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比懋迭大方,他不止赔了踩草钱,还扔来个钱袋子,说是要买我的地。”钟黎望向池中一株莲,晃悠着手里的,“我没同意,我告诉他,买了他也不能种。他不信,非叫我开个价,还扬言天下就没有他不能种的地。”
晏不归漾起笑,“然后呢?”
“我跟他打赌,谁输了谁穿一辈子的绿衣裳。他应得很痛快,但是锄头下去的时候懋迭拦住了他,懋迭说:‘地是我的。’上官气得牙痒痒又不能奈我何,只好依言穿绿衣到现在。”
“懋迭没提醒他?”
“没有,”钟黎道:“懋迭爱看热闹,爱看热闹的王八不嫌事大。”
晏不归嗯了声,听钟黎讲着他们间的趣事,说是趣事,实则多为钟黎撒泼打混。
钟黎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没懋迭的定性,外加厌烦了当一真,没住几日就走了。后来我们再没遇到过,论原因的话和我隐去气息外貌有关系。”
“之后?”
“东看看西看看,闲来无事加了个捉妖的门派,改名钟允。刚入门时白天练习口诀,晚上闷头睡大觉,约莫半载,我那师父说我资质甚佳,命师兄带我下山历练,争取扬名立万,好回来继承掌门之位。”
晏不归问:“继承了?”
钟黎摇摇头,“名是扬了,但我放走了大家抓到的大妖。师父知晓后将我逐出师门,我就又换了名字和样貌,继续晃荡在尘世。”
晏不归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黎。
钟黎笑看回去,“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哪怕入了宗门拜得师父,同师兄弟们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
垂柳舞动腰枝,莲香阵阵,叶下鱼儿吐着泡,叶上蜻蜓直立,一切是那么的好。
好得钟黎打消了念头,他没说回最初想说的话,而是凑到晏不归身边,问他:“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晏不归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凝着钟黎眼中的倦意,轻语:“别那么累,钟黎。”
许是太阳晃了眼,钟黎撤开了些许,伸手盖到晏不归发顶,揉揉:“傻崽儿。”
“我不傻,傻的是你,“晏不归直视钟黎,“你不喜玩世不恭的一真,不喜心慈手软的钟允,不喜福泽天下的南相子,因为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你是钟不离,你想当钟不离。”
小崽儿说话时微仰着头,像极了初会长啸的狼,于深夜对月嚎叫。钟黎就是那月,他在上面瞧着好笑,探手拍到他头上,嗤笑道:“小崽儿。”
“乖崽儿。”钟黎顺手抓乱晏不归的发。
池水中倒映的身影以指做梳替身前男子束了高高的发,然后下颌搭肩同看水面,“像吗?”
晏不归说:“像什么?”
“儿子。”钟黎歪着头,由额头的美人尖向下,过眉视目,最后落在红唇,得出结论:“一点都不像。”
“他们瞎。”
钟黎圈在晏不归腰上的手摩挲起,结界将起之际晏不归猛地站起来,边往路上跑边说:“我想起有件重要的事忘跟师兄说了。”
落荒而逃的人召出似箭,直冲司府司衡的院而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师兄给我安排个院。”
“院?”司衡一头雾水,“你不跟师尊睡了?”
“前些天因他病着照顾方便,眼下他好了,我再与他同寝引人闲话。”晏不归寻了个借口。
思及旁人所道的闲言恶语,司衡懊恼道:“是师兄考虑不周。”
该说不说,司衡和司府的下人办事效率真高,不过片刻,晏不归就住进了一间远远远远远离钟黎的院,有多远呢?大概就是一间在极北,一间在极南,中间隔着司府主院,水榭亭台,以及府内座上宾。
为显周到,午间用饭司衡都将二人排在了不同桌,美其名曰他爹招待辈高的,他们晚辈不懂礼数自坐一桌。
辈高的钟黎坐主位望两桌之间的屏风陷入沉思......
“子岳特地去街上买的桃酿,说是钟师尊最爱这酒,”白瓷酒壶倾倒在琉璃杯,司文鹏推过去道:“您尝尝。”
“不必了。”钟黎收回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懋迭和上官裕丰貌似习以为常,劝慰司文鹏道:“司城主不用理他,他饿不着。”
钟黎斜睨过去,冷眸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愠意。
懋迭:“怎么?说错了?莫说一顿,千百年不吃喝你都受得住。”
愠意转为怜悯,懋迭更郁闷了,不禁腹诽钟黎犯的什么颠。挺胸道:“你不用这么看我,千百年不吃喝我也行,只是司城主盛情难却,我不好驳他好意。”
钟黎:“井蛙不见海之浪,秋蝉不知冬雪美,悲矣,悲矣。”
“少在那儿文绉绉的,你到底想说什么,痛快点行不行?弯弯绕绕一大圈,听不懂。”懋迭恨恨地戳块肉塞进嘴。
钟黎用筷蘸了酒,在桌上画了只懋迭曾做的傀,嘲道:“说你终年与傀作伴,可怜。”
“我!”懋迭啪的搁下筷,单脚踩椅,指着钟黎,“我傀招你惹你了?诶,我知道了,你没了孩他娘嫉妒我,嫉妒我傀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钟黎没说话,只看向懋迭的眼神成了同情,同情他不但眼瞎,脑子还不好使。
“消消火,消消火,”司文鹏赶紧给懋迭斟酒,“您看您二位难得一聚,莫叫这些琐事坏了感情。”
懋迭:“谁跟他有感情!”
钟黎:“确实没有。”
上官裕丰嫌事不够乱,加上句:“他俩只有一草之仇。”
屏风那边司衡发出声:“什么一草之仇,师弟你知道吗?”
晏不归淡淡道:“不知。”
汤匙搅动糖水泛起重重波纹,他在波里看到了早间的钟黎,那是独属于他的破碎的钟黎,他要一点点拼好,然后——藏起来。
谁也不给看。
屏风两边的人默契地隔屏相望,又默契地低下头,同放下筷,钟黎起身,晏不归道:“我吃好了。”
司府饭堂建在西偏南,靠近园的位置,是以出门不远便可观赏院景。
踏九曲回廊,其下游鱼不离反近,争相探头,看似打量陌生来客,实则等待他们抛下吃食。但至廊的尽头,来客下阶仍不见投食,它们怏怏而回,两个小气鬼。
“我先——”后面的话晏不归未及说,钟黎开虚空门带他回了房,于床边问:“先什么?”
先回房……晏不归向右跨出大步,在远离床的地方说:“师兄给我备了房。”
钟黎:“嗯?”
“总与你居一处惹人非议。”晏不归贴那边墙挪着步,“我回去了。”
钟黎颔首,晏不归如蒙大赦,当下溜得飞快,生怕钟黎反悔似的,运法力忽闪忽闪就到了自己的院。院中日头正甚,晒得廊下一盆七里香蔫头耷脑,他端盆踢开门,坐凳长舒一口气。
花放桌,浇上水,起身关门瞥见房中一抹身影,晏不归登时愣在了原地。
床头方向,木架边,他师尊轻轻倚靠着,慵懒抱臂,看向他:“浇好了?”
“......”晏不归合上微张的唇,“午后要议事,司城主会派人请你,若是寻不到......”
“房中留了分身,能找着。”钟黎改站为坐,坐床道:“过来。”
晏不归不想过去,一点儿都不想,可腿不听他的,腿带着他来到钟黎面前,眼自作主张换成可怜兮兮的隐露怯意的色儿。
钟黎抱他坐到腿上,脱鞋上床,侧身撑首,凝眸问:“不想?”
“嗯,”晏不归答:“不想。”
皙长手顺腰滑下,隔衣停在圆润处,钟黎没有进行下一步,他转法力于其中,责道:“疼了怎么不说?”
“说了。”晏不归幽幽道。
钟黎:“说了?”
“轻,”晏不归别开脸,“轻点。”说了很多次,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钟黎轻笑道:“这样啊~我当你想要不好意思说。”
观晏不归泛红的耳,钟黎贴近些许,“那,蹙眉,咬唇,可劲抓,也是疼了?”
晏不归不语,钟黎露出了然的表情,说:“是为师不好,崽都哭了还当你是舒服的,下次我一定多多注意,柔些慢些浅些,尽量能不动就不动......”
“滚。”晏不归忍无可忍翻过身,面朝里,“滚远点。”
“来都来了。”钟黎说着从后面抱住晏不归,以臂给他做枕,揽腰阖目道:“羞于说疼,用捶吧,捶两下我便知了。”
谁羞了?晏不归撇撇嘴。不过云也是你,雨也是你,只要是你,便都爱,便都要。
将将入睡,北院传来敲门声,钟黎蓦地睁开眼,察觉顿僵的身,晏不归回头问:“怎么了?”
“司文鹏派了人去,”钟黎顿了顿,在晏不归额间落下吻,“我心在你这儿,不惧旁人知。”
“生事端。”晏不归随之起身,穿鞋道:“现在这样,挺好。”
黑云取代烈阳,房中由明转暗,钟黎开虚空门,于门中道:“记住来前我同你说的话,你若不乖,我定说到做到。”
井蛙不见海之浪,秋蝉不知冬雪美。(改自:庄子·秋水篇,原文: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以及已有词:蝉不知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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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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