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那贝尔的那双蓝眼睛像是要把她整个都吃进去。
韦德迟疑了一会儿。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就算安那贝尔不记得她，他依旧可以按照既定的轨道去走完一切。因此无论安那贝尔是否知道，知道多少，都不会影响这个计划。
没想到，她着实低估了安那贝尔对她的依赖。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韦德的手指不由得微微蜷缩。她感觉自己仍抓着安那贝尔的手，而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反过来完全握住她的手指，将它们包裹起来，犹如一张温暖而舒适的羊毛毯。
安那贝尔乘胜追击：“我们应该对彼此坦白，韦德。”
她长吁出声，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我知道了。简单来说——你会派去圣殿当卧底，这样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安那贝尔挑起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两人都将有新身份，一个全新、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我们还需要分开行动，这样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圣殿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韦德一边说着，一边在预言中看到了那个未来。
她的语速缓慢而稳定。
“在数次交手中，圣殿已经逐渐熟悉我们的能力，所以我们要尝试新的道路——一个不擅长魔法、在天赋上普通平庸看不出任何特点的魔女会让人打消警惕。同时，一个剑术没那么好的圣徒也极容易被忽略。”
“我们做一个能力交换，或共享彼此擅长的地方。”韦德冲他歪头，那动作看似有一点俏皮。“或许你得适应适应用魔法解决问题，而不是靠武力了。”
安那贝尔也微微勾起嘴唇，“继续。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哦，我觉得这次对你来说会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你会享受的。我会给你赋予两个身份，但这不是让你同时假扮两个人的意思。”
韦德对他眨眨眼，“——你会被分成两个不同的人，他们实际上都是你本人的一部分。他们拥有各自的意识和思维，分别倾向于你性格中的两种极端。但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你。”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关系不是很好，甚至会……发生一点争吵。”韦德耸了耸肩。“如果你很介意这一点，我会想办法尽量不让他们撞见彼此。”
安那贝尔：“听起来很有趣。我不介意。”
韦德：“其中一个人会成为圣殿的圣徒，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成为圣子。但我不确定这种情况下，圣殿是否会对这部分的你造成污染，甚至在你无意识时操纵你的思维。所以另一位的重要性就是在这里——他要保障你思想的绝对自由。”
“他将会是被驱逐的骑士，从而远离圣殿的视线。受到潜意识的烙印影响，他会第一时间来寻找魔女，他也对魔女的力量感应良好，适应速度极佳。如果你的另一部分有任何被圣殿控制的迹象，我可以凭借这一部分将损失降到最低。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安那贝尔所有若思地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韦德小心地询问他的意见：“抱歉，这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我知道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所以我会征求你的想法再决定。”
安那贝尔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下巴，慢慢地说：“唔，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任务。韦德，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韦德：“什么问题？”
安那贝尔：“如果这两个人都是我，那么他们一定都会来找你。他们会因为对你的独占欲而想方设法消灭彼此，这样很容易导致计划失败。”
他抬起那双湿润阴柔的蓝眼眸，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让人惊骇。
“你有想好怎么应对吗？”
韦德：“……？”
你是说这两个安那贝尔，有可能会因为她而大打出手？
而且安那贝尔的用词是“消灭”……天啊，这可是他自己！他怎么能对自己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韦德不禁松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一些。
“呃，我必须承认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老老实实地说，然后语气中带着一点企盼地看向安那贝尔。“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想办法试着让他们两个尽量不要对彼此产生敌意——”
“这不可能。”
安那贝尔居然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手指轻轻敲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不徐不疾。
“我很了解自己，韦德。”他密长的眼睫微微垂落，又轻盈地向上抬起，这让韦德不得不直面那片深到不可思议、像是要把她全部吞噬进去的海洋。
安那贝尔的气息灼热而带着湿意，他的嘴唇鲜艳到发红。
“就算我被分成两个不同的部分，有着不同的性格，但我很清楚，只有那份对你的感情和**无法被分割。它只能不断加深、膨胀，成长为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庞然大物……”
“我该如何让你理解，那种快要把我折磨疯的感觉，韦德？”
安那贝尔凝视她，舌尖飞快在唇面上轻轻一点，像是在缓解某种无法言喻的贪婪和饥渴。
“不，你永远不会理解那种感觉的。”
韦德怔怔地望着安那贝尔，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后退了一些距离，离他更远了一点。
两人之间距离这样近，安那贝尔一定是察觉到了她的后退。可他没有动作，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就那么抱着胳膊静静地待在原地。
只有那双蓝眼睛所投射出来的炽热视线，像是一张无形的猎网，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对不起，这一定让你很难受。”韦德真诚地说，“我确实无法理解那种感觉……也没有把这点考虑在内。”
哪怕时刻被这种感觉折磨到就要崩溃的边缘，可安那贝尔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韦德所看到的，是他一直忠心地陪伴在她身边，无条件地支持她。
一路走来，安那贝尔就像她的家人一般。就算他病了，病得很严重，她也绝不会放弃他。
韦德抬头说：“让我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绝不能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自己。”
安那贝尔却笑了笑。
他拉过韦德的一只手，垂眼用指尖在她的手腕表面轻轻画着无意义的圆圈，摩挲那里的皮肤。
他稍稍歪着头，语气漫不经心。
“我不在乎这个，韦德。刚刚我在想，如果我会变成两个不同的部分，那么……”
“我可以得到你双份的爱吗？”
安那贝尔抬头看她，表面上温柔缱绻的话语，却潜藏着一丝压抑且安静的疯意。
他轻启红唇：“我想得到你更多的爱，韦德。我想要很多很多。”
“——你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韦德张了张嘴——
但却无法说话，因为一阵耳鸣响起，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猛然坐起身，清晨的光从窗外倾泻在地板上，照亮了这间小屋。
密集而激烈的呼吸声在屋内清晰可闻，过了好半天蔚德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剧烈的喘息。
蔚德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外面徐徐升起的光辉。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才刚刚理清过去与现在为何会产生这样的交集。
蔚德终于明白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就像是一个新生儿，正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知所措。尽管谜底已经指明了她的来路和归途，但她依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茫然感和不真实感。
原来她就是韦德。原来她就是初代魔女。
她为那场向圣殿发动的决战而计划了数百年，做了那么多准备，甚至不惜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以一个完全陌生的面貌伪装潜藏在人群中默默推进这个计划。
这个伪装着实太过成功，以至于当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居然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错愕。
韦德不仅骗过了所有人，连自己都完美地骗到了。
没人会相信初代魔女会和八百年后那个毫无魔法天赋的废物魔女蔚德有任何关系。就连她本人在按照预言走上这条命运轨迹、发现真相之前，都坚信自己就是个平庸废物，打算躺平宅在家里混吃等死度过平平无奇的一生。
可蔚德得到了预言的指引。她从魔女自治时代来到八百年前的初代魔女时代，经历了大批魔女流亡大陆，盖奇大妈和文森特相继死去、奥乔亚背叛，魔女三巨头不复存在的魔女集会仅剩她一人苦苦支撑。
回想她所经历的这一切艰辛与困苦后，蔚德突然感到一阵释然。
其实，初代魔女韦德并不是一个多么伟大厉害的人。她的存在就像是无数魔女一样平凡多见。
韦德只是见到那些奋斗的前辈最终倒在寒冷寂静的冬夜里，于是俯下身，拾起前辈手里的火炬。
然后，代替她们继续向前走去。
韦德就是这样一个人。
蔚德也是这样一个人。
就像她曾经想的那样——初代魔女其实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敲击窗户的声音咚咚地传来，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有些吵闹，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吵闹或不悦。
它仿佛是寂静冬日冰面下传来的沉闷的敲击，一下，两下。
缓慢、恬静而悠长。
蔚德朝那个方向看去，安纳的面孔出现在窗边。清晨的光亮也照映出他俊美清秀的轮廓，他的蓝眼睛让人想起清亮温和的白鸽。
“蔚德，你做噩梦了吗？”
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蔚德的心绪出现片刻的恍惚。那一瞬间，安纳的面容与倍尔的面容在她眼前竟然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奇异的视线注视安纳略带焦急地踏进来。
那天，在魔女之森度过的夜晚，铂金色高马尾的男性蹲在她眼前时也说出了几乎同样的话。
——你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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