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这家“度春风”是长安著名的酒家胡，是大食国商人的产业。其时的长安堪称天下第一城，蛮邦尽附，四海来仪，据说城中光是番使就有万人之巨，在城中开铺经营的胡商亦不在少数，“度春风”可谓其中翘楚。
和其它雕甍流瓦、飞檐反宇的酒楼不同，它特意修成高塔之状，整体银灰，远远望去，犹如一团异域的濛濛雾气，在金碧辉煌的长安城，反倒成为了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酒楼中往来穿梭劝酒的尽是浓眉深目的胡姬，她们以西域特色鲜明的面庞搭配长安的华裙彩衣，别有一番嫣然百媚的风致。
此日正是朝中十日一轮的“旬休”，宝马香车当街纵横，多有达官贵人出行游玩，赶赴酒宴。他们自恃身份高贵，于酒楼二层另设雅间，座中觥筹交错，红袖招展，端的热闹非凡。
一名红裳胡姬手托酒盘，笑吟吟地踏入梧桐雅苑，脆声笑道：“两位公子，这是本店的招牌，请公子尝尝。”她的官话吐字并不甚准，但嗓音娇媚，笑语声中，殷勤万状地倾酒劝酒，叫人如沐春风。
苑中对坐着两个少年，面前摆满了各色点心，芳香扑鼻。
绿衣少年脸上稚气未脱，满脸乐不可支的笑容，嘻嘻哈哈地举起酒盏，唔的一声，好奇道：“刚才喝了朱红如血的葡萄酒，你又换了这黑漆漆的来，难道这黑玩意儿，也是美酒么？”
另一畔坐着的是个颜如冰雪、秀雅绝丽的紫衫少女，闻言扑哧一笑，那胡姬眼前一花，顿时犹如云消雪霁，惊艳之意缭绕难退，只听那少女脆声笑道：“这是龙膏酒，其色黑如纯漆，其味则甘甜清爽，据说饮之可以强身健体，愈疾养生，京城中的贵人，想必极是偏好此酒呢。”
那胡姬听她精通此道，挑眉道：“这位姑娘真是个识货的妙人儿。”
绿衣少年嘻嘻笑道：“姐姐既这么说，我可非得试试不可啦！”举杯饮尽，赞不绝口，顺手塞了一张飞钱到胡姬手里。
酒肆客人打赏，本是常事，那胡姬并不以为意，道谢接过，但瞥了一眼，神色大变，俏脸瞬间涌上如醉酡红，失声道：“一千两？公子，你……”
绿衣少年嘟了嘟嘴，眼中闪过迷惑的神色：“怎么了？这点打赏不够么？”
胡姬脸上晕红，眼波盈盈地凝视着他，叹道：“小女不过是为公子送一回酒，公子便赏赐千两白银，足以令小女一家过活十年，若还要说不够，那小女就太过贪心啦！”她略顿了一顿，笑道：“鄙楼尚有珍品美酒，主人原是吩咐，此酒只售与京都贵胄，索价甚昂，不知两位公子是否有兴趣一试？”
绿衣少年挑眉笑道：“佳人相邀，敢不应承？”
目送着那胡姬翩然而去的背影，随歌回眸向那紫衫少女挤了挤眼，抚掌笑道：“姐姐，如何？”
紫衫少女略为迟疑地开口：“当真能奏效么？”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爽朗的笑声在苑外响起：“贵人下降，老朽怠慢了，勿怪勿怪！”一个年约五旬的大食胡人满脸笑容地踏进门来，还未走近，已笑嘻嘻地拱手行礼，他穿着窄袖短袍，头戴胡帽，足蹬靿靴，活脱脱番邦打扮，但一口脆亮的官话，说得流畅之极，显是已在长安待了多年。
绿衣少年眨眼笑道：“阁下想必就是店主了。”
那胡人笑容可掬，拱手道：“老朽虽是化外之人，亦有中土名氏，姓沙名阿布，公子唤我阿布便好。”说着便命身后小仆献上酒来。
酒坛古朴，上有尘灰，自是经久之物，酒封方启，酒气便已悠悠飘荡，满室盈香。
店主亲自倾酒，殷勤相劝：“此酒名为细雨，乃集立春之雨，数载酿成，甘醇难言，素来极受宫中贵人喜爱，两位且请一试。”他极力推荐，却见那紫衫少女旋着酒盏，不置可否，不禁心头一紧，忙道：“小娘子，可是这酒不合口味？”
紫衫少女浅浅一笑，淡然道：“听闻贵楼尚有酒中珍品，名为朔雪，其味甘美，天下无匹，不知可否请店主取来一尝？”
沙店主一怔，流露犹豫之意，绿衣少年察言观色，漫不经心地将一叠飞钱放在桌上，笑道：“莫非店主怕我姐弟付不出酒钱？这里几张飞钱，且请拿去给酒姬姐姐们买胭脂，待你送来朔雪酒，在下另有重谢。”
店主见那飞钱足有百万，买下“度春风”也绰绰有余，孰料他轻描淡写，竟作为打赏酒楼胡姬之资，饶是他见惯了出手阔绰的王公贵族、富庶子弟，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颤声道：“公……公子，老朽大胆，不敢请问公子名讳？”
绿衣少年笑道：“在下姓卢，郡望范阳。”
那店主见他出手豪奢，早知来历不凡，见他自称名门望族的范阳卢氏，心念数转，苦笑开口：“公子既是知己，老朽不敢相瞒，这朔雪酒酿制极为不易，又乃圣人淑妃所喜，如今小店所剩的两坛，已尽数进上了，此……此刻……”
紫衫少女摇了摇头，柔声道：“既这样，随歌，莫要为难店主。”
绿衣少年耸了耸肩，笑道：“罢了，我姐弟二人自范阳来长安，原是想见识见识京都繁华，不想连一杯美酒也喝不上。”
店主为难地搓着手：“卢公子，当……当真是小店伺候不周。”
绿衣少年懒懒站起：“无碍，我们租住在清河馆，店主若是寻到了奇珍异馔，不妨送来给我姐弟，无论索价为何，在下自当奉上。”冲店主俏皮地眨了眨眼，和那紫衫少女并肩出酒肆而去。
春阳温煦，澄空如洗。
两人漫步在长安街头，马蹄哒哒，交织纵横，满城烟柳，迎面卷舞，那紫衫少女一个不防，被柳絮钻入鼻尖，打了个喷嚏。
绿衣少年一怔，哈哈大笑：“我的好姐姐，是不是又想着那位长琴哥哥啦？”
这两人自是灵砂和随歌。
只因一个沟通不畅，灵砂凄凄切切地在东市卖了两日玉簪，很体会了一番民生疾苦，才发现随歌身怀幻术，无论多少金银也不在话下，顿时扬眉吐气，由随歌幻化金银，租赁长安素以园林精雅而知名的清河馆居住，一应资费，日耗百金，皆由这凤凰树慷慨解囊，吃苦多日的她，颇有翻身为主的快活。
随歌容易养活，只要好吃好穿，便万事不愁，但在长安一连住了七日，灵砂却愈发不安起来。
倏忽七夜，长琴再未入梦。
长琴在酝酿你们的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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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折 长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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