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苏洄缓缓睁开眼。
她看清自己幼小细嫩的胳膊后心中狂跳不止。哪怕那胳膊上伤痕累累,可她仍是轻声笑着。
这是一双孩子的手。
她蓦地想起了前几次自尽时时间却只回溯到宫宴,而偏偏上一次她被倒霉香炉砸死后,这才如愿回到了更早的时间。
难道意外死亡才是触发重生而非简单时间回溯的条件?
这次,太早了,早到苏瑜父亲还没决定来乡下接自己替他的好女儿嫁给那个瘸了腿的倒霉皇子。
那个皇子叫什么来着?她一点也不记得了。轮回数十次,她未曾听闻那人一点风声,想来也不太重要。
苏洄略有贪婪地呼吸着山野之间的新鲜空气,不同于噬人的宫宴与让她不得喘息的京城,这里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可,她心中有事。
她,当为父平反。
心中有了执念便化作无时无刻的鞭策,驱使着苏洄快快行动。
她摸索着起身却只觉得脚腕上一阵剧痛,低下头看去脚腕处又红又肿,可再往前看去就是躺在一旁的妇人。
她顾不得疼痛细细回想起那妇人的身份忽然笑出了声。
她不可抑制地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笑着笑着却大滴大滴掉下了眼泪。
结了疤的手臂抹上眼睛带来阵阵钝痛,可心中的痛快岂是躯体上的一点残缺能够抵消的!
那人是她被收买了的乳母,她幼时父母健在乳母对她真真不错,可自从父亲冤死全家满门抄斩只剩下一个她之后,乳母就变了。
她拿了母亲的钱却不完成母亲的嘱托,她鞭笞她,教训她,折磨她,把她当下人驱使,她饿着她,骂她,心情稍有不顺便拿针扎她。
她拿了她家的钱,人却变坏了。
那时的苏洄不懂,直到苏迟派人来乡下接她说要带她过好日子让她嫁给皇子。再替他父平冤。
乳母才又变回了那个小心翼翼的乳母,前几世轮回她读档总是来不及处理乳母,如今,新仇旧恨便一起报了吧。
苏洄尝试站起身,脚腕更是刺痛无比。
可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比不过鞭笞在身上永不褪去的疤痕,比不过毒药穿肠惨死宫中的剧痛,比不过绞索勒紧脖颈的窒息。
想起数十次轮回的惨死,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中满是坚定的决绝。
苏洄抄起石头一下一下砸在乳母的天灵盖上,直到那张脸模糊得血肉飞溅完全分辨不出人形才住手。
她畅快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贪婪地享受着名为自由的山野空气。
她摸索着乳母的尸身,从她的怀里掏出了少量的碎银子和一些铜板。
母亲留给她的不止这些,她要回去找找这人把那些财产藏在了哪里。
收绰好银钱,她拖着乳母的尸体来到水潭,一路上因为乳母肥重的身躯而不得不歇了好几次。
她住的地方叫朔镇,因为朔镇地处偏僻且三面环山,所以很少有人来这边。
按照记忆她此刻读档的时间应是同乳母争执而后两人从山崖摔下,她当真是福大命大故而只崴了脚腕,可乳母本就不省人事又被她拿着石头生砸天灵盖。
定然活不成了。
为了尸体不被人发现,苏洄忍着剧痛找来绳索将数块石头同尸身绑在一起,而后推入水潭。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乡野丫头家里少了一个乳母。苏洄在水潭边洗着手清理身上的血迹时不禁想着。
做完这一切,她往后一仰,倒在地上任由阳光照在身上,她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心情也顺畅不少,就连脚腕也不痛了。
世人常说人死如灯灭,爱恨情仇皆会放下,可在她看来全是放屁!
她恨乳母,恨苏迟,恨皇帝,恨这世间的不公正,恨那些结党营私的蝇营狗苟,恨自己无能为力。
她再次抬起手举起在烈日下,唇角勾着不符合年纪的诡异笑容,像是满意的餍足,侧过头去看向一旁。
只是一瞬,她的笑容便彻底僵硬,她的视线里窸窸窣窣着一道黑影,那黑影察觉她的视线竟然拔腿就跑!
苏洄脑子混沌只有一个想法——追!杀了他!
她顾不得休息爬起来便向那道黑影追去,她不管那人是谁,她要知道被人窥伺的她是否会影响后续剧情,甚至处理完那人她也要给乳母的尸体换个位置。
黑影被迫逃窜在不远处,虽说他到底年幼比之刚刚弑杀乳母恨意翻涌的苏洄来说犹如幼兽,可苏洄仅仅追了几十息便跌倒在地,她的脚腕已经不容许她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巨大的惶恐与不甘心裹挟着无助的苏洄,她喘着气眸中带着绝望满嘴苦涩。
她被那人看到了处理尸体的一幕。可她根本没有可能再妥善处理那具沉入湖中的尸体。
胸口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小,苏洄回了神撑着坐起身,就在她低头的刹那眼前的光亮却被遮住,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双精致的靴子而后猛地抬头——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正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可眼里却写满了担忧。
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洄瞬间血液逆流。在那男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苏洄猛地扑身而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小身子摁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那纤细的脖颈。
“嗯...唔...”身下的小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四肢挣扎,小手无力地推搡着苏洄的手臂,那张玉雪可爱的脸因极度缺氧而迅速涨红,泪水毫无规律地从眼角滚落,大颗大颗砸在苏洄的手背上,那些本该只是温热的泪,却带着灼人的烫意。
苏洄凭借着年纪的优势压倒性地骑在男童身上,她低下头去看着手背上的泪水目光又游弋到男童的脸上。
那是一双蓄满泪意,写满痛苦与不解的眸子。他双眼纯澈,干净的有些刺眼,被蓄满的泪水折射在日光下竟让苏洄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它干净的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纯净地质问自己为何如此残忍。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只消她再狠狠心攥紧双手......
“姐...姐...”男童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泪却更加汹涌,那纯粹的悲伤和恐惧映射着那双纯净的眸子,犹如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苏洄被恨意和戒备的层层包裹的心脏。
她杀乳母是因为对方贪墨母亲的遗物,可眼前的这个孩子......他也只是不小心撞见。
苏洄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男童得以吸入一丝宝贵的空气,旋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小小的身子因为适才的濒死不得已蜷缩起来,像深秋的枯叶累满了脆弱。
可他不但没有逃走,反而用那双朦胧的泪眼望向苏洄,那里面除去不解与恐惧,竟仍有一丝...担忧?
害怕自己再出手为什么不跑?
苏洄不解,可看着他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和脖颈上清晰地指印,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她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沙哑与疲倦,“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那男童瘫软在地,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怯生生地从苏洄身下爬出来,却没有立刻跑开,他站在原地小手不安分地绞着衣角,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看向同样狼狈的苏洄。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像只被遗弃又渴望靠近的小狗试图跟在她的身后。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前方少女的背影决绝,后方的小身影却显得无比孤单可怜。
每一次苏洄不耐烦地回头瞪他,却总是换来他的一阵瑟缩,而后讨好般地站在原地冲她笑笑;但等她继续往前走,那细碎的脚步声又会固执地坠在身后,他这个年纪竟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苏洄不消回头,只是微微侧目便可以看见那跟在身后的影子,影子的跟随在这烈日的注视下竟像一把锥子凿开了她本该冷硬的心房。
苏洄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正准备转身关门,衣袖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怯生生拉住。
那双水润无辜的眸子望向苏洄,写满了我还没进去这几个字,看得苏洄一阵心烦气躁。
她不禁冷眼上下打量起这个碍事的小东西,二人透过窄小的门缝回视着彼此,终于是苏洄心软一些,默不作声拉开了门让他得以进来。
“谢谢姐姐收留我...”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格外的欣喜,一双哭红的眼睛挟着春日的潋滟水色看向一脸薄情的苏洄,断断续续的声音昭示着自己的可怜。
苏洄皱着眉看向不住擦拭泪水的小人,蓦地顿住——那被他擦来抹去的锦衣料子他曾在苏瑜的房间看到过,那是寻常百姓家里根本用不起的布料。
“闭嘴,不许再哭了。”她伸手将那人捞进门里,反手合上门,“谁派你来的?”
小人微微愣住,似乎不解她为何如此问他,但他想也不想旋即哭的更加卖力,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苏洄咬着牙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小鬼头,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毕竟她适才用过这幅皮囊刚刚解决掉那个贪了她银钱的乳母。
“再哭就把你丢出去喂狼。”苏洄故意恶声恶气。
那哭声却真的戛然而止,小人怯生生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双眼印着红痕,“姐姐,别丢下我…”
苏洄当场哽住,半晌无语,在不知名的情绪中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抹掉对方脸上的泪痕问道:“名字。”
“萧溯。”
苏洄微微挑眉,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怕是自己听错了又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那小人唇红齿白,乌发微乱贴在他的额头上,锦衣微脏却仍显矜贵。倒莫名地让她想起了一个人——萧云。
可…年纪不对。那小孩眼下应该还没出生才对。苏洄心里思索着手却有些无法抑制地抚在萧溯脸上。
似乎有些犹豫,苏洄倒是任性一回,掐捏了萧溯的脸,轻笑道:“小素?倒是般配的名字。”
萧溯乖巧点头,可眸中却暗藏惑色——这女人分明在以前的宫宴上弑杀表姐,重生后他亲眼瞧见她又不由分说地杀了乳母沉尸水潭,连带着也想…掐死自己。
可现在,却莫名地真肯留下他来。倒…叫他不太理解。
苏洄自是不知萧溯心中的疑窦,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时间回溯多次,加之现在的重生让她倍感虚弱,她将视线逐一扫过狼藉的院子,发现了一只半死不活扑棱着翅膀的母鸡。
晚饭时,她故意将鸡腿全部留给自己,只丢给萧溯两个翅膀。她也想看看这个看似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会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萧溯不仅没有闹脾气,反而小心翼翼地啃着鸡翅,甚至还对她露出讨好的笑。
只是那笑意从不达眼底,毕竟他清楚的记得,这人可是当着他的面能说出关你屁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存在。
许是吃饱了心情好,收拾碗筷时,苏洄哼起了小调。
“姐姐,”萧溯突然开口,声音软糯,“别唱了…难听。”
苏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缓步走近,抿着唇斜睨着这个胆敢当面挑衅的小东西,“看来你是真的想被丢出去。”
萧溯却不慌地仰起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姐姐的歌声特别的很,仇人听了肯定做噩梦…”
可话一出口,他就看到苏洄脸色骤变,一双手眨眼之间便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抵在墙边。
“六岁孩童,怎知‘仇人’二字?”她声音冰寒,比之水潭边的那一次更加让人害怕。
这个…疯子,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掐死他。顾不得后背猛然撞墙的剧痛,阵阵窒息感已经快要将他杀死,可他却丝毫不挣扎,只用那双惯会含泪的眸子死死望着苏洄。
“姐姐的手……好凉……”
出乎意料的关心让苏洄松了手。她感觉自己咬破了唇,鲜血润上舌尖,腥甜充满口腔。
恍惚间,身上一重,她微微低头就看见萧溯已然扑在他的怀里,胳膊紧紧环住她的腰,声音溢满哭腔,“姐姐的手,比溯儿的手还要凉……”
苏洄身子一僵,她能感觉到怀中孩童的颤抖,亦能查觉他白嫩双臂中隐藏的力道。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默许的,恐怕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一个能在沉尸现场冷静躲藏的孩子,怎会真的单纯?
“想留下?”她倏然冷笑,指腹悄然抚上萧溯后颈的脉搏,“可以,但若让我发现你再乱讲话…”
萧溯只将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溯儿只会乖乖听话。”
月光倾泻,将两个“相拥”的孩童身影拉长,铺在冰冷的地面上。
苏洄什么都没说,只下颌轻抵在萧溯细软的发间,眼神却是不符年龄的锐利。
他的身份是迷,他的出现是变数,他是谁的棋却误入了自己的盘?但这些都不重要。
她会新开一局,再做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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