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扶苏,嬴政一向严格。
这很正常,毕竟扶苏还在芈晴肚子里的时候,嬴政一连好几个晚上不睡觉,翻遍了《诗》,找到“扶苏”作为他第一个孩子的名字。
恰好扶苏出生后是个男孩儿。
也许是初为人父的喜悦蒙蔽了心,嬴政看幼年期的扶苏是越看越喜欢,恨不能把好东西全给他。
扶苏是未来的秦王。年轻的嬴政开始培养扶苏后,开始以君王的眼光看待他的继承人。
中规中矩,挑不出错。
但这本身就是错。
韩国被灭,是和十八子出生的消息一同传来的。可嬴政随意赐下“胡亥”这个名字就没再多问。
嬴政有预感,秦国六代君王未竟的霸业将在他手中成就。
**一统,万世永昌。
这是嬴政的理想,也是先辈的梦想。
从这天开始,嬴政对扶苏的要求日渐严苛。
“那我挺适合开私学的。”
如今,他竟听到长子这么说,让他如何不怒?
盖聂:“王上息怒,公子不过是与自家兄弟玩闹。”
扶苏不知他错在何处,但是父亲气头上的时候也得先低头:“父王,儿臣知……”
“父王!”
胡亥冲向嬴政,一头撞过去,抬头两眼泪汪汪道:“父王,您别赶大哥出宫,就让大哥留下来吧。”
嬴政/扶苏:“?”
盖聂:“。”
有些小孩纯真良善得令人怜爱,而有的小孩则善变如妖魔。显然胡亥在盖聂眼中,属于后者。
胡亥可怜兮兮,他眼泪蓄在眼眶里,洗得金蓝色异瞳愈发澄澈透亮。这副表情对他们的父兄造成颇大伤害。
嬴政放开扶苏,用指腹揩去胡亥眼角的泪珠。板着脸道:“寡人只生气他说胡话,不会赶他走。”
扶苏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那句开私学的玩笑话惹了父亲动怒。
但是明白后又感觉很无语:上辈子你临死的时候都把我这个儿子赐死了,摆明就是觉得我废物不堪一用。如今何必为我一句戏言生气?
扶苏这么想着,脸上也不自觉显露出“我不高兴”的情绪,又好巧不巧被嬴政看到。
因此——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扶苏当然不乐意了,他还很不服气,自以为恶狠狠地瞪嬴政一眼,抱着嬴天明径自跑走了。路过盖聂的时候,还专门绕了个小圈避开他。
见儿子一声不吭跑走,嬴政也不拦着。他当然有底气不拦着,扶苏如今不过十一二岁,即便练武了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跑了也跑不出宫门。
所以嬴政即不追也不说话,纯生闷气。
盖聂暗自摇头,也不知此次父子俩要互相冷战多久。
……嗯?
盖聂看见了胡亥的表情。
“父王,是不是大哥成年以后,就要住到咸阳宫外了?”胡亥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拉扯嬴政的衣袖,状似天真问出他的疑惑。
“王子成年后住到宫外,由专人开府是惯例,你也想出去住。”
嬴政有点不安,儿子还没长大就想着出宫住了,是嫌弃他这个父王不成?
他自己的异母兄弟,除了成蟜就剩下一个子婴。略过成蟜叛秦闹得咸阳城沸沸扬扬不提,子婴被他出于保护目的送到宗室那边养育,直到后面子婴成家又单独立了一户。
尽管兄弟间关系不远不近,嬴政也自认对长子和幼子都很好,没道理两个孩子都不肯亲近他。
胡亥却道:“父王下一道命令吧,就下一道不准我和大哥住到宫外的命令。”
“大哥,要永远和我,和父王一起。”
伴随这道稚嫩的童音落下,盖聂无端感到脊背发寒。
——咸阳宫宫道——
扶苏怀抱嬴天明,在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高云淡,日影疏斜。
“一时冲动就跑出来,好后悔。”
“啊啊,呜啊。”
嬴天明回应般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
“天明以后可不能学大哥……算了,还是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扶苏有些颓然,也很迷茫。
“天明啊,我总觉得世界不真实。若它虚假,我如何存在?若它真实,我如何面对?”
说着,扶苏停下脚步靠在墙边,自言自语道:“生死无常,命若浮萍。”
感叹过后,扶苏干脆往远处走。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他还没完整走过咸阳宫呢!
“啊,啊哈。”
当日影来到正午位置,嬴天明小小打了个哈欠,又挣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地方窝在扶苏臂弯里。
这点时间里,扶苏路过一位刚生产过的美人居住的宫室,让嬴天明进去蹭了顿饭,又换了裤子。除去这点时间,扶苏一个人逛了一小半的宫殿。
他后面跟着的暗卫们很不耐烦:宫殿而已,究竟有什么好逛的?
对扶苏而言,还真的很好逛。
简直太大了,风格也完全符合秦国人的强迫症心理需求。深沉玄色为底,秦人数百年积累的底蕴深厚又低调。
咸阳宫自秦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时,商鞅营筑冀阙,后历代秦王陆续增加宫殿,至秦昭王时初步建成。
有人会问,为什么是初步?
扶苏的答案是:我父想要纪念品。
扶苏上辈子觉得嬴政扩建宫殿没必要,因为这事实在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后来扶苏明白了,嬴政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享受权力带给他的快乐。
打个很形象的比喻,人们出门游玩总会带点特产回家。可惜嬴政不能任性去往六国国都游玩,只能让秦**队替他去,而六国宫殿就是那个特产。还是嬴政可以任性下令在咸阳宫复制出来的纪念品。
于是扶苏一想,忽然间认为扩建咸阳宫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父亲都一统**建立万世功勋了,复刻六国宫殿有什么关系?他开心就好。
所以扶苏逛了足足半日,熟悉了甘泉宫周边兄弟姊妹们的住所后,才回了甘泉宫。
甘泉宫里,嬴政和盖聂早已离开。
扶苏也不感觉嬴政是在冷落他,反正他是嬴政子女中足够出色的那一个,再这里还疑似为嫡长子。只要他不出意外,秦国日后必然落在他手上。
和扶苏的想法一致的,恰好是胡亥——
——他还是个小孩呢,不过是捧过来的秦王谕令罢了。
只是扶苏打开看了看,深刻怀疑这是来自父亲的恶趣味。
——翌日 织造坊——
“哈哈哈哈哈……”
公孙丽听完前因后果,笑得几乎出不了气,连带被她抱着的嬴天明也跟着笑。
“公孙掌事,就不要笑话扶苏了。”
扶苏很不满,不自觉地鼓起脸颊,作生气状。
殊不知女人最看不得小孩子这样。
女人嘛,天生爱美又向往美,公孙丽就算自己天生丽质也免不了俗。于是公孙丽左手上抱着一个,右手又伸过去捏扶苏肉肉的小脸。
“到底是秦王的儿子,像他像的多。”
公孙丽如是说。
扶苏汗颜,总觉得她未竟之言是在猜测父亲儿时样貌。
不过题外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公孙丽抱起许久未见的儿子,带扶苏去了他真正的目的地,路上说起她好不容易搞清楚的制度。
“当了你们家的织造坊掌事,我才晓得宫廷事务竟这般繁杂。少府位列九卿之一,管理国家山海池泽,管官府专用物品手工制造也就罢了,居然连皇帝府库和他女人孩子的日常用度也管的。”
说到这里,公孙丽顺嘴又加一句:“讲规矩那个老女人说直白些会怎么样嘛,文绉绉显她比我有文化吗。”
扶苏:“……”
是因为短暂的雇佣关系吧,公孙掌事好敢说。
公孙丽确实敢说,扶苏悄咪咪回头看一眼,发现路上经过的宫女内侍皆恨不能头低到地里去。
……像这样不敢管后宫女子言语的情况,还真是少见。不过相比于父皇上辈子的庞大后宫,扶苏认为总比养一群容貌各有千秋的行尸走肉要好。
短暂路途在公孙丽的诉说,和逗弄婴儿中结束,他们来到了存放布匹的库房。
一开门,扶苏惊觉眼睛不太好。
扶苏:“我眼前是什么在闪?”
公孙丽:“浮光锦啊,我看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
扶苏用袖子稍微遮了一下眼,道:“那不是重点,天明的眼睛被晃到了。”
嬴天明:婴儿双手捂眼.jpg
公孙丽大惊失色,连忙关上库房门将儿子带远了些。
听着耳边公孙丽哄孩子的声音,扶苏狠狠闭眼缓了缓,效果聊胜于无。因为心里也受到很大冲击。
扶苏认为,这个世界的王室贵族在一定程度上比原本的更奢侈了。至少上辈子他没见过阳光照上去比螺钿还要闪的布料。
考虑到婴儿各方面身体机能较弱,公孙丽无奈将天明交给宫女带回去休息,然后继续带扶苏进入库房。
公孙丽特意让宫人都守在外面,库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时道:“按照你父王的打算,像浮光锦这样华丽又轻快的布料,会由专人送到楚国去贩卖。其余的翡翠锦、玉柳纱和流云纱就分开卖到其他国家去。你父王专门在少府下面又添了官负责这事,我估计他能挣不少钱呢。”
收买他国重臣、加剧腐化他国国君。扶苏已经明白了更深层的意义。
“说起来,秦国很缺钱吗?我看秦王那样子也不像,却天天叫人算账。”
扶苏微笑:“秦国历代崇尚节俭。”
才怪。扶苏心里腹诽,父王永远是没钱的时候能省则省,有钱的时候拼了劲儿地显摆他很阔绰。
等着瞧吧,秦国一统天下之后会让尔等见识到真正有钱人玩儿的花样。
于是扶苏也隐约期待起来。
虽然这么一听显得我很不体谅黔首,但是拜托,谁不想享受啊,人手里攥着金子不都是为了有行走在外可以大声说话的底气?
至于说我们花钱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的人们,你们一定是攒下了部分不动产和大部分流动资金好留给儿孙才来指责的,对不对?(临近毕业的作者:多冒犯啊您,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风范麻烦捡起来。)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
公孙丽抱下一匹青绿色布展开时说:“秦王真的很讲究实用呢,我还以为他会因为吕不韦而避开谈论商贾,结果他还是在用相同计策。”
扶苏探手摸了摸布料,入手竟有微弱寒气:“文信侯虽是商贾出身,但也远比一般商贾聪明,毕竟他可以是商贾,商贾却未必能做到他的地步。”
公孙丽右手握拳拍掌心道:“所以就让国家成为文信侯!”
扶苏想了想,最后表示:“这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刚才就想问掌事了,这是个什么布料,总觉得它凉得不正常。”
“它啊”,公孙丽想了想,背过身找布料的同时说道:“就是很普通的布料,发凉是因为秦王找了阴阳家的,在上面下了咒印。具体原理我不懂,听他说要赏给你舅父的女儿。”
舅父……昌平君熊启?他有女儿?
【扶苏哥哥,父亲叫我过来给你送新衣服。】
扶苏脑中忽的刺痛,模糊回想起一面容模糊的蓝衣女童,而她手中捧着的,也是一件青绿色衣物。看形制,还是件绣了条龙的楚服。
是身体残留的记忆?
不对,这是提示。两个世界虽有明显差异,但大致发展应该不会变。上辈子昌平君熊启的背叛之所以震惊秦国朝野,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征兆让人提高警惕。
女童,青绿色楚服,龙形刺绣。
尽管不清楚其内在联系,出于防备叛徒的目的,扶苏也暗自记下了这三点。
“哎呦!”
公孙丽终于费劲取出一块布,自己摔了个屁股蹲不说,放在同一格子里的布也全都散乱了。
扶苏:“您没事吧?”
“摔一下而已,我还没那么弱。”
公孙丽麻溜站起来,给扶苏展示了她最近的成果:“这是在我监督(旁观)下完成的最好看(最吸引眼球)的海棠绫!这种粉色特别漂亮,本来我都打算让人卖给燕国那个只知酒色的雁春君了,结果要拿来给你们一群小孩子做成裙子当赌注。”
“我还不被允许打扮你们!”公孙丽向不在这里的秦王发出控诉。
扶苏面带微笑道:“裙子也是打扮的一部分嘛,只要裙子做得好,掌事怎么不算在打扮孩子呢。”
公孙丽想了想,还真是,顿觉心情多云转晴。
而扶苏,他接下来的一天都面带笑容,仪容得体,但内心已经多云转阴——他被当衣服架子试了一整天花花绿绿的各色衣服。
这别致的经历,导致扶苏连穿了半个月的玄色衣物,他身上几乎见不到别的色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关于诏书内容的后记——
白话版:作为国家未来的掌舵人,该讲的信用还是要讲的。织造坊织遍天下名贵布料,你去找公孙丽给你做身女式裙装,正好拿来当你和弟弟妹妹的赌注。不准抗命。
扶苏:原身记忆解锁中
胡亥:不准大哥离开中
嬴政:心情千变万化中
盖聂:怀疑孩子不正常
作者:一点不想写作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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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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