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乔善凊还是对顾青穹生了看法，连带的说起与他相关的人都没了好声气。不过置气归置气，临到正事上，乔善凊脑子还是清明的，顾氏这次宴席这般失当，顾青穹又是那般行事作态，很难说与其为友的沈家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以防万一，她觉着这李家哥儿与沈家公子的邀约，等回府后还是要禀明父亲的。
“阿姐，我瞧着沈家公子接人待物大方得体，不像你说的那种狐朋狗友之流。”乔重明摸了摸头，半晌犹豫地道。
“若是面上就能瞧出来，我们乔氏今日也不会被下了这么大的一个脸。”乔善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黑一白两粒棋子，正拿在手上把玩，“那顾青穹你不也是见过吗，还记得你从顾府回来是怎么同我们说的？现下呢又如何？你还记得当时你怎么夸赞他的吗？”
乔善凊一连几问，直接让乔重明闭了嘴。
男女席因为分楼而置，席面上的消息来往并没有那般迅捷。也是乔氏提前退了席，乔重节几个年长一些的子弟才觉出了意味，乔重明因为跟在几个哥哥后头，听着他们的谈话，才晓得女席上发生的事情。
原先乔重明看顾青穹如明月，至高至洁。如今这月亮落下来了，他不知是该叹这明月名不副实还是该为自己一片赤诚之心错付而感到伤心。
乔重明脸上百般纠结，乔善凊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她微微思索片刻，还是按下了想要劝解的心。有些事情亲身经历比耳提面命来得更好些。顾青穹这一课来得恰逢其时，正好叫明哥儿知道长得像君子的人未必真是个君子，以后看人还是莫要以貌取人来得好。
乔重明若是知道乔善凊心里的想法，定会当面反驳几句：连咱爹都被骗了过去，更遑论他这般涉世未深的小人儿呢；再说了，他被骗原也不是因着顾青穹朗月般的相貌和君子般的气度，他是因为顾青穹耍的那一手虎虎生风的好枪法！
他是因为顾青穹的本事才被骗了。
然而不论是相貌还是本事，都改变不了被骗的这一桩事实，也改变不了乔氏在这一场宴席上落下的脸面。
高门大户要在朝野中行走，素日里行事都有一套不明说的规矩。像顾氏今日这般行事，往日里都城中不是没有，但鲜有人去做。
为什么不做？不过是做了便是结仇之事。
可既然是结仇的事情，顾氏再不济，忠毅王妃再颟顸无能，也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后果。她们怎么敢就这般轻易地得罪了乔氏，要知道乔惟光还好端端地在内阁的位置上坐着呢。
然而顾氏偏偏就这般做了！这才是乔氏众人急匆匆从宴席上回来的原因。旁人若是不知其理，还当她们是因为顾氏落了乔氏的脸面，生气而退席，实则却是乔氏众人从其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您说祖母是怎么瞧出来的？”到了晚食时分，乔惟光一用过饭后就将几个儿子叫进了书房。乔善凊瞧着桌上乔贤未动过几筷子的菘菜，瞧了一眼小李氏问道。
小李氏不疾不徐地吃着饭，她还是如往常那般细嚼慢咽，连夹菜都还保持着以往不急不缓的节律。听见乔善凊的问话，小李氏眼里闪过无奈，她放下碗筷，转而用帕子擦了擦嘴，才道：“食不言，寝不语。凊儿，你的性子还是急躁了些，还需要再磨磨。”
乔善凊不由地就想起了房里那一篓子的绣线，不由地心生气馁，这人在世上终有一桩自己使了百般气力也不见任何效果的一桩事，于她来说，这绣艺一道便如是。这般一想，等乔善凊将目光再次落向桌上，即便菜蔬河鲜味道如旧，她却也失了胃口。
小李氏看着她将碗筷放下，问了一句，“怎么了？”
乔善凊道：“天热了些，伤了胃口。”
小李氏看了过去，见她面色还好，虽说不十分红润，却也不如何苍白。她看了一旁还在进食的乔重明，想了想还是将乔善凊带去了里间。
下人进来上茶水，隔着支摘窗，小李氏瞧了一眼外头，思量片刻，她还是让乔善凊用了茶水，今晚怕是早睡不了。
“今日去赴宴，想必是老爷子早有了交待，不然依着你祖母的性子，怕是反应不及。” 小李氏看着乔善凊用过茶水，才接着先前的话头道。
从乔老太太不掌乔氏内宅之事便能看出其能力有限。一个在府里安享了这么多年闲适的老封君，今日能做出那般及时的应对，自然不会是突然开了窍，不是开了窍，那便是后头有高人指点。这般一想，除了乔老太爷还能有谁。
乔善凊略微一思量，便也能想明白这里头的因果逻辑。她虽然觉得祖父厉害，竟然早做了准备，但还是不得不说上一句，祖母临到事上却也不落下风。
“竟不想祖母今日这般厉害！”
小李氏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认真道：“老太太今日确实叫人大吃一惊。”一个素日里庸常的人，在这等场合里，却能看准时机做出合适应对，这般本领也不是平白就能生出来的。看来她们平日里还是小看了老太太。
乔善凊隔着支摘窗瞧了一眼外头夜色。她想起乔贤离开时的脸色，那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风雨即将来临时的沉暗。
小李氏估摸着也在寻思今日这桩事，一时间里间静默异常，过了片刻，小李氏回过神来，便朝外头唤了一声。
李妈妈候在外间，伴着乔重明用饭，听见唤声，掀开帘子进来了。
小李氏让她去乔善凊的房里，将乔善凊最近几晚正在读的书取过来。李妈妈听罢，应诺便去取。
也是一两句话的功夫，房里便响起了轻脆的玉石相撞之声，小李氏寻声望去，就见乔善凊面上神思不属，手里却把玩着棋子。
一黑一白，两粒子，在姜黄的烛火下，闪烁着莹莹之光。
小李氏张了张嘴，原本想让她收下去，但不怎的，又将话咽下，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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