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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折 长安(三)

下一夜,长琴仍然未入她的梦中来。

但灵砂已经顾不及惊慌他去了何处,因她在长安东市连卖两日,灵珑玉簪仍未出售,囊中银钱只余一贯,若再售不出,堂堂扬州刺史的千金,就要靠吸风饮露过活。

“没道理啊?”

她凝视着掌中莹润若春雪的玉簪,想不出由头,这是一段于阗出产的美玉,被扬州最巧手的工匠精心打磨而成,阴刻线细如蛛丝,辗转现出玉兰花纹,蜿蜒起伏的藤蔓,薄如蝉翼的花瓣,对于眼力,是极高明的考问,只有在徐徐流转的烛光下,才会显露出触手生温的质感。

长安之城,富户如云,如何没人看得出这玉簪的价值,出价求购?

晨鼓刚敲过,宫室遥遥在望,酒楼旗帜猎猎,锦袍少年、罗衣美人穿梭其间,成为点缀都城的绝美风景。

来长安经商的胡人早已支起帐篷,琉璃瓶中的**掺入风中,让整个东市都浸润了香甜的气息。一名美貌胡姬怀抱着一具箜篌,手腕、双足上都悬挂着灿灿金铃,随着她曼妙的脚步,碎成一路的琳琅,腰肢款摆,姗姗而去。

随歌吃了一个毕罗,又吃一个栾樨饼,圆滚滚的肚皮让他很满足,有了闲暇来关注灵砂的动向,好奇地凑上前:“姐姐,你在柱子旁坐着作甚?”

灵砂竭力藏住满肚子的窝囊气:“卖簪子,换钱给咱们俩吃饭住客栈。”

随歌了然地点点头,热心肠地提议:“姐姐,你都不吆喝两声,谁知道你在卖簪子呀?”

灵砂:“呃……”

没有任何兜售经验的她,在随歌的热心指点下,拧着嗓子细声喊了两三回,但东市繁华,人烟辐辏,正是欢语笑谑、乐声飘扬的时候,又有谁听到她羞怯怯的嗓音?

不觉日移影换,渐向黄昏。

随歌早嚷了几回肚子饿,灵砂摸了摸所剩无几的钱囊,只得充耳不闻,随歌越发不忿,叫道:“谁要买我们的簪子?”

他身量瘦小,嗓门却颇见狮子吼功力,一声传遍整个街市,路人纷纷侧目,一个骑着青骢马的羽林军士策马驰骋,瞥见袅娜轻盈的灵砂,眼睛一亮,勒住马跳下来,嘴角噙笑,腰间玉佩随他走动轻晃:“小娘子,买你这簪子,可附赠美人么?”

灵砂听他出言轻浮,秀眉微蹙,随歌的大嗓门早已忿忿嚷起来:“喂,你少胡说!这是我姐姐,我可不卖!”

那羽林军士嘻的一笑,还没接话,身后响起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你这玉簪要价几何?本……我买了。”

无边暮色如水袭来,但并没有人注意到了黑夜的降临,于瞬息之间,吸引所有目光的,只有眼前这个人,极丰神俊朗的脸,即便是自幼见惯了风仪超逸的长琴,灵砂也不得不承认,这集市上偶逢之人,的确是天下难寻的美男子。

他身形修长,约有九尺,随随便便地套着一身式样简洁的墨青长袍,竟似揽尽天下尊贵,几缕乌发垂在颈侧,慵懒中透出矜贵气度,夕阳裹着最后一缕碎金,斜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折射出冰冷森严的波光。

那人极自然地从灵砂手中接过玉簪,摩挲把玩,淡淡道:“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的确是上佳物事,却不知姑娘要何价钱?”

这场买卖进行得并不成功,因为那名羽林军士突然惊呼一声,瘫倒在地,他着实显得紧张,呼声含混不清,且那人身后立刻有两个随从,赶上来拖走了这军士,但灵砂却也隐约听了出来,他喊的竟是“睿王殿下”四字。

在扬州时,她也曾听过一些当朝之事,当今圣人登位二十年,宫中嫔妃多有所出,除了皇后所诞的太子外,尚有七位皇子,其中第五子睿王李元泓,十三岁时就被封为亲王,如今弱冠年纪,英毅果敢,远过于侪辈,圣人对他最为喜爱,若不是因为惠王生母只是身份卑微的杜婕妤,几乎有易储之念。

虽然没有入主东宫,但李元泓仍被圣人授以尚书令之职,托以政事,权势颇炽。但也正因如此,睿王深遭东宫之忌,诸兄弟畏惧如日中天的太子,也不敢与睿王多有来往,唯有圣人的第八个女儿——康宁公主李棠念,与他一母同胞,最是亲厚。

堂堂睿王,天潢贵胄,竟恰巧经过东市,还更恰巧地瞧上了她售卖的玉簪,灵砂觉得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大得有些兜不住。

小心翼翼地,她装作认不出对方身份,试探着出价:“公子,小女子想卖一百两。”这根玉簪是她及笄之年,外祖父赠送的贺礼,价值不菲,但对着当朝皇子,她生怕一个应对不善,给晏氏招来灾祸,语气放得极为谦恭。

李元泓一挑眉,视线从玉簪转到她身上,眸光微烁,轻飘飘道:“如此,是我占了姑娘的便宜了。”他漫然把摩着灵珑玉簪,面色波澜不起,“听姑娘口音,不是长安人。”

灵砂呆了呆,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知道蒙混不过去,若是随口捏造,便有欺君之虞,只得实话实说:“小女是扬州晏氏,久仰长安风物,特来游览赏玩,可惜身上所携银钱不足,是以售卖此物,叫公子见笑了。”

东市华灯次第亮起,见笑的公子在清凉的晚风中,单刀直入地掷出一句:“人人都同本王说,睿王之名,天下知闻,但姑娘分明听那羽林军唤我睿王,难道真的不知本王是谁?”

灵砂一个哆嗦,脸上适时浮起一个七分谄媚,三分从容的笑,盈盈行下礼去:“小女眼拙,没认出是王爷,还请殿下大人大量,海涵则个。”

一盏华灯凑巧照过来,被驱得四散的夜色里,他眼底玩味渐浓:“今日出门匆忙,未带多少银子,且付给姑娘十两,余资明日来睿王府取。”

眼瞅着他同一双随从的背影悠然消失在街头,灵砂举着刚得的十两银子,欲哭无泪,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叩睿王的府门,但这灵珑玉簪价值千金,以百两卖给李元泓,已是血本无回,如果只拿这十两定金,当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随歌殷勤地凑上来:“姐姐,这白花花的东西有什么好的?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更殷勤地向她凑了凑,“姐姐若喜欢这物事,我给你变出来。”

说话间,他抖擞精神,指了指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指尖碧光闪处,那块石头悄然变成了素白晶亮的银子,与她手上所持别无二致,他兴冲冲地拾起变化好的白银,满脸骄傲,做出个等她摸头求表扬的姿态。

灵砂这才想起他是个修炼了近千年的妖怪,很努力地忍了忍这口气:“你会点石成银?”

随歌更骄傲地猛点头:“当然啦!我还会点铁成金,姐姐若是喜欢,我给你变一屋子的金银出来。”

灵砂的沉默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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