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贤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等映在支摘窗上的灯影慢慢远去，他才捡起先前的话头继续道：“虽说大话我也不爱听，但比起大话来，我是更见不得人扶不上墙的样子。”他说到这里大概是想起了乔德，于是便把在书房里商议的关于乔德的主张同小李氏一道说了。
小李氏这会儿坐在乔善凊先前坐的软垫上，她翻着《大学》，看着书册上小丫头做下的笔记，闻言抽出片刻神回道：“父亲这番打算细细想来也是为四弟做过考量的。四弟性子浮躁，若是能将收租子这桩活儿好生生地办下来，人也是得了历练的。这一日又一日的性子便就能沉了下来。总归是好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二哥却觉得耽搁了他的前程，有些话我不好在二哥面前说，我心道，耽搁了前程倒是不怕，若是叫他整日游手好闲，闯出什么祸来，到时候别说什么前程，能保住一条命都算是好的。”铜盆里的水褪了热气，乔贤扯过一旁布巾擦起脚来，“都城里这些事还鲜少吗？子弟平庸的有什么打紧，历古往今也不是人人都能科举中第的，可只一点，人是不能坏了心性的。”
他将布巾搁好，从太师椅上起身，“二哥虽想得好，但有一点他不曾想到，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的，有多少所谓的读书人成日里是不寻思关门苦读，只整日里在那茶肆酒楼闲谈高论。这般眼高手低，莫说是科举，便只是那寻常行当，他们也比不得那正经做事的。”
小李氏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往日在家中，也曾听我父亲提过，那正经的翰林编修，也会因个家境微寒，承接一些书肆里抄写的活计儿。有钱有闲的成日浪荡，好歹家里能托个底，这没钱有闲若是心里没个算计的成日缀在这些浪荡子后头，正经踏实做事一分学不到，那些虚浮的作风倒是一成不落。”
“是啊，翰林院多清贵，可也没见人为着那几两傲气不弯腰啊。要知道翰林院，可是储相之所啊！但有些人啊，就是分不清什么是傲气什么是傲骨。”乔贤走到炕几旁，拿起《大学》翻了翻，看见乔善凊的笔记，轻笑了一声，“虽说这字不成个样子，但好歹是用功了。”
小李氏正翻查乔重明的描红，“两个孩子都还算是能坐得住，适才我也在一旁看着，念及过往，扪心自问我也做不到他们这般。”
“那方才这么不见你夸她，反而是又将人敲打了一番？”
乔贤将书搁在炕几上，将炕几上微暗的烛火拿剪刀剪了剪，烛花砰得一下蹦出来，他赫然一吓，往后一跳。
“老爷，您方才说起四弟，我想了想，我的心应该也如同父亲一般。”小李氏将书册与描红摞放好，微微叹了一声气，“家有幼儿，总想为他们计量长远。我对善凊教管得那般严苛，也是想着女儿家立身不易，不敢叫她行差踏错半分。”
乔贤笑了笑，坐在炕上一侧，宽慰道：“我明白你的苦心，只是她的年岁实在太小了，若是从这个时候起便事事都要求这般严苛，恐怕最后结果也不一定会尽如人意。教养虽说重要，可如何教，这里面该怎么拿捏尺度却也是一桩学问。不信你就看那外头的书院的先生，为什么都会有一个高低出来？”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小李氏，淡淡的烛光氤氲开来，落在妻子的身上，温婉娴静。
或许是夜深了，又或许是此时此刻只有妻子所在，乔贤脱下了游走在外面时流露出来的精明皮囊，转而露出了只有妻儿才能看见的温柔心肠。他声音缓慢，虽轻但也清晰，带着一股沉静的味道：“我这一阵子，其实也私底下暗暗地看着，我们都觉得这丫头有傲骨又气盛，但谁成想就这样一个憋不住气的丫头，也憋不住事情的年纪，咱们家的凊姑娘居然没与我们闹脾气。”他估摸着这真是件稀罕事，出乎意外的稀罕事，所以说的时候还笑出了声，
乔贤这一笑，带走了小李氏淤积心头的沉重，她转而勾了勾唇角，“你怎么知道她背后不骂我们？”
“看来你幼时在背后没少骂岳父。”乔贤哈哈一笑，对着小李氏眉眼一挑，促狭一笑。
小李氏对于丈夫的打趣也失笑摇头。
“父亲打算叫重节领着李家三兄弟去拜访陆先生，要不到时候你也带着凊姐儿和明哥儿一起去看看。”乔贤想着自家夫人同陆夫人也有几许交情，正好可以领着李家子弟去拜访，不然若是只叫乔重节一个小辈领着过去，失了礼数不说，怕此行也未必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这……”小李氏自是明白乔贤的打算，只是，“二嫂在家中，好端端地若是叫我去陆家拜访，这怕是也不好。”不论如何，凡事都有个礼数。李氏是嫂嫂，李家三兄弟又是她的内侄，这去陆家拜访，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李氏领着去。
“是是是，也是我思虑不周。”乔贤拍了一下额头，“也是只记得你与陆夫人交情不错，多少有些个便（bian）宜，不妨，倒是将二嫂落下了。”
小李氏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帮他脱下外袍，“你啊……要是哪日大嫂回来了，你就知道规矩了。”
“我知道你惦记大嫂呢。”乔贤想及今日收到信，“大嫂已经在路上了，过些时候你们嫂嫂、弟妹就能见面了。最好相见的时候再掉几滴眼泪，那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小李氏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是手却已经掐上了乔贤胳膊里侧的软肉。
只着一身中衣，可见这力道该如何地切肤之痛。乔贤短促地叫了一声，最后是念及深夜，顾及体面，硬生生地将喊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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