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洄打定主意要丢掉不知来历的萧溯,可自从那天的掐脖事件之后,他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真真正正地像一个六岁的孩童。
他寸步不离苏洄,眼里写满了依赖,任凭苏洄百般试探,却再也抓不出他的任何破绽。
仿佛那日“仇人”之说只是童言无忌。
也让苏洄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对一个“无家可归”的孩童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洄也找到了乳母藏起来的钱,数量没她想的多,但再典当些首饰也足够完成苏洄心中所想。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诸事顺遂,唯独——萧溯仍然跟在她的身边。
她没雇佣婆子,所有杂事都是亲自动手,萧溯则是笨拙地跟在她的身后,试图帮忙洗碗、扫地,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帮倒忙,自然顺理成章地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苏洄冷眼旁观,心中的那点疑窦从未真正消散。她夜里眠浅,醒来时却回回发现身旁的小身体在黑暗中异常安静,呼吸平稳地全然不像个孩子。
有时她也会突然惊醒,可每每对上的却总是萧溯酣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烛光的投影下异常柔和,当真纯净无二。
“姐姐,喝水。”清晨,萧溯便会捧着比他手大不了多少的碗,摇摇晃晃地递到她面前,眼神怯怯,全是讨好。
苏洄见多了他的讨好,倒没什么不适,只在接过碗时二人意外的指尖相触。她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手。可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不住冷笑:装得可真像。
她开始教他识字,用的是捡来的破旧县志。萧溯学得极快,称得上一句过目不忘,却偏偏在她考校时故意出错,然后仰起脸,等她纠正,眼里写满了“姐姐好厉害”的崇拜。
他刻意的笨拙让苏洄更加确认萧溯身份的不简单。她按兵不动,只是想在仅剩的时间里看看他到底要装到何时,目的为何。
她开始故意在萧溯面前拨弄银钱,明里暗里地暗示银钱紧缺,要把他送出去的想法。
萧溯却只是乖巧地听着,从不多问,只有在苏洄试探性提及要把他送给别人的时候才会出现一丝裂痕。
每每这时,他便态度略有强硬地抓着她的手,声音软软,小脸虔诚,“姐姐去哪,溯儿就去哪,姐姐不可以丢下溯儿。”
苏洄看着他那张年画童子般的脸,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依赖,是监视。
如今她彻底意识到,她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无知幼童,而是一个甩不掉的影子,一个心思深沉的麻烦。
她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他,苏洄收敛了同他试探的心思,再也不敢轻视于他。
机会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里,镇子上来了个杂耍班子,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苏洄瞥了一眼在身旁紧紧抓着她衣角的萧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小素,你在这里等着。”她的手轻抚着萧溯柔软的发,连带着声音也是罕见的温柔,“姐姐去给你买糖人。”
萧溯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苏洄的身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给出回应,而是沉默了几秒,才轻轻松开苏洄的衣角,小声道:“那姐姐快些回来。”
苏洄心头莫名一涩,但很快被重返现实的念头压了下去。她收了手,快速转身融入人群,再没回头。
苏洄穿过喧闹的集市,拐进窄巷,越走越快,直到身后再也听不见那些喧嚣。
她很久之前便计划好了路线,甚至藏起来可以跑路的行囊。
她会有新的身份,新的住处,再也不会被萧溯跟着,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雾气渐浓,苏洄站在镇外的岔路上,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胸腔里积压许久的沉闷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看向两边,选择了更偏僻的一方,迈步向前。
可就在她走出不过百米的时候,路边的老树下,传来了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姐姐,”萧溯从树旁走近几步,小脸上沾了些许露水,衣服也被树枝刮的凌乱,略显狼狈,可眼神却执拗的惊人,“我的糖人呢?”
苏洄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骤停。
她看见萧溯站在雾里,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满脸固执。他的声音本带着哭腔,可脸上没有半分泪水,只有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那神情是果真如此的了然。
“你……”苏洄握紧包裹,戒备地退后半步。
“这条路应该也买不到糖人。”萧溯歪着头,声音异常清晰,却罕见地带着一丝苏洄也没察觉到的疲惫,“姐姐要去更远的地方吗?”
苏洄没有回答,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那就是想丢下溯儿了。”萧溯自问自答,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可身子却是挡在路上的,“姐姐,为什么想丢下溯儿。”
“溯儿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苏洄沉默片刻,半晌才答道,“不是。”
“那就是单纯的想离开了。”萧溯突然笑了起来,抬起头,眼底泛了点难以窥伺的泪花,“姐姐准备了很久吧。”
苏洄瞳孔微缩,“你跟踪我?”
萧溯没有回答,他不是跟踪,只是这条路早已被他派人探查过了,可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轻声道:“这条路不好走,再往前走三里有个茶棚,姐姐累了可以在那里歇脚。”
苏洄愣住,这不是她预期中的纠缠亦或者质问。
萧溯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给苏洄,“这些钱,姐姐带着。”
包裹很轻,轻松地被萧溯打开,里边赫然是苏洄曾经用来试探他的碎银。
原来他早就洞悉她的心思!
“你什么意思?”苏洄没有接,声音冰冷。
萧溯的手悬在半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就当是……谢谢姐姐多日的收留。”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还有那只鸡翅”。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将二人的身影笼罩,苏洄看着眼前的萧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看透他。
“你早就知道我要走?”她问。
萧溯犹豫半晌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山路,“姐姐志不在此,我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姐姐。”
这话说的太通透,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苏洄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但此刻自由在即,她不愿深究。
不再抵触地结果包裹,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萧溯冰凉的手,她才发觉他在微微发抖。
“保重。”萧溯说完这句话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小小的身影被浓雾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洄站在原地抓紧手中的包裹,心中五味陈杂。
她终于获得了期盼已久的自由,却莫名地感到心烦。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莫名的情绪,大步向前。
浓雾深处,萧溯靠在树旁,望着苏洄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
“这一次,拜托你活得久一点。”他轻声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不然,我便只能强留你在身边了。”
“我们也走吧。”
萧溯转身,向另一边走去。身后缀着不远不近的几个人。
一条路,两个方向,两个人,此刻开始分道扬镳。
苏洄凭着对游戏时间线的记忆以及现实的经验在新的镇子上用手里的银钱竟当真混的风生水起。
她的运道当真极好,每每有人找茬却总是隔日便有人上门赔礼道歉;看中的门铺哪怕手中银钱差些,隔日也会被人找上门来说些家里急用钱的不知真伪的理由卖给她。
像极了其他话本子里的天道真女,什么赚钱的机缘都往她手里撞。让她哭笑不得。
她用挣来的银子收购粮食,准备应对战时的粮草征调,利滚利地支撑着她的野心。
她曾回去过朔镇的那个家,里边整齐洁净有个小少年打扫卫生,他说他是隔壁家的人,看着院子破落便闲时打扫一下。
苏洄心知家里的东西基本被她处理个干净,故而没说什么。
她走进卧房掀起本该挂着的床幔,只见床的中心放着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来里边码满了金子。
苏洄心中一哽,她爬上床摸着箱子里的金子默不作声。
她大概猜到了金子是谁送的。
她转身出门去找那个少年,却发现他早已无影无踪。
她带走了那箱金子后,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也越来越顺遂,
比之从前更盛。
再后来她悄悄多次夜半回到家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地面一如既往的干净,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的样子。
她只留了一张纸条,就再也没有回来。
日子快如流水,苏洄也逐渐长大,相对于前几次轮回吸取的教训,这次的她已坐拥财产万贯,苏迟哪怕在钱财上对她掌控也不会如何。钱权人三方已有一方优势,若是可以顺利攀上某个皇子,她便有九成的胜算为父平反终结这些看似恩赐实则折磨的轮回。
这日,苏洄同往常一样穿戴齐整楷了点粉而后拉着丫鬟紫旭照常出门,紫旭是她四年前买回来的小丫鬟,一直跟在身边,按照现代的标准就是闺蜜,但紫旭很有自知之明从不逾举,因为身处游戏苏洄也无法强求,只得随了她的性子。
紫旭不多话地跟在苏洄身后,小姐做什么便跟着就是,不多言语,很有眼色,时常叫苏洄惋惜。
碧玉楼算得上硕镇比较有名的银楼,苏洄这几年已然凭借现代优势和历次轮回抢占先机在多出行业置办家业,她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银楼,可今日去碧玉楼是为了碰一个人。
苏珏,苏瑜的长兄,苏迟的长子,她的兄长。
他合该奉命接她回苏家准备替嫁之事。
见到苏洄光临,掌柜堆着笑容走上前来,“这位小姐,需要些什么首饰。”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苏洄几番,云鬓花颜,远山黛眉,唇点朱砂倒是个极好的美人,就是看起来身弱了些。
当取个纯净二字,又好似脆弱的珠宝,让人想要精心呵护,情不自禁地就能勾起他人的保护欲。
紫旭就在这时走上前来隔断了掌柜的目光道,“我家小姐需要点称得上身份的贵重饰品,送给京里的长辈。你家可有些相称的物事便拿来与我家小姐相看。”
掌柜闻言不禁面露喜色他连连点头道是便请苏洄同紫旭上二楼观看。
就在三人踏上二楼进屋的那一刻,楼下便停歇着一辆外壁刻字为“苏”的马车,车内走下一人。
只见那人眉目疏朗,常带笑意,一身朝气如旭日初升,他便是苏洄等待许久的苏家长子苏珏。
苏洄掐着时间故意错开苏珏与掌柜相见时间,便是要让苏珏对自己产生好奇,等到他再去乡野寻找自己的时候二人再次相见他便会对自己印象更加深刻。
二楼屋内,掌柜刚要同苏洄讲解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伙计附耳在掌柜旁说些什么,苏洄心中清明故而大度道,“掌柜若有急事便去忙吧,只是东西呈上来先让我挑选不知是否方便。”
她解了掌柜的燃眉之急又提了解决方案,在掌柜眼中已然是极好的客人,又生得貌美声音动听简直就是个善解人意的活菩萨。
他连连点头千恩万谢下了楼,二楼只留下苏洄同紫旭二人,苏洄眨眨眼唇带笑意,紫旭便微微点头过了几息出了屋子。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要走上楼的二人转身又轻飘飘地回去了。
掌柜同苏珏刚一上二楼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苏珏问:“什么人在二楼相看?”
掌柜这才回答,“是一位小姐想买些能送给京城贵人的饰品。因公子前来所以怠慢了些。”
苏珏本是正人君子,这点苏洄认同,所以她肯定苏珏会让掌柜以自己为先同时前来拜访致歉。
她打的正是这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笨鸟先飞,不枉她多次轮回将诸事费劲地记在心里,这才有了今日的算计。
没了游戏攻略,她只能将经历的事记在心里,写在笔下时时算计,倒也算一种乐趣。
这边苏珏不出苏洄所料,当真让掌柜前去慰问,并表示一会自己也会去赔罪,要求掌柜以客人事事为先。
二楼的光线被窗格切得细碎,波光粼粼地洒在苏洄身上。她只是静坐在那里,仿佛一尊被遗忘的白瓷美人同案前的珍宝混在一处,周身透着一股近乎邪异的病气。
苏珏的目光越过那些璀璨的珠宝,便定格在眼前的这一幕。
他看见了苏洄。
那一瞥,便使得她周遭的所有色彩骤然消失。他的视线被牢牢捕获在苏洄身上,忘了呼吸,忘了表达,只能怔怔地看着那抹陌生而又惊心的美,如同目睹一株在他处生长的不属于他的优昙婆罗。
苏洄眼波微敛,似无意掠过眼前,指尖轻抚红唇,随即侧首虚弱地轻咳一声,那脆弱中带了一丝摇曳风情,恰如其分地撞入苏珏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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