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镇的周六总醒得比平日里慢半拍。晨露凝在文科班后阶的槐叶上,像谁撒了把碎钻,踩上去会“吱呀”一声——那是露珠碎裂的轻响,软得人心尖发颤,仿佛稍重一点,就会碰碎这秋天最娇嫩的温柔。余小聒抱着泛黄的《柳永词选》往老槐树走,鞋尖沾了圈草屑:是昨天跟表姐去河滩采芦竹芽时,蹭到的湿泥干透后留下的,还裹着点芦竹特有的青腥气,像把秋天的河滩揣在了鞋底,走一步,就带起一阵浅淡的、属于自然的气息。她走得极轻,怕踩碎阶上的露珠,裤脚扫过槐叶,带起“沙沙”声,像秋光踮着脚在耳边说悄悄话,又像谁在轻轻翻着一本写满秋天心事的书。
刚到阶下,就听见槐树下飘来断断续续的笛音。是支陌生却温柔的调子,像秋风吹过芦竹丛的低语,又像河滩边老船工哼的号子,却总在长音处气短——像个孩子想把话说长,又怕力气不够,只能断断续续地停。余小聒放轻脚步往上挪,透过疏疏落落的槐树枝,看见安昱远靠在树干上。他穿件白色卫衣,领口别着片小小的芦竹叶(是上次在河滩捡的,边缘都有点卷了,却一直没舍得丢,前几天还跟余小聒炫耀“这是秋天给我的礼物”),手里攥着支旧芦竹笛:笛身上沾着片枯叶,笛孔里塞了点细沙,显然刚从河滩捡来,还带着那里的风与土的温度。他闭着眼,眉头轻轻皱着,吹到长音处就抿紧嘴唇,指尖在笛孔上用力按了按,连耳尖都憋得发红,像被秋阳晒透的芦竹芽——他向来这样,认定的事哪怕反复出错,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连指节都因攥得太用力,泛着淡淡的白,脚边还散落着几张画满音符的草稿纸,是他昨晚熬夜记的指法。
“这支《秋江渡》要沉住气,长音像河滩的水,慢慢流才好听。”余小聒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晨露落地,生怕惊扰了这份专注。安昱远吓了一跳,笛音“戛”地断了,笛子差点滑进槐叶堆里。他猛地转身,耳尖的红还没褪,手忙脚乱地攥紧笛子,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又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要等会儿才见得到你……这是老笛师教我的新曲子,叫《秋江渡》,说是以前南木镇的船工撑船时听的调子,能让人沉下心。可我总吹不好长音,像气不够用似的,吹着吹着就飘了——刚才练了快半小时,连树影都移了半寸,还是没找到感觉,连草稿纸上的音符都快被我揉烂了。”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草稿纸,有点懊恼地戳了戳笛身,像在跟这不听话的乐器较劲,嘴角却藏着点不服输的韧劲。
“我也是听老笛师提过这支曲子,”余小聒晃了晃手里的书,书页间夹的芦竹叶露了出来——是去年秋天跟奶奶一起压的,叶脉还清晰可见,边缘泛着淡淡的黄,像把去年的秋光也夹在了里面,“他说《秋江渡》要吹得‘柔中带稳’,就像秋天的河水,看着平静,底下藏着劲,急了就失了船工的踏实劲儿。我想着你肯定在这儿练笛,就过来跟你一起找感觉,说不定两个人一起,能摸透这曲子的脾气。”她蹲在阶上翻书,想找找有没有跟“秋江”相关的词句,指尖轻轻划过“怒涛渐息,樵风乍起”那句,纸页边缘有点毛躁,是被翻了太多次的痕迹。突然,从书页里掉出张泛黄的纸片,打着旋儿飘进槐叶堆,沾了点晨露,微微发皱,像个受了委屈、缩在叶堆里寻求安慰的小娃娃。
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捡。安昱远的指尖先碰到纸片一角,却不小心蹭到了余小聒的指腹——她的指尖带着晨露的凉,像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他的指尖却因攥了半天笛子,裹着点暖,像揣了颗小小的太阳。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安昱远的耳尖又红了几分,他清了清嗓子,先捡起纸片,小心翼翼地抖掉上面的枯叶和露珠,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你看,这……这好像是笛谱?”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又藏着抑制不住的期待——毕竟,这几天为了练《秋江渡》,他连奶奶做的红烧肉都没尝出香味,满脑子都是长音的指法。
纸片比手掌略小,是南木镇老纸坊产的宣纸,边缘毛躁得像被岁月一点点啃过——显然被翻了无数次,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时光的痕迹。上面用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音符,字迹遒劲有力,带着股岁月的厚重感,长音处还画了道波浪线,像河水漫过滩涂的纹路,边角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秋江渡》长音宜缓,如秋江漫滩,忌急喘,藏船工之韧。”
余小聒凑过去时,鼻尖先碰到纸片,淡淡的墨香混着槐叶的清味,扑面而来,那是老时光特有的味道,像奶奶晒在窗台的旧布,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这是老笛师的字!”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指着那行小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上次我去‘星火文具店’,见老笛师帮李爷爷写对联,就是这个笔迹——他写‘秋’字时,总爱在‘火’字旁多画一点,像颗小火星,他说那是‘给秋天留点亮’,怕日子暗了,忘了船工撑船时的光。”她还想起,当时老笛师写完对联,特意把墨汁倒进河滩的土里,说“墨是草木做的,要还给土地”,现在想来,老人对南木镇的每样东西,都藏着旁人不懂的珍视。
安昱远把纸片举到秋阳下,光影透过纸背,把音符照得透亮,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可见,像是在诉说着老船工的故事。“原来《秋江渡》的长音要这样处理!”他的声音里满是激动,指尖轻轻点在波浪线上,“我总觉得长音没味道,原来要像秋江漫滩一样,慢慢铺开来——你听,要是按这个谱子吹,长音里就像藏着船工的号子,轻悠悠的,能飘到河对岸去。”说着,他拿起笛子想试,却发现笛孔里的细沙还没清理,只好又放下,挠了挠头,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你看我,光顾着高兴,连笛子都没收拾干净,倒像个毛手毛脚的小徒弟,一点都不稳重。”
“你们在看什么好东西,连我走近了都没发现?”曾斓晓的声音突然从阶下传来,带着点轻快的笑意,像阵活泼的秋风。余小聒抬头,看见她背着画板,手里拎着蓝色速写本,画板袋上挂着支细毛刷——是她清理画笔用的,刷毛上还沾着点淡蓝色的颜料,像沾了片小蓝天,透着股艺术的气息。曾斓晓向来细心,连画笔上的颜料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急匆匆跑来了,帆布画板袋上还沾着点芦竹叶的碎渣,显然是从河滩一路跑过来的,额角还沾着点细汗。
曾斓晓走上阶,裤脚沾了点河滩的湿泥,那是她为了看老笛师画画,不小心踩进浅滩留下的痕迹:“刚才路过河滩,见老笛师蹲在芦竹丛里画速写,手里的笔停了又停,嘴里还念叨着‘丢了半张《秋江渡》的谱子,这船工的调子就断了根’,急得直跺脚,连最喜欢的狼毫笔都放在了一边。我问他什么时候丢的,他说昨天傍晚来槐树下吹笛,走的时候太急,把谱子夹在笛盒缝隙里,今天一早来寻,早就没了踪影——你没见他那样子,眼睛都红了,像丢了自家孩子似的,连早饭都没吃就来河滩找。”她凑到纸片前,突然捂住嘴,眼里满是惊讶:“这就是老笛师丢的谱子!你看这波浪线,跟他画稿上的河水一模一样!老笛师跟我讲过,这谱子是他二十岁时跟镇上的老船工周伯学的——周伯无儿无女,撑了一辈子船,手上的老茧比芦竹皮还厚,临终前把谱子送给了他,说‘这曲子里有南木镇的船声,你要好好守着,别让它随我一起沉进江里’。他藏了四十年,比他那支传家的红木笛还金贵——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曾斓晓的声音里带着点惋惜,她还想起老笛师说过,每次吹《秋江渡》,都像能看见周伯撑着竹篙,在秋江里慢慢行船的样子,眼里满是怀念。
安昱远把笛谱小心地折成四方块,塞进贴身的卫衣口袋——紧紧贴在胸口,那里有他温热的心跳,他怕晨露打湿了谱子,也怕不小心把老船工的故事弄丢了:“先帮老笛师收着,等会儿就送过去。这么金贵的东西,可不能在我们手里出岔子,不然我们都对不起老笛师这么多年的守护,更对不起周伯撑了一辈子的船。”他举起手里的旧芦竹笛,枯叶已经掉了,露出浅棕色的竹纹,像老人手上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岁月的故事:“这支笛子是刚才在河滩捡的,笛孔塞了点细沙,想清理干净了练《秋江渡》。老笛师说,秋天的芦竹笛最适合吹这支曲子,竹纹里藏着秋意,吹出来的音带着点沉,不像夏天的那么飘,像‘裹了层江雾的暖’,能想起周伯撑船时,竹篙划过水面的‘哗啦’声。”
曾斓晓从画板袋里掏出那支细毛刷,刷毛软乎乎的像羊毛,摸上去很舒服:“用这个!上次我清理水彩笔时发现,它刷细缝最趁手,软毛不会刮伤笛身,就像用手轻轻抚摸一样温柔。”她蹲在阶上,接过笛子,指尖轻轻转着毛刷,伸进笛孔慢慢清理,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老笛师跟我说过,秋天气燥,芦竹笛要常擦——竹纹像人的皮肤,干了会裂,到时候吹出来的音就散了,像断了的船绳,抓都抓不住。他还说,乐器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帮你把曲子里的故事说给听的人。”她清理得认真,连笛尾的小细缝都没放过,安昱远蹲在旁边,偶尔递张纸巾,两人的动作熟稔得像排练过无数次——曾斓晓总帮美术老师整理画笔,对“呵护”这件事格外上心;安昱远也常帮李爷爷修芦竹篮,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两人都透着股“惜物”的温柔,连清理下来的细沙,都小心地拢在槐叶里,怕弄脏了石阶。
就在这时,阶下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混着籽羊清脆的笑声:“小聒!安昱远!再不来,桂花糕就要被我偷吃光啦——我可忍不住这甜香味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籽羊的声音总是这样充满活力,像颗小太阳,一下子驱散了刚才因“找谱子”而带起的紧张感。
余小聒探头往下看,嘴角忍不住上扬:籽羊背着鼓鼓的帆布包,拉链上挂着个芦竹编的小蚂蚱(那是李爷爷专门给她编的,她天天挂着,说是“秋天的护身符”,昨天还跟蒋本炫耀“这蚂蚱能带来好运气,上次我丢了橡皮,就是它‘帮’我找到的”);蒋本拎着个竹篮,盖着蓝白格子的布,那布是她奶奶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桂花,针脚整整齐齐,连线头都藏得严严实实,甜香从布缝里钻出来,连风都被染甜了——蒋本做事向来稳妥,出门前还特意提醒籽羊“别把桂花糕晃洒了,我奶奶说浪费粮食会招‘秋虫’”;宋陌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保温壶,壶身印着“甘回”的logo,还沾着点热气,壶把上缠着圈棉线,是怕烫手特意缠的,棉线颜色还是籽羊喜欢的粉色,像刚从张叔的蒸笼旁拎过来,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宋陌总是这样细心,知道大家吃了甜的会腻,特意绕路去“星火文具店”买了芦竹芽,让张叔帮忙泡了茶,还记得籽羊怕烫,特意缠了棉线。
“我们刚才去‘甘回’买桂花糕,”籽羊走上阶,帆布包撞得“哗啦”响——里面装着刚从图书馆借的《鬼灭之刃》番外,是她盼了好久的限量版,昨天还跟余小聒说“要是借不到,我就去图书馆蹲三天,跟管理员撒娇”,“张叔说今天的桂花是凌晨天还没亮就摘的,带着露水的香,蒸出来的糕‘甜得不扎嘴,还带着点秋天的清润’。路过河滩时,见老笛师坐在芦竹丛里叹气,手里拿着个空笛盒,说丢了《秋江渡》的谱子,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他还说,这谱子要是找不回来,以后就再也不吹笛了,要把红木笛送给李爷爷编竹篮!我们想着你们肯定在这儿研究笛谱,就赶紧跑来了,连张叔送的葡萄酥都没顾上吃,揣在包里给你们留着呢!”籽羊说着,还拍了拍怀里的帆布包,生怕里面的漫画被碰坏,眼睛里满是“我可是立了大功”的得意,嘴角还沾着点桂花糕的碎屑,是刚才忍不住偷吃时蹭到的。
蒋本掀开竹篮上的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浅黄色的糕体上撒着碎桂花,热气裹着甜香飘出来,馋得人直咽口水,连槐叶都好像伸着“鼻子”往这边凑,想尝尝这秋天的甜。“张叔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秋桂做的糕了,再过几天桂花谢了,就吃不到这个味儿了。”蒋本的声音很轻柔,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装着几块桂花糖,纸包上还画着小小的桂花图案,是她昨晚特意画的,“张叔怕我们路上饿,还送了这个,说给我们当零嘴。我昨晚在纸包上画了桂花,这样吃的时候,就像把秋天揣在口袋里啦。”她把纸包递给余小聒,眼里带着点腼腆——蒋本总是这样,有好东西总想着大家,还会偷偷准备小惊喜。
余小聒拿起块桂花糕,指尖碰到糕体,还带着点热乎气——像握了团小暖炉,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她咬了一小口,甜香在嘴里散开:不腻不齁,还裹着点桂花的清味,比上次吃的葡萄酥多了层秋天的温柔,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着安慰的话。“张叔的手艺又进步了!”她眼睛弯成月牙,脸上满是满足,“是不是加了什么好东西?比去年的还好吃,吃一口,就像把秋天的甜都尝遍了。”
“加了芦竹芽粉!”籽羊嘴里塞着桂花糕,说话含糊得像只小仓鼠,脸颊鼓鼓的,格外可爱,糖渣还沾在嘴角,“张叔说秋天的芦竹芽晒干磨成粉,加到糕里能解腻,还带着点‘野趣’,吃的时候能想起河滩的样子。刚才我还跟他说,下次要学做,以后给你们当零食,省得你们总惦记着‘甘回’的点心,跑断腿——到时候我做的糕,肯定比张叔的还好吃,我还要在上面撒满桂花,再用芦竹枝刻个小蚂蚱,跟我的护身符一样!”她拍着胸脯保证,眼里满是自信,惹得大家都笑了,安昱远还故意逗她:“那你可别把糖放多了,上次你煮的糖水,甜得能齁死人,我喝了半杯就齁得直喝水。”籽羊一下子急了,梗着脖子说:“那是我第一次煮!这次肯定不会!蒋本可以帮我看着,她最会控制糖量了!”蒋本笑着点头,眼里满是纵容。
宋陌打开保温壶,里面装着温热的芦竹茶:茶水是浅黄绿色的,飘着几片干芦竹芽,像把秋天的河滩泡在了壶里,看着就很清爽。“刚泡的,张叔说配桂花糕正好,暖身子,还能解甜,不然吃多了容易腻。”他给每个人倒了杯,茶杯是李爷爷编的小竹杯,握在手里暖乎乎的,杯壁还留着竹纹的触感,带着自然的温度。宋陌递杯子时,特意把杯柄转向大家顺手的方向,递给籽羊时,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慢点喝,别烫着,你上次喝热水烫到舌头,好几天没敢吃辣的。”籽羊脸一红,接过杯子小声嘟囔:“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还记着。”
余小聒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锦盒——淡绿色的,上面绣着细密的芦竹纹,针脚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奶奶的心意。“这是我奶奶织的芦竹丝小盒,”她打开锦盒,里面铺着层软乎乎的棉絮——是用奶奶穿旧的棉袄拆的,暖和又柔软,还带着奶奶身上的皂角香,“装笛谱正好。秋天早上潮,纸容易发霉,放这里面就不怕了——我奶奶说,‘好东西得用用心心护着,才不会丢,就像护着身边的人一样’。上次我把奶奶织的芦竹巾弄丢了,她没怪我,只说‘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但我看见她偷偷翻了好几天抽屉,知道她心疼,后来我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了块新的肥皂,她高兴了好久。”说着,余小聒的声音软了些,眼里带着对奶奶的愧疚,也藏着对这份“守护”的珍视。
她把锦盒递给安昱远,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却忍不住笑了——像心里藏着同个小秘密,被秋阳照得暖融融的。安昱远接过锦盒,指尖划过盒面的芦竹纹:软乎乎的,像摸到了秋天刚冒头的芦竹芽,带着新生的温柔。“你奶奶的手艺真好,”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赞叹,“比李爷爷编的还细——李爷爷上次编的竹篮,边缘还有点毛躁,你这个连针脚都看不见,跟买的一样,不,比买的还好,因为里面藏着心意。我奶奶总说,‘手作的东西,都带着人的温度’,你奶奶的这个盒子,肯定也藏着好多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笛谱,展开铺在棉絮上,生怕折坏了哪怕一个角——指腹划过泛黄的纸页,能感受到岁月留下的粗糙质感,像摸到了老船工手上的老茧。“还是你保管,”他把锦盒递回去,眼神认真得像在许下一个承诺,“你心细,不会弄丢——而且,这谱子是你先发现的,该由你拿着,才算‘完完整整的缘分’,就像这《秋江渡》,少了一个音符都不行。”
余小聒把锦盒揣进书包,紧贴着《柳永词选》——锦盒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揣了块暖乎乎的小太阳,连心跳都跟着稳了些。秋风吹过,槐树叶又落了几片,慢悠悠地飘下来:一片落在曾斓晓的速写本上,成了天然的书签;一片落在竹篮里的桂花糕上,像是给甜加了点清味。曾斓晓捡起槐叶,夹进速写本,然后拿起画笔,对着槐树下的两人:安昱远正帮余小聒拂掉肩上的槐叶,指尖刚碰到叶子就轻轻顿了顿,像怕碰疼她;余小聒抬头笑着,眼里满是星光,秋阳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浅金,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甜丝丝的。
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声混着远处的鸟鸣,把这秋天的瞬间,悄悄锁进了画里。“等画好了,我给你们装裱起来,”曾斓晓边画边笑,眼里满是憧憬,“南木镇的秋天,就该这样记下来——有槐叶,有《秋江渡》的谱子,还有我们。要是以后我们分开了,去了不同的地方,看到这幅画,就能想起今天:你俩蹲在叶堆里捡谱子,头挨得那么近;我蹲在旁边刷笛子,生怕碰坏了;籽羊抱着竹篮喊‘桂花糕要凉啦’,声音比鸟鸣还响;宋陌在旁边倒芦竹茶,连杯柄都对着我们顺手的方向——这些细碎的小事,才是最珍贵的回忆,比任何华丽的故事都动人。”她画得专注,连余小聒发梢沾着的槐叶碎、安昱远卫衣上的芦竹叶别针都没放过,还特意在画角添了片飘落的槐叶,说“这样才像南木镇的秋天”。
临近中午,晨露散了,秋阳升得更高,把槐叶照得透亮,像一片片金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跳一支秋天的舞。四人收拾好东西:蒋本把剩下的桂花糕装进保温盒,还细心地垫了层油纸,怕糕体粘在盒壁上,又把籽羊落在石阶上的漫画草稿叠好,放进帆布包;曾斓晓把速写本放进画板袋,又用布裹了两层,怕风吹乱了画稿,还特意把细毛刷放进专用的笔袋,说“别让刷毛变形了”;安昱远手里拿着清理干净的芦竹笛,笛身泛着温润的光,他还特意用纸巾擦了擦笛孔,怕残留的细沙影响音质,又把脚边的草稿纸捡起来,说“回去还能当演算纸,别浪费了”;余小聒揣着锦盒走在最前面,时不时摸一下书包,确认锦盒还在,像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约定。
他们往河滩走,脚步踩在槐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在为《秋江渡》打节拍——籽羊还跟着哼起了调子,跑了点音,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欢喜,连路边的芦竹丛都好像被感染了,叶尖轻轻扫过彼此,像在模仿船工撑篙的动作。风里的味道越来越清晰:芦竹的清腥气混着桂花的甜香,还有远处“甘回”飘来的糕点香,是南木镇秋天独有的气息——不浓烈,却像旧毛衣贴在皮肤上,暖得让人安心。
走到半路,意外突然发生了:籽羊被路边的石子绊了一下,怀里的帆布包“哗啦”掉在地上,里面的《鬼灭之刃》番外散了出来,最末页还沾了块泥印,边缘也被蹭得卷了边。她“呀”了一声,蹲在地上急得眼圈发红——这是她跟图书馆借的限量版,管理员特意叮嘱“不能弄脏弄坏,这是最后一本了”,明天就要还,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被禁止借书。“都怪我,走路不看路……”她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轻轻碰了碰泥印,却不敢用力擦,怕把纸擦破,肩膀还微微发抖。
蒋本赶紧蹲下来帮她捡书页,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别慌,我们一起想办法,肯定能弄干净的。你忘了上次我把课本弄湿,用纸巾吸了水,晒干后一点痕迹都没有吗?”宋陌从包里掏出湿巾,还特意撕了一角,蘸了点随身携带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擦着书页上的泥印:“你看,这泥是湿的,慢慢擦就能掉,不会留下痕迹的。我小时候在河滩玩,把画稿弄上泥,我爷爷就是这么帮我擦的。”安昱远也蹲下来,把散落在槐叶里的书页一张张捡起来,还对着阳光看了看,确认没有破损:“没事,你看,书页都没破,擦干净跟新的一样。实在不行,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图书馆,跟管理员解释,大不了我替你受罚。”余小聒则从书包里掏出张便签纸,垫在卷边的书页下,用手指轻轻压平:“我奶奶说,书页卷边了,用重物压一压就会平,我们等会儿到河滩,找块平整的石头压着,肯定能好。”
大家围着籽羊,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宋陌擦得格外仔细,连泥印的边角都没放过,怕留下一点痕迹;蒋本把捡好的书页按顺序排好,还在每页角落做了小小的标记,生怕弄混;安昱远和余小聒则帮着清理书页上的槐叶碎,连一片小小的叶渣都没放过。不一会儿,泥印就被擦干净了,卷边的书页也压得平整了些。籽羊看着恢复如初的漫画,眼泪终于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们……刚才我还以为要完蛋了。”安昱远拍了拍她的肩膀:“多大点事,我们可是‘南木镇小分队’,什么困难都能解决!”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刚才的紧张感也烟消云散,籽羊还从包里掏出张叔送的葡萄酥,分给大家:“这个给你们吃,谢谢你们帮我。”
等他们赶到河滩时,就看见老笛师的身影。他还蹲在那片最粗的芦竹丛旁,手里攥着那支传家的红木笛,笛身被岁月摩挲得发亮,可他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他望着远处的河水,水面泛着秋阳的碎光,像撒了把金粒,可他的眼神里没有光,只有落寞——连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都显得有些冷清,仿佛整个秋天的暖意都绕着他走。余小聒心里一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攥着锦盒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指腹都按出了浅浅的印子——锦盒贴着掌心,像在传递着“我们找到它了”的勇气。
“老笛师。”她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轻,怕惊到沉浸在失落里的老人。老笛师猛地抬头,眼里先是空洞的茫然——像没反应过来有人叫他,再是看到他们时的惊讶,最后是不敢置信的恍惚,他慢慢站起来,膝盖“咔嗒”响了一声——蹲得太久,腿麻了,身子还晃了晃。他踉跄着走过来,目光死死盯着余小聒手里的锦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听见喉咙里发出沙哑的轻响,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芦竹枝,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余小聒把锦盒递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老笛师的手很凉,像刚摸过秋日的河水,还带着点芦竹的湿气。“您看,这是不是您丢的《秋江渡》谱子?”老笛师颤抖着接过锦盒,指腹划过盒面的芦竹纹时,像触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锦盒都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安昱远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帮他托着锦盒的底:“您慢点,别急,谱子好好的呢。”
老笛师慢慢打开锦盒,当那张泛黄的纸片露出来时,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是号啕大哭,是无声的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滴在纸片的波浪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秋江漫过了滩涂。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音符,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嘴里反复念叨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周伯啊,我没把你的东西弄丢……这可是南木镇的船声啊……”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哨身泛着铜绿,边缘都被摩挲得发亮——是当年周伯给他的,周伯说“撑船时吹这个,能让来往的船听见,不会撞在一起,也能让岸边等船的人知道,我来了”。“周伯当年撑船时,就用这个哨子喊号子,”老笛师的声音带着哽咽,“后来他走了,我就把这哨子跟谱子放在一起,每次吹《秋江渡》,都要先吹声哨子,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有次我把哨子弄丢了,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河滩的芦竹丛里找到了,从那以后,我就把它揣在贴身的口袋里,再也没离过身。”说着,他把铜哨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哨音清亮,混着即将响起的笛音,像穿越了时光,把老船工的故事又带了回来,连河边的芦竹都好像跟着轻轻晃,像在回应这声哨音。
余小聒看着老笛师的样子,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奶奶去年丢了织了半年的芦竹毯时,也是这样慌,这样难过,像丢了心里最软的一块肉。安昱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到老笛师手里,又把那支清理干净的芦竹笛递过去:“老笛师,这支笛子是在河滩捡的,我用细毛刷把笛孔里的沙都清干净了,您要是不嫌弃,就用它吹吹《秋江渡》吧——我们刚才看谱子,发现长音要像秋江漫滩,肯定比我吹得好听。”
老笛师接过笛子,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把笛子放在嘴边试了试音。“哆——啦——咪——”清透的笛音一下子飘了出来,像芦竹丛里的风突然活了,带着秋天的软,绕着芦竹枝打了个转,又飘向河面,惊起几只停在芦苇上的麻雀。接着,《秋江渡》的调子慢慢展开,长音像秋江漫过滩涂,稳稳地铺开来,没有急喘,没有飘忽——像老船工撑着篙,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河面上,竹篙划过水面的“哗啦”声,仿佛都跟着笛音一起响了起来,连风都跟着慢了下来。籽羊听得入了迷,手里的葡萄酥都忘了吃;蒋本轻轻跟着调子晃头,眼里满是温柔;宋陌望着河面,像是在想象老船工撑船的样子;曾斓晓则拿起画笔,想把这笛音里的秋天画下来。
笛音落时,河滩静了好一会儿,只有风拂过芦竹的“沙沙”声。籽羊和蒋本赶紧把保温盒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宋陌倒了杯芦竹茶,递到老笛师手里:“老笛师,您快尝尝,这是张叔刚做的桂花糕,加了芦竹芽粉,配着茶正好解甜。您吹了这么久,肯定渴了。”老笛师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嘴里散开时,他终于笑了——是带着泪的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被秋阳晒透的芦竹叶,软乎乎的。“甜……真甜……”他看着眼前的几个孩子,眼里满是感激,“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好孩子……比这桂花糕还甜,比这秋江的水还暖。要是没有你们,我这谱子就找不回来了,周伯的声音,也断了。以后我教你们吹《秋江渡》,把这曲子传下去,好不好?”
“好!”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满是欢喜,连芦竹丛都好像跟着欢呼起来。
曾斓晓这时才把刚画好的速写递过去,画纸上是槐树下的场景:余小聒和安昱远凑在一起看谱子,头挨着头,像在说悄悄话;籽羊抱着竹篮,眼睛盯着桂花糕,嘴角还沾着点糕屑;蒋本拿着茶杯,宋陌靠在槐树上,手里还拎着保温壶——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幅能摸得到温度的画。“老笛师,这是我刚才画的,给您留个纪念。以后您想周伯了,想《秋江渡》了,就看看画,想想我们今天一起找谱子的事,就像我们还在您身边一样。”
老笛师接过画,仔细看了半天,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画里的槐叶:“这叶子画得像……跟我年轻时见的槐叶一模一样,那时候周伯还在撑船,秋天一到,满河滩都是这叶子的香,他还会捡几片好看的,夹在我的课本里,说‘秋天的美,要藏在书里才不会丢’。”他把画和谱子都放进锦盒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谢谢你们……你们让我知道,南木镇的故事,不会断。”
风又吹过芦竹丛,《秋江渡》的余韵还在飘,桂花糕的甜香还在绕。余小聒看着老笛师满足的笑容,看着身边伙伴们的侧脸——籽羊正对着芦竹丛拍照,想把笛音“存”进照片里;蒋本在帮宋陌整理保温壶的带子,两人还在说下次要带更多茶来;安昱远在听老笛师讲周伯撑船的故事,眼里满是向往;曾斓晓在速写本上补画刚才的场景,想把这暖乎乎的瞬间都记下来——突然觉得:所谓“患难见真情”,从来都不是要经历多大的风浪,不是要做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带着温度的瞬间,才是最能治愈人心的光,才是能让人记一辈子的“真情”。
秋阳慢慢升高,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一起,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余小聒的影子挨着安昱远的,籽羊的影子靠着蒋本的,老笛师的影子裹着所有人的,连芦竹的影子都凑了过来,轻轻盖在上面,像在守护这份难得的温柔。余小聒摸了摸书包里的《柳永词选》,里面还夹着去年的芦竹叶,书页间似乎还留着刚才发现笛谱时的墨香;安昱远握着手里的旧笛,指尖还留着刷过细沙的触感,笛身的温度像还带着老船工的余温;籽羊的口袋里装着没吃完的桂花糕,甜香还在舌尖打转;曾斓晓的速写本里夹着刚捡的槐叶,叶尖还带着秋天的清润。
老笛师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竹制哨子,递给安昱远:“这是周伯当年教我吹笛时送我的,现在送给你,以后吹《秋江渡》,就用它先定调,像他还在教我们一样。”安昱远接过哨子,指尖轻轻摩挲着竹纹,眼里满是郑重:“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接着,老笛师又从笛盒里拿出几张空白宣纸,分给曾斓晓:“以后你画南木镇的秋天,要是缺灵感,就来河滩找我,我给你讲周伯撑船的故事,讲《秋江渡》里的秘密。”曾斓晓接过宣纸,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的,到时候画好了,第一个给您看。”
籽羊看着这一幕,突然拉着蒋本的手说:“下次我们再来河滩,我带奶奶做的饼干,蒋本带她织的小帕子,我们跟老笛师一起学吹《秋江渡》,好不好?”蒋本笑着点头:“好啊,我还可以教大家编芦竹蚂蚱,像李爷爷编的那样。”宋陌也跟着说:“我带保温壶,泡上芦竹茶,再跟张叔要些新鲜的桂花糕,我们就在河滩上野餐。”
余小聒看着伙伴们叽叽喳喳的样子,又看了看老笛师满是笑意的脸,突然觉得:南木镇的秋天,从来都不是孤单的。它有晨露的软、槐叶的轻、《秋江渡》的柔、桂花的甜,更有一群人彼此守护的暖。这些平凡的瞬间,像一颗颗小小的糖,藏在日子的缝隙里,不经意间尝一口,就甜到了心里。
他们站在芦竹丛旁,听老笛师又吹起了《秋江渡》,笛音飘得很远,像在告诉整个南木镇:秋天还在,老故事还在,我们彼此守护的真情,也还在。而这,就是南木镇最动人的故事——不是关于惊天动地的奇迹,是关于一群人,用真心守护真心,用温暖治愈温暖,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永远难忘的甜。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滩。余小聒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那片芦竹丛——老笛师还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红木笛,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在跟秋天的河滩道别。她摸了摸书包里的锦盒,嘴角忍不住上扬:明天,又会是充满温暖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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