懂。
再说虚空门，虚空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创出来的，原因很简单，坏人小院不道德，他是道德的树道德的妖。为免离开后发生坍塌，他还专门从别处掏来土，站门中填填好方才离去。
这以后钟黎住在岛上，过回睡到自然醒，喂鸟抓鱼的闲散生活。偶尔，他会隐去身形去到尘世转转，见见新鲜事物，买些喜欢的东西，当然，也会管点不公不平事。
遇蝼蚁蜉蝣，亦或高山流水，他皆以笑待之，世间万物于他眼中再无二样，他们，亦或它们，都不过众生。众生没他活得久没他见得多，犯傻犯痴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何况上有天道下有因果，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
这天，钟黎如往常那样登上岸，岸边渔民道：“你们听说了吗？玄洲境内突然冒出来一座山，老大一座山，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假的吧？你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会有山说出来就出来，肯定是瞎传的。”另一渔民边收网边说。
先说话的渔民帮着一起收，嘴里说着：“我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应该错不了，咱以后过那里得当心着点，莫着了道才是。”
玄洲？上次去的时候确没见有什么山，思及闲着也是闲着，钟黎动身向北，至海边城池，城中百姓正议新定的山的名字，据他们言，发现山以后地方官员报禀圣上，圣上下旨探查，结果发现山中空无一物，纯属鸟不拉屎的地方。于是乎，圣上大笔一挥，写下三字——不系山。
何为不系？飘忽不定，没有落处。
简单讲，就是没人要的山，多简洁明了。
钟黎笑了笑，运法力飞到上空，居高处果见一座半隐在云中的山。近观，山不大，山上无林无水无土，怪不得人称它鸟不拉屎的地方，挺贴切。
落到山顶俯身往下看，并非无物，而是此物常人不可见罢了。至于是什么他亦不知，头次见，观其斑斓如光下折射的波，瞧着怪好看，伸手触碰，没有想象中的湿凉，反而有些暖，像搁置了一会儿的温茶盏。
过上不大会儿，波转化成各种形状，山野精怪、男女老少、还有水生陆跑的动物，可谓一个大杂台，什么都有。
少顷，又悉数变作五光十色的细密泡泡，重重叠叠在一起，轻飘浮动于四周。
继续往里，约一里的地方出现一个小漩涡，漩涡呈云烟状，颜色墨中有灰，灰中带白，三色交融成一体。所触地，雾蒙堪比冥界最深处，恶念丛生，怨念密布。
才丁点大已有祸世之象，钟黎不敢留，遂抬手并指，正欲施术，忽觉漩涡里包裹着什么东西。轻拨云烟，一枚小甲盖大小的灵胎显了出来，小胳膊小腿细得跟蚁似的。
人间书中写出淤泥而不染，这小灵胎便是如此，出于障而清透无暇，出于恶而至纯至善。加之天生地育，想来天道所授，生来就要担些责......
钟黎噗嗤笑了声，亦或闯些祸，总归天道行事必有其理，同在一片天空下，他还是不给天道添堵的好。
这般想着，钟黎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复又回头。万一真是来闯祸的，放这一遭会不会再酿九尾之祸？
沉脸思上半晌，他缓缓伸出手，并食指与拇指到胎灵颈部。它真的好小，精血自指尖挤出，钟黎轻轻往下放，轻声道：“压死了可不怨我哦。”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天生地养之物生来就比常人身强体壮，哪是区区一滴血能压得死的。
只是，
羁绊形成之时，灵胎一侧竟浮现金光，上书：不系渊，生有渡，渡厄、渡执、渡世。
啧，钟黎道：“是个倒霉蛋。”
须臾，加上句：“还是个短命的倒霉蛋。”
又须臾，他用指腹摩挲小小小小脸，说：“倒霉蛋，我陪你几载可好？待我去混个身份，将你养于膝下，允你百般宠爱，也不枉来世一趟，受罪一遭。”
灵胎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但一定被他摸的不舒服，不然怎么躲去了另一边，还抬起细胳膊挡在脸上。
钟黎笑笑，讪讪地收回手。走在道上掰指算，合欢宗、华音门、绛阙阁、御兽宗、天霁山、还有一个普慧寺。
合欢宗男欢女爱的肯定不行。
华音门使符，符这东西对上不敌对下多余，小孩家家的东西。
绛阙阁主练丹药，兼修什么来着？哦对，加持，就是你在前面打架他搁后面牵条绳，遛狗一样。
御兽宗顾名思义，使唤灵兽，钟黎不喜欢使唤。
天霁山......剑阵双修，倒是不错，且做一个选择。
普慧寺？和尚？不好，万一倒霉蛋想娶妻生子留个血脉，岂不断他后了。再者和尚忌食酒肉，他暂时还没戒酒的打算。
如此，就剩天霁山了。
钟黎没背行囊，一路打听着去往目的地，但行不久，前方骤然亮起光，随后传出一声声音极大的凄哀兽鸣。
钟黎心下一惊，顿开虚空门到了那里。只见百姓的肢骸散落四处，血染泥墙，他对这样的场景本能地生怖，倒不是怕，而是如后来的他所言，经不得生死，看不了离别。
悸着的心在瞥到随鬼差离开的众人安了下来，目之处，一非妖非兽的东西被缚捆妖绳。符咒链不要钱似的缠满了他身，威压下，东西渐渐恢复原貌，他望着人群前被人拉住的孩童，说：“禾生，禾生......田间禾绿，杂草成堆。”
“陈禾生，你他娘是禾，我是草！”
法术凝结成的利刃穿过他的胸膛，他倒在地上，钟黎看到有滴泪顺他眼角流进了鬓发。
身穿各色服饰的弟子们邀孩子跟他们同行，孩子拒绝了。他在人群离开后抱尸哼唱：“东边有小道，直通陈家村。嘿！陈家村里有什么？陈家村里有禾生，还有一个陈鸿玉。哥哥，哥，别丢下我，别走，别离开生生，哥......”
杀这么人，入冥界挨罚事小，他们兄弟间怕是再无续缘的可能。罢了，哭成这样，钟黎飘身下来，面带微笑，俯身问：“哭什么呢？”
“哥哥死了，我不想他死。”孩童仰着颈。
“这样啊~”钟黎伸出手，学街头卖艺人那样变出件红衣，轻快道：“你把命换给他，他就不会死啦。”
孩童天真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钟黎说完将红衣幻到合适的大小，孩童双手接过，动作利落地穿到身上，系带时钟黎拦了一下，自垂散的发丝取下根头发缠到孩子手腕上，笑道：“好了。”
衣带尚未系上，孩童就没了气息。观离体而出的念，钟黎并指施术把它困住，然后解开衣，抽出那根头发置在衣中，又在抱出孩童后从自己地魂中抽出一缕投到发中，发立时成了小版的钟黎。
钟黎没有耽误，迅速移孩童的念进红衣，而后利落地打上结。
步骤很多，却是在转瞬完成，所以他才能瞒天过海，骗过天道骗过冥界，造出陈禾生感动天道，换陈鸿玉生的机会。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救！晏不归气得不行，握拳的骨节因过于用力而变得煞白，尤其是见钟黎抱起陈禾生踉跄的脚步，还有埋尸时没能隐忍住的痛极发抖的身躯。
“你怎么在这身红裳里？”
“不知。”
“当真不知？”
“嗯~嗯~嗯~”
想到那天钟黎的回答，以及买衣，钟黎听到要他穿红衣时的表情，晏不归明白的不能更明白了。丫的在红裳里的压根不是陈禾生，是他钟黎，他钟黎硬生生替人受了几百年的疼。
“你是不是傻！”晏不归对聋子钟黎吼道，聋子听不到，别的鬼和孟婆倒是齐齐看了过来。
晏不归愤愤，再垂首，钟黎已至天霁山山脚，涂济岚正与他说着入门试炼的细节。钟黎时不时点个头，算是做了回应。
对他而言，试炼不过小菜一碟，严格说来连小菜都算不上。顺利通过试炼，十余人同站龙隐峰，大殿里，地生镜依次显过命格，到钟黎，命格一出立引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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