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察觉到吉姆女士审视的目光,连忙解释:"雨太大了,我们在这里避雨,正准备回去。"
吉姆女士点点头,表情依然严肃:"上车吧,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在外面逗留太久。"
回程途中,吉姆女士专注地看着路面,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他们。
“利奥,你肩膀的伤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平稳,“上次比赛后我看到你敷着冰袋,记住受伤后要冷敷,之后才能热敷,不要急着恢复训练。"
利奥的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浸泡的风景上,简短地回答:“知道了。”
“这可不是小事,"吉姆女士语气严厉,"你们这些打曲棍球的,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可是一项危险的运动。”那是属于野蛮人的运动,她语调里的潜台词嗡嗡作响,她又开始念叨这些。
之后转而看向莉娅,语气稍稍缓和:"莉娅,我那里又得了一些不错的奶酪,改天给你送些过去。你母亲有来信吗?在蜜尔沃基的工作还顺利?"
莉娅简单地回应了几句。
吉姆女士不像汉森先生那样爱开玩笑,会用爽朗的大笑和夸张的故事填充空间。她的关心总是包裹在严肃的外表下,像一颗需要用力才能剥开的坚果,外壳坚硬得硌牙。
"年轻人应该把时间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吉姆女士最后说,目光在前方道路上停留,"雨天到处跑容易感冒,耽误正事。"
莉娅感到些许尴尬,她瞥了一眼利奥,他依然保持着沉默,似乎对吉姆女士的话毫不在意。
回到橡林镇边界时,道路因持续的雨水变得越发泥泞不堪,吉姆女士的车不愿再往前涉险。下车后利奥沉默地检查了一下旧自行车的车况,链条上沾满了泥浆:"你坐上来,我推车。"
“不用了,我可以……”
“坐上去。"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泥泞中推行并不轻松,自行车轮不时陷入柔软的泥潭。但利奥的背影很稳,叶隙残留的雨水顺着他发茬流下,沿着脖颈隐入衣领。
莉娅想起米勒家几乎是由女性主导的,利奥那位能做出镇子上最好吃的苹果派的母亲,和他那两个同样个性鲜明的姐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利奥对女性有一种天然的尊重和理解。所以他不是在扮演骑士,他只是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沉默许久后,莉娅轻声说:"谢谢。"
“没关系。"他简短回应,没有回头。
回到湖边的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莉娅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冰箱运转的嗡鸣声打破寂静。她先走到窗台边,为母亲种下的几束金盏花和薰衣草浇水。这些花儿在母亲的照料下曾经开得灿烂,如今虽然有些萎靡,但仍在顽强地活着,就像莉娅自己。
她从抽屉里取出母亲最近寄来的信,已经读过无数遍,信纸边缘都有些磨损了。
「亲爱的莉娅」信上写道「密尔沃基的工作很忙,但我一切都好。随信附上一些钱,记得买些好吃的。妈妈爱你」字迹匆忙,墨迹深浅不一,仿佛是在工作的间隙匆匆写的。
她数了数手头剩下的零散钞票,又打开那个旧饼干盒,里面整齐地放着母亲陆续寄来的、数额不等的钞票。她仔细清点,计算着这些钱还能支撑多久。
可是不安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她的心。
走进厨房,打开储藏室的门。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邻居们送来的各种食物,米勒太太的接骨木花糖浆和果酱,安娜阿姨手制的苹果酱,还有一袋面粉和几瓶蜂蜜,都是镇上相熟的人送来的。
取出面粉和酵母,莉娅开始准备晚餐。她舀出面粉,加入温水,手法熟练地揉捏面团,在这熟悉的动作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母亲在厨房里边哼歌边做饭的时光。那时的阳光总是很好,把母亲的头发染成蜜色。
"来,宝贝,尝尝这个。"那时母亲会用小勺舀一点刚熬好的果酱,轻轻吹凉后递到她嘴边。有时母亲会故意沾点面粉在她的鼻尖,然后两人笑作一团。
那些午后阳光透过厨房窗户,将母亲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空气中弥漫着烘焙的香气和母亲轻柔的歌声。
莉娅揉着面团,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莉娅,我的宝贝。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
当时她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现在却隐约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
面团在手中反复揉捏,莉娅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看着渐渐光滑的面团,突然有了主意。她要烤些面包送给那些一直帮助她的邻居们,虽然不能完全回报他们的善意,但至少是她的心意。
还有,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靠自己赚点钱。母亲寄来的钱虽然能解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莉娅将揉好的面团放入盆中,盖上布等待发酵。她站在厨房窗前,望着窗外宁静的湖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各种可能。
夜幕缓缓降临,小屋的灯光在湖边孤独地亮着。莉娅取出母亲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将它仔细收好。
清晨,第一缕曙光才刚刚染白东边的天空,莉娅已经站在湖边。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湖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榆树的清香,她深吸一口气,那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无数个与父亲在此度过的清晨。
她的父亲是在她大约六岁时生病去世的,已经过去好久了。
那艘蓝色的小船静静漂浮在房屋栏杆下,船身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质。莉娅小心地踏上船板,木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感觉还算结实。船底积着一层雨水,她用带来的水瓢一点点舀出积水。
发动机的状况更令人担忧,马达外壳锈迹斑斑,启动绳有些磨损。莉娅想起利奥上次看到这艘船时的表情,他站在十英尺外,双手插在口袋里,烟灰色的眼睛眨得很慢。
"发动机需要上油,"他当时说着,递给她一瓶机油,"小心点用。"
莉娅仔细地为发动机上了油,然后试着拉动启动绳。第一次尝试发动机只是发出一声闷哼就沉默了,第二次它“噗噗”地响了几声又归于平静。当她调整了油阀,再次用力一拉……
发动机突然轰鸣起来,那声音惊起了湖边榆树上栖息的白鹭,它们振翅飞向渐亮的天空。
莉娅微笑着看它们消失在天际,然后小心地将船缆解下。
这艘船曾经是父亲最珍视的财产,仅次于他的猎枪和她的母亲。每个周末他都会花上小半天时间仔细擦拭保养。莉娅还记得父亲宽厚的背影,记得他站在船尾操纵马达的样子,风吹乱他深褐色的头发,而他会回头对莉娅露出灿烂的笑容。
"莉娅宝贝,今天我们要钓条大的,晚上让你妈妈给我们做炸鱼排。"父亲总是这样说着。
那些记忆已经泛黄褪色,如同老照片般被时间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自父亲去世后,小船就再没人使用,直到利奥的父亲从心血来潮想钓鱼。
利奥的父亲,大家都叫他老米勒。那次带着她和利奥,还有米勒家那只总是兴奋过度的金毛犬波比,一起乘船去湖心钓鱼。
老米勒的手很大,手指粗壮,却能灵巧地制作鱼钩和修理钓具。
“看准浮标,莉娅,”他曾经耐心地教导,"就像看准生活中的机会一样,太早收线会吓跑鱼儿,太晚就会错过。"
那天她钓到一条罕见的大鱼,是条漂亮的北美狗鱼。鱼儿上钩的瞬间钓线绷得笔直,钓竿几乎要从她手中脱出。她惊叫起来,老米勒和利奥都过来帮忙,三个人手忙脚乱,脚下的船突然摇晃得厉害,然后……
扑通!三人一狗全都跌入了清凉的湖水中。
老米勒第一个冒出头,甩着头发上的水珠,爆发出洪亮的大笑。他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一样将她和利奥举回湿滑的船上。波比则自己游回船边,湿漉漉地爬上来,兴奋地抖落一身水珠,溅得大家满头满脸。
靠岸时妇女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递过干燥的毛巾,责备声中夹杂着忍不住的笑意。米勒太太一边笑一边用毛巾抽打丈夫结实的后背,利奥的两个姐姐毫不留情地取笑落汤鸡般的弟弟,而吉姆女士则严肃地皱著眉,催促大家快去换掉湿衣服,免得着凉。
那些夏日的喧嚣与欢笑,如今已如远去的回声,温暖却不可触及。
莉娅摇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她小心地将船驶向湖心,那里有一处老米勒曾经指给她看的区域:“最好的鱼总在那儿等着,莉娅,记住这个地方。"
到达预定位置后,她关掉发动机。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湖水轻拍船身的声音和远处鸟儿的鸣叫。莉娅放下自制的鱼钩,用的是老米勒教的方法,然后她调整草帽,坐下来开始等待。
她的计划很实际,如果能钓到足够的鱼,既可以改善伙食,多出来的还可以腌制起来送给帮助过她的邻居们。如果收获特别丰富,或许还能拿到市场上卖点钱。
母亲寄来的钱虽然够她用了,但她知道不能永远依赖这个。
等待的时间里,莉娅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本旧书。书页已经泛黄卷边,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旧纸和墨水的气味。
阅读是她最大的慰藉,橡林镇图书馆那位总是戴着玳瑁眼镜的老管理员霍金斯先生常说,她是图书馆有史以来借书最勤快的人。上个季度图书馆为鼓励阅读举办了小型比赛,莉娅毫不意外地位列第一,获得了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盖着图书馆的印章和一句寄语:给最忠实的读者,愿故事永远与你相伴。
偶尔她会咬一口自制的三明治,啜饮果汁,眼睛却始终留意着浮标的动静。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升高了,湖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然而浮标始终没有明显的动静,只有微小的涟漪显示水下有鱼在试探。但直到快中午时分,她才钓到一条鲈鱼,勉强够做一顿晚餐。
莉娅叹了口气,决定冒个险。她记得老米勒曾经指着西边的湖岸说:"那边水深,有很多老树根沉在水底,是大鱼藏身的好地方。但水路复杂,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或者搁浅。"
她发动马达,向着西岸驶去,越靠近那边湖边的植被越发茂密。榆树和橡树的枝条低垂到水面上,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帷幕。若不细看,很难发现那些蜿蜒在水草丛中的隐秘水道。
她小心地记下返程的路线特征,一棵形状特殊的歪脖子树,一块突出的岩石,一处芦苇特别茂密的水域。她全神贯注地寻找着理想的钓鱼点,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水下的情况。
突然,船身一震,发动机发出异常的响声,然后彻底沉默。莉娅的心沉了下去,她探头查看,发现螺旋桨被一段沉木和水草紧紧缠住了。
尝试重新启动发动机只是徒劳,她查看四周,幸好这里水很浅,可以清晰地看见湖底光滑的鹅卵石和水草。
莉娅叹了口气,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踏入湖水中。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湖底的沙石光滑而稳固,偶尔有小鱼从她脚边游过。
她弯下腰用肩膀抵住船尾,用力推动小船,船底与湖底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每推一段令人筋疲力尽的距离她就要停下来辨认方向,同时拼命记住来时的路线。
就这样艰难前行了约莫二十分钟,莉娅已经汗流浃背,手臂和肩膀酸疼不已,湿透的裤腿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重。正当她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要在这荒僻的湖湾里过夜时,眼前豁然开朗。
水道突然变宽,形成一个小湾,而湾边赫然矗立着一座木结构建筑。
那是一座两层楼的酒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墙被风雨侵蚀成灰白色,招牌上写着"鲈鱼喉"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建筑部分悬在水面上由粗木桩支撑着。二楼有个阳台,可以看到几张空着的桌椅。一条木栈桥从酒馆延伸至水中,几艘小船系在那里随波轻荡。
莉娅将船靠在栈桥边,先在水边洗净脚上的泥沙,然后用毛巾擦干,穿上鞋袜,试图恢复一点体面。她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和被树枝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走向酒馆的大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喧闹声和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啤酒、烟草、油炸食物和男人的汗味,室内的光线比外面暗许多。
她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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