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晌午的日头晒得青石路微微发烫。“聚福茶摊”的布棚下挤满了歇脚得行人,汗味、茶香、劣质点心的甜腻气混杂在一起,直冲鼻息。最热闹的当属于角落那张桌子,一个须发皆白、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
“……列位看官,常言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嘿!放咱澧朝这光景,这话可得改改喽!”老先生呷了口粗茶,吊足了众人胃口,“改什么?改‘十年寒窗不如爹娘腰缠万贯,一朝登榜全凭阉竖指缝漏风’!”
棚下顿时一片嗡嗡议论,有人点头叹气,有人面露愤懑,也有人紧张四下张望。
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忍不住接话:“先生说的是!俺家隔壁巷子那王秀才,学问顶顶好,考了三次,次次名落孙山。去年,他爹娘咬牙卖了祖宅凑了笔钱……嘿,您猜怎么着?今年春闱,高中了!二甲传胪!”他声音里满含讥讽,“这年头学问好顶个屁用,不如腰缠万贯!”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穿着半旧儒衫的中年人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更低,“这几年放榜,拔得头筹的状元郎,哪个不是富商巨贾,勋贵子弟?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要么屡试不及第,要么……唉,不过听闻这些人都成了‘明德学院’的顾山长的门客,也不知真假。”他提到“明德学院”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所以说,这澧朝的科举啊,早不是为了朝廷选贤举能的金光大道,而是成了某些人……”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敛财卖官、安插亲信的买卖场!真正的状元之才,怕是连考场大门都摸不着热乎的!”
茶摊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怨气和对世道的无力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欢呼,由远及近。
铜锣声由远及近,众人应声回头:“那便是首富张员外家的公子张奅晖,他居然是新科状元。”隔壁桌书生模样的男子接话:“四书五经他也就认识二与五,若不是他家有钱提前买了……”,与他同桌的人急忙阻止:“兄台断断不可妄言啊,祸从口出,来喝茶,喝茶,莫议此事”。
看戏的群里中有人调侃道:“怕是只要钱到位,都不用考,我朝也能出一位女状元吧,这朝堂无学识的女子都能进了……。”周围声音尽是嘲笑,“前朝女状元傅诗淇三元及第,在座的各位谁能保证自己明年科举一定能三元及第,女子怎得就比不过男子。”身着华服头戴帷帽的女子,突然出声冷斥众人。
“来了来了!状元郎游街了!”有人喊道。
茶摊里的人纷纷涌到棚边,踮起脚张望。
只见长街尽头,一批通体雪白、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端坐一人,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状元袍,胸前十字披红,正是今新科状元张奅晖。他面皮白净,倒也生的一副好皮囊,只是眼神飘忽,带着几分被簇拥的得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心虚。他努力挺直腰背,接受街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和抛洒鲜花彩带,风光无限。
“啧,瞧瞧,多风光!”茶摊里有人酸溜溜地说。
“可不是,听说他爹是江南丝绸巨商张百万,家财万贯,这次为了儿子高中,上下打点的银子能堆成山!”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旁边的人赶紧拉扯。
“怕什么?那些个阉人还能管咱老百姓嚼舌根子?”那人虽嘴硬,声音却低了下去。
状元张奅晖的仪仗队越来越近,茶摊里的人看得更清楚了。那身耀眼的红袍,那顶象征无上荣耀的金花乌纱,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酸。对照着茶摊里刚刚的议论,这游街的盛景,此刻竟透出一种荒诞的讽刺。
就在状元仪仗行至茶摊正前方,张奅晖志得意满地抬手向百姓示意时。
马蹄声踏过,喧嚣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咚”的一声铜锣响动,打罗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奅晖的书童,推开挡住的人群挡在张奅晖前面,拦住上前的人:“你可知马上的这位是何人,此乃新科状元郎张奅晖是也,敢拦路不想活了?”
对面的人向前走了一步,书童发现此人比自己高一个头有些发怵,“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散开。”一声冷冽的断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压过了喧天的锣鼓与欢呼!
人潮如同潮水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两旁分开。只见一队人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精悍地冲入街道中央,为首的是一名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青年指挥使。他目光如炬,直射马背上的张奅晖,正是陆铮。
张奅晖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抓住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奉陛下口谕!”陆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条街道的寂静,“今年状元张奅晖,涉嫌科举舞弊,欺君罔上!即刻锁拿,押送诏狱候审!拿下!”
“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新科状元!我是……” 张奅晖惊恐地尖叫起来,试图挣扎。
两名如狼似虎地锦衣卫校尉已飞身上前,一人扣住他的手腕,另一人干净利落地将他从马背上拖下来,动作简单利落,那身耀眼地状元袍瞬间沾满了尘土。金花纱帽滚落在地,被一只皂靴无情地踩过。
“吾儿冤枉啊!”一个身着绫罗绸缎、体态肥胖的中年商人哭喊着从人群里挤出来,正是张奅晖的父亲张百万。他扑跪在陆铮面前,手里握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悄悄地往陆铮手中塞去,声音发颤:“大人!陆大人!只要您放过犬子,张家倾家荡产也……“
陆铮拿起手中的钱袋掂量一下,嘴角只剩冷笑反手就把钱袋丢回给张百万,冰冷的目光扫过张百万涕泪横流的脸,亮出驾贴:“张员外你可瞧好了此乃皇上亲签刑科批复的驾贴,这些钱莫不是想要收买皇上和刑科怕是不够。”
锦衣卫驱散围观的人群,张奅晖早已如同烂泥般任由书童搀扶着:“在下北镇抚司,想请状元郎到本部去喝茶,这是刑科下发的驾贴,请过目。”
张奅晖伸出的手颤颤巍巍,驾贴在他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在书童的帮助下才翻开驾贴,驾贴上批复着涉嫌科举舞弊,欺君罔上。
“状元郎跟我们走一趟吧,若是我们压你走可就不好看了,请吧。”张员外还想挣扎一下解救他儿子,绣春刀剑的刀柄轻拍在他的手背上,惊的打了一个寒颤。
校尉们将瘫如烂泥、面如死灰的张奅晖拖下去,留下一路哀嚎和张百万绝望的哭喊。
张奅晖的离开引起人群不小的躁动,人群小声议论着新科状元郎当街被带走的事,不知是谁突然激动的喊叫着:“我可是两只眼睛瞧的真真的,那驾贴可批复的是科举舞弊……”
“莫不是朝廷看不下去了,要将这些买题之人斩首示众。”无人驱散议论的人群,不出片刻传言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时间线拉回一个时辰前,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
厚重的明黄帷幔低垂,似隔绝了外界的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沉水香的气息。
弘德帝斜倚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榻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与不甘,他身着一身半旧的常服,显得空荡荡的。
陆铮一身常服,恭敬地垂首而立,但腰背挺直如松。
“咳咳……”弘德帝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低沉,“陆卿……都安排妥当了?”他说话似乎很费力,目光却紧紧盯着陆铮。
“回陛下。”陆铮的声音平稳无波,“一切已按陛下吩咐准备妥当,只待吉时一到,鱼入网。”
“嗯……”弘德帝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打马游街’,风光无限……这风光,也该到头了。”他睁开眼,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陆铮,带着一丝询问,“只是这‘鱼’落了网,‘水’会不会太浑,惊了后面的‘龙王’?”
陆铮微微抬眸,迎上皇帝的目光,沉声道:“陛下放心,水浑,方能显彰,网虽只捕一鱼,然鱼线所系,必通源头。臣,定会顺腾摸瓜,为陛下……拨云见日。”他刻意加重了“拨云见日”四个字。
弘德帝盯着陆铮看了许久,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了希望与不确定,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几乎不可闻:“去吧……动静,要大。大到京城的人,都睁开眼睛看着。”
“臣,领旨!”陆铮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落。他转身退下,步伐沉稳,黑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宫殿幽深的的阴影里。
正午的阳光化作一颗颗汗水砸向地面,陆铮快马入宫,径直来到乾清宫西暖阁外,通报后,他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药香与沉重气息的暖阁。
弘德帝依旧靠在榻上,似乎比一个时辰前更加疲惫。
“陛下,张窌晖已拿下,押入诏狱。”陆铮单膝跪地禀报。
“嗯……”弘德帝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皇帝微弱的呼吸声。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陆铮……人,你抓了。动静,也有了。”
他微微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陆铮,那目光却带着极具威严的帝王之气。(暂时想不出什么好词,想出来了就修改)
“你我皆知……这状元案背后站着的是谁,他盘踞多年,根深蒂固,耳目遍布朝野上下,连朕这乾清宫……”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无尽的苍凉和一丝压抑的怒火,“……也未必干净。”
“他”是谁没有点明,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人便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人称“九千岁”的汪顺。
弘德帝身体前倾,紧紧盯着陆铮,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告诉朕……这案子,你打算如何查下去?从何处入手,才能撕开如同蛛网一般的局面?怎么……撼动那株遮天蔽日的毒树?!”
陆铮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迎着皇帝灼灼的、充满希冀又隐含绝望的目光。他知道,抓捕状元只是点燃了一根雷的引线,真正的惊雷,还需要顺着引线找寻。他必须给出一个方向,一个足以颠覆这腐朽王朝的方向。而那个支点,他心中已隐隐有了轮廓,只是此刻,尚不能宣之于口。
帝王的诘问如同重锤,捶打着自己的内心,也敲打在陆铮的心上。窗外,紫禁城的天空依旧被厚重的阴云笼罩。
陆铮匍匐在地,不敢轻易回答,思考如何回答能让弘德帝满意,又不会让目的太明显,衣料摩擦的声响伴随沉重的的脚步声,陆铮回神之际明黄色的靴子已然到了面前。
“起来回话。”陆铮缓慢站立起身,也只敢低头不敢直视圣颜,没有表情参考,只得思考斟酌着回答,还未想好说辞,皇帝先出声:“咳、咳,陆卿,新科状元…咳咳…抓的好啊。”皇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陆铮绷紧了背脊,弓身回答:“陛下明鉴,按《澧朝律法》科举舞弊、买卖考题、私藏**者流放三千里。”
皇帝轻笑一生,随着他的动作茶盏中的茶水漾起一个涟漪:“朕问的是你,不是律法,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几时成了照本宣科的酸儒?”
陆铮喉结微动,烛火灯芯发出噼啪声,香炉的青烟随风一飘直冲他脸去,熏得睁不开眼。
皇帝走回案前,将茶盏重重一搁:“太子许了你什么?封官加爵还是异姓王?”干枯的手拍在案几上。
陆铮顺势下跪,重重叩首:“臣只知效忠陛下。”
皇帝重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嘶声大笑:“效忠?你效忠的究竟是朕还是太子!”剧烈的咳嗽声后:“你们…咳咳…当朕眼盲心瞎?”
香炉的青烟摇晃着轻轻地上升,陆铮盯着地面地砖的裂纹,拿不准皇帝究竟是何态度。
皇帝似真的生气,喘着粗气扔出密折,正好砸在陆铮额头,随之抛下的是一份份卷宗如同雪花纷飞般落在四周:“好好看看!都察院报他科举舞弊、买卖考题、私藏**,桩桩件件可没有少做,这卷面的题与答案和那**上的竟一样,你说这是为何?”
陆铮随手捡起落在脚边的卷宗翻阅着,发现这**竟是前朝之物,殿内只剩沙沙的翻纸声:“臣即刻追查这泄题之人。”
皇帝冷笑一声:“查?你是去把前朝皇帝挖出来查吗?”皇帝走近还跪在地上的陆铮,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你要查的从不是小虫子,是蛀塌梁柱的白蚁。”
陆铮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黑市上的**为何会是考题,书中又为何会有答案,皇帝又是如何绕过宦官知道这些东西,取得这些证物的,这红墙之中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陛下圣明烛照,臣这就去审那张奅晖。”他重重叩首,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圣明?你们真以为朕不知啊?东宫这些年往北镇抚司塞了多少人,真以为披了层飞鱼服朕就瞧不出那是他太子的人。”
陆铮呼吸骤停,皇帝他什么都知道了,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皇帝嗓子里扯出浑浊的叹息:“陆卿,去查,查到底。但若有人问起,便是朕要肃清科举积弊,与东宫无关,懂吗?”
枯槁的手压在他的肩头:“臣,领旨。”
殿门开合间,秋风卷走最后一缕余音。皇帝跌进龙椅,闭眼躺倒,“滚吧…告诉太子龙椅硌得慌……”
陆铮顺着黑市上的考题查下去,每三年的春闱考题都摊开在案几上,对应着铺开的是黑市上的考题,前面考题都正常,端倪是从 “永昭七年的考题”。竟开始与前朝**有所关联,宦官的势力早就浸透朝野上下,单是科举这一项明面上能查到就有这么多,暗地里查不到还不知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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