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清韫条理清晰、证据链环环相扣的陈述,陆铮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仿佛看到一棵扎根于澧朝心脏的百年毒树,司礼监汪顺是那盘踞的主干,户部钱禄、礼部冯炳昌(已死)、宫中心腹王德是粗壮的枝干,而刘贵、赵六、孙旺、各地官员豪商……则是依附其上的无数枝叶藤蔓!根系深扎于漕运、税赋、科举、乃至北镇抚司内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想要撼动这棵树,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陆铮心头。这案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黑!
就在陆铮和周清韫对着那张简陋却信息量巨大的关系图陷入沉思时,签押房的门被人大大咧咧地推开了。
“哟!陆阎王!这大清早的,躲这儿研究什么惊天大案呢?连兄弟我来了都不迎接?”一个带着明显戏谑语调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着华贵锦袍、腰缠玉带、手持一柄洒金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眉眼风流,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着京城顶级纨绔子弟的浪荡劲儿。正是代王世子,赵承奕。
陆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打扰有些不悦。
赵承奕的目光在屋内一扫,瞬间就落在了站在案几旁的周清韫身上,那双桃花眼里立刻闪过惊艳和浓浓的兴趣:“咦?北镇抚司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清秀可人的姑娘啊?陆阎王,金屋藏娇?这可不够意思啊!”
周清韫被他轻佻的目光看得微微蹙眉,垂下眼帘,没有理会。
陆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这是协助办案的线人,周姑娘。”他简略地将昨夜周清韫揭榜、遇袭、获救、提供线索的经过说了一遍。
哐当一声,周清韫拿笔的手一松,墨汁染黑了纸张,周清韫被雷到打了一个冷颤。
一杯热茶放置周清韫面前,“苏姑娘莫怕,他不是什么坏人,世子赵承奕,靖王嫡子。”
周清韫头也没抬继续写着什么:“哦,就是那个被催婚催到躲进茅房的?”
赵承奕一口茶水呛进嗓子眼,锦靴一脚蹬在板凳上直起身:“小娘子哪儿听的浑话?小爷我那是体察民情,茅房梁上还刻着三首打油诗呢!”
“世子上月初七在百花楼茅房题的诗,‘人生苦短及时欢’那句,汪顺已经抄送都察院了。” 陆铮顺手接过周清韫递过来的纸。
转过身周清韫又搬来一个板凳踩在上面,翻找的木匣内的东西,听见陆铮的话噗嗤笑出声,木匣突然倾斜。一摞泛黄的《武举名录》眼看要砸下来,赵承奕正欲伸手去接,却被陆铮先一步接住了。
“身手不错啊!”赵承奕拍拍身上的灰尘,“姑娘怎么称呼?会打马球不?城西有个场子……”
“这是我请来协助破案的,不是你那些红颜知己,若是把人吓跑了,我就去找你爹要人。”陆铮一掌拍在赵承奕的胳膊上。
“我发现你越来越没有人情味儿了,本世子不过就是看在姑娘好看想和她交个朋友罢了。”赵承奕趁机骚包的冲着周清韫一笑。
赵承奕双手一摊,“沈阎王你这个忒没趣了点,不过这个妹妹倒是符合我的胃口,很有趣我喜欢,你哪找来的。”一个翻身坐在陆铮边上,单手勾住他的脖子。
周清韫没了搭理赵承奕而是踮脚在够架子顶的卷宗,衣袖蹭下一层灰,呛得她连打两个喷嚏。陈年墨汁的苦涩味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周清韫,抄书的。”她跳下板凳,接过陆铮手中那份《武举名录》,“世子要订话本?先付定金。”
赵承奕的扇子“唰”地展开,又露出狂草的“风流不羁”四个字:“这话本得写‘靖王府秘闻,世子智斗催婚三十六计’,每回目十两如何?”
“二十。”周清韫看着他连扇面都撒有金粉,急忙补充一句,“加急再加五两。”
周清韫眼睛倏地亮了:“三十两换的线索,分我五两就帮你写进话本。”
“成交!”赵承奕摸出个银锭抛过去,却被陆铮半空截住。
“这银子,”陆铮掂了掂分量,“够买西市棺材铺三筐精米了。”
周清韫又一把抢过银锭塞进腰带:“现在只够两筐半,昨儿米价又涨了。”
赵承奕盯着周清韫的脸往前靠了靠,突然笑出声:“沈阎王从哪儿刨出这么个活宝?”
“自己找来的。”陆铮的刀鞘突然横在两人中间:“先是礼部后是工部,这六部恐怕早就易主了。”
赵承奕听着,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他走到案几前,毫不客气地拿起那张关系图草稿,扫了几眼,啧啧称奇:“嚯!司礼监、户部、漕运、科举……牵扯这么大?难怪老头子天天念叨朝纲不振,阉竖当道。”他放下草稿,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冲着陆铮挤眉弄眼:“我说陆阎王,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带兄弟一个呗?”
陆铮还没说话,赵承奕就自顾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脸“我赖定了”的表情:“你是不知道,我家老头子最近催婚催得紧,非要把定国公家那个母老虎塞给我!兄弟我这叫一个水深火热啊!要是能跟着你把这案子破了,立个大功,嘿嘿,我看老头子还好不好意思逼我!说不定还能给我请个封,让我逍遥快活去!”
一直沉默的周清韫,忽然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赵承奕,淡淡地插了一句:“世子殿下想参与查案,是为了匡扶正义、肃清朝纲,还是……单纯为了躲避催婚?”她顿了顿,补充道,“民女觉得,后面这个,才是重点吧?”
“噗!”赵承奕刚端起旁边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冷茶想润润嗓子,闻言差点喷出来。他放下茶杯,一脸惊奇地看向周清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陆兄,你这线人,有点意思啊!一针见血!”
陆铮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清韫一眼,这姑娘胆子不小,也够犀利。
赵承奕笑完,指着案几上关于“鼹鼠”刘贵和漕帮王把头的线索,对周清韫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想知道‘鼹鼠’和那个王把头具体怎么交易、在哪儿交易?找个人混进去打听打听不就完了?”
他目光一转,带着促狭的笑意,手指直接点向周清韫:“这不现成的吗?周姑娘!你现在也算半个北镇抚司的人了,正好!我看你机灵,胆子也不小,去那漕帮码头探探风,保准手到擒来!”
周清韫脸色微微一白。昨夜那冰冷的刀锋和浓烈的杀意仿佛还在眼前。
“不行!”陆铮斩钉截铁地否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她刚被司礼监的人追杀过,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现在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不出半炷香,司礼监的暗桩就能发现她!到时候,就不是三具尸体那么简单了!”
他看向赵承奕,眼神锐利:“你想参与,可以。但别出馊主意害人。周姑娘的安危,现在由北镇抚司负责。”他又瞥了一眼案几上的关系图,那盘根错节的“毒树”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了。“至于怎么查……得从长计议,找一个最稳妥、最不易打草惊蛇的切入点。”
赵承奕被陆铮怼了,也不恼,耸耸肩,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清韫,又看看那复杂的关系图,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签押房内,三人的心思各异,围绕着这桩惊天大案,一种微妙而充满张力的合作关系,正在悄然形成。而暗处,司礼监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赵承奕摇晃的扇子停在半空。他扫了眼地图,忽然用扇柄敲向陆铮肩膀:“说定了这案子小爷入伙了!这么有意思,查起来一定很有趣,回去和我爹谈谈条件,三年内不催婚!”
陆铮翻开卷宗,朱笔圈住“冯炳昌”三个字。“昨夜睡得如何,是否还住的习惯,听成陈文说你赁的屋子已无法住人了,加之汪顺他们定不会放过你,现在那里不安全”
周清韫整理卷宗的手一顿,又立刻恢复平静回:“谢大人关心,东西还能齐全,住的也不错。”
赵承奕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来回看着二人,摁住陆铮的手,好奇一问:“陆阎王你安排小姑娘住哪啊?”
陆铮推开赵承奕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羊角巷有处……”
“羊角巷闹鬼啊,你怎么忍心让一娇滴滴姑娘去羊角巷啊!”赵承奕站起身夸张的叫喊起来,似乎真有多恐怖。“上个月棺材铺王掌柜刚吊死在巷口槐树上,姑娘不如住我院里,西厢房空着还能给你弟住!”
陆铮一把将跳起的赵承奕按回位置:“世子府邸近日有西域使团拜访,汪顺的人进出频繁。”
“那更得来了!刺客要是敢翻我院墙,小爷带你看瓮中捉鳖!”
钥匙又回到周清韫面前,阳光撒在少女身上,显现的美好让人忽视她的破布麻衣,“住世子府,要饭钱不?”
“一日三钱银子!”
“三钱?”周清韫一把拿起桌上的钥匙,“我抄书一天才挣二十文!”
“包三餐!但得帮小爷写催婚回信就写‘世子身患隐疾,恐误佳人’……”
“咳。羊角巷与你现在住的大小一样,每月只扣你三十文租金。”
苏南盯着手中拿着的钥匙:“能赊账不?月底卖了抄本还。”
“可以不过要再加十文利息。”
“陆阎王,你这利钱比地下钱庄还黑!”
“比不得世子,不过您再不回去,不出片刻这满京城之人又该知道你被催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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