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再次响起。
又是照常一日列队查数,但千里也不大在意。扶霞要跟在高朗身边。今天只有他一个,所以干脆躺在这屋顶上偷闲。
毕竟有专门做事的,自己不过是在这里装个样子,接替接替次云的高朗。只是下面的这些最近心思浮动,所以时间日渐拖长。虽然他有的是时间,但看自己的时间被这无聊的事情耗损,也实在有些不满。
看着那拟造高空,忽然想起高朗。毕竟,就像公沙说的,奕山的屋顶是高朗带来的。
千里自知,能在这里躺着,靠的是高朗的法术。但高朗需要他们大于他们需要高朗,因为高朗唯一能力就是搭建这样掩盖祟鬼痕迹的结界,他本身对于修士的攻击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强大的祟鬼,都认为自己不过是和高朗合作,换几天安稳日子。等进了结界,享受了几天安稳日子,情况就开始逆转。
毕竟,追求可不等同于想这么做。
这些时日来来往往他也见了许多纷争,因为是自己和次云与高朗合作,才有了奕山的雏形。次云老早以前就跟高朗对着干,虽然不打有利于和睦,但高朗没办法,自己更只能更闭上嘴,毕竟他们两个自己都惹不起。只不过次云只和高朗对着干,对他们其余的,虽然嘴上有点不饶人,但也都止步于此,再加上奕山这块地都是她找来的,大家也不会因为那一点不大好的态度对她如何。
毕竟,当初谣言,只要有这鬼在山上坐镇,就算没有高朗的结界又如何。
后来那些祟鬼就被千里赶的赶,杀的杀。
列队是高朗提的,交给次云来做。次云不干了后,高朗不知担心什么,就自己担负此任。也已几十年过去,新祟鬼大约都不知道还有次云的事,再加上次云现在也少出来走动,它们也就只对高朗的出现特别严肃。
这里的半空是一成不变的。
他许久没见到外天的天空,因为进了奕山的祟鬼,没有结界主人的许可,是不能随意离开的。当然可以硬从里面打破,但那纯粹是招惹是非,连尝试的也没有。
而且,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到处都遇到修士围追堵截。城里山里,哪里都是他们的人。
被那些白衣人追着也实在可怖,所以祟鬼才大都穿黑,只为了在色彩上稍有抗衡,不落了气势。
千里把目光放了下来。
建成之后,为了秩序,祟鬼之间也有分工。因为次云和她的弟子们能力总是超越自己,所以有什么需要外出的事,基本都是那一方出力,他就负责在结界里管事。比如现在这事,虽然之前没有直接管理,在侧面反而看得更清晰。
然而高朗长时间不出现,鬼魅疑影开始席卷奕山。下面这些祟鬼开始蠢蠢欲动,但千里也管不着。
千里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嘛。要是真出去,最先死的就是各位。想要在安稳和自如间无缝衔接,是要看自己的本事的。既然投靠他方,还不乖乖听命令,那就是修士、祟鬼两头不找好了。
他已经听到一些消息,说祟鬼在结界遇到精怪。先不纠结祟鬼随意外出的事,被高朗知道肯定要处置,仅仅是精怪在结界内出现,这在从前是从未发生过。结合出现的时间来看,大约是因为高朗要完,结界也开始松动,所以精怪有路过。而祟鬼也知道结界和高朗的状态有关,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外人又进来了,显然它们要准备分家。
高朗的死,和被修士发现结界,大约都需要设在考虑范围之内。
公沙和自己谈到过他的担忧,但千里又能如何?高朗现在状态极差,虽然神志还算清晰,但也不可能放千里出去。他上次出去,还是因为次云要改回自己原名折桂,高朗不同意,于是二人纷争不断,才有入结界后千里第一次外出的机会,顺便在路上捡了公沙回来。
“千里大人,”一个侍卫走到千里所在屋顶下方,照常汇报情况,“钟声结束。”
为了缓解矛盾,他去问次云那是她的真名吗?即便是真名,又一定要改过来吗?
次云犹豫,转而回答她更愿意被叫这个名字,但千里可以不改口,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认识谁都长。
次云也问了千里的原名,因为“次云”和“千里”只是他俩听来的吉祥话,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千里没没想过,现在也想不起来。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本名。但是他很好奇别人的名字。高朗和奉悟的名字都是带过来的,他们两个都出身显赫,又记得自己是死于非命,前者死于瘟疫,后者死于病痛,十分不悦先运,非要带原名再活一遍。
他也很好奇公沙的名字,因为实在独特。公沙也记得之前的事。他以前根本不识字,但天天制圣人之书,偶尔留心记得这几个字,就拿着组个名字。他说自己之前只有一个姓和家里排序,不满意被这么叫,想要拿着自己起的名字走两圈,所以才跑回来。
但回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千里遇到他时,公沙就缩在草窠里,不知遇到什么,说不出几个字。
所以公沙格外害怕高朗出事。过去恐怖,当下尚好,失去当下就是回到过去,而不是走到明天。千里倒觉得事态没那么糟糕,因为公沙没料到他和当时不一样了。即使命中注定某一天最终到来,他也可以坚持。
他这么说完,公沙却没怎么注意听,转头就想,再找到一个会一样法术的祟鬼要多久。
高朗的状态如何其实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其余的都是猜测。但如果下面这些祟鬼也和公沙一样想法,虽然不大好,但至少让千里省事。他们大都没有公沙那样和高朗接触的机会,不知道这少见法力的可贵性,只觉得结界松动,且高朗没有出现,想到大约是高朗不行了,于是准备各行其是。
从他们的角度来讲,高朗确实挺讨厌的。和自己等人自己加入不一样,这些新来的大都是刚从地府回来的时候就被带过来,没安排就不能出去,有安排出去基本回不来。一言一行稍有出格都会被这结界知道,送到高朗耳边,然后就会在集会时当众指责。
其实也挺可怕的。因此,祟鬼的怨怒也会发泄到自己和扶霞身上。谁也不知道怎么通过结界获取消息,被告发好像更简单,而自己和扶霞都是常年呆在高朗身边,又不出结界的那一帮之一。
没什么顾忌,千里想了想,这样更好。
只是扶霞,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是不可能帮到高朗的伤的。
“好,”于是千里从屋顶一跃而下,“开始吧。”
为首的侍卫接到指令,命令严肃禁声,随后开始计数。
千里知道这个过程会很快,但他还是开始胡思乱想。
出于对过往考量,除了常规会面,他并没有私下见过高朗。虽然高朗只是在情急之下、确实有不当行为时,才会对他们发号施令,平日里言辞间也毫不出界,但千里一直都不愿意见他,虽然非见不可,但他多年来唯一绞尽脑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才能减少和高朗见面的次数。救了它的是公沙。
他和次云谈过,但次云不大明白。次云在有些方面格外没有天分,大约是被拿走补在武学灵动上。其他人不大好问,担心走漏风声,让高朗觉得自己并不诚心。而且,他也很好奇高朗为什么可以通过结界感知祟鬼的一举一动,但是被抓进来的人却感知不到。他这些年也一直在琢磨,后来开始怀疑高朗会不会能偷听他们心声,所以连心里的声音也是一直忍下来,能少则少。
见不到高朗时确实精神畅快。如今高朗自顾不暇,他的脑子也开始轻松,才有了衡量的机会。
他一直都很害怕高朗,很讨厌高朗。
为什么害怕?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因为身份原因,高朗从来没对自己和次云说过一句重话,也一直尊重自己,以及自己门下公沙的意见。
为什么讨厌?千里有一点感觉,就是高朗的脾气不大好。即便这坏脾气并不对着自己,他也因为坏脾气存在而厌恶高朗。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莫名其妙。
检阅已经到了一半。
次云、奉悟、公沙、扶霞,还有已经去世的吴让,大约都不明白,为什么往往回避争斗的高朗,这一次忽然决定参与其中。千里没有明说,但是已有猜测。
那就是高朗的坏脾气发作。
他看不惯那个修士,居然看破他结界阵法,哪怕那其实只是小小一隅。即便被发现,那对于公沙计划和奉悟已经开始布局的无伤大雅。那个水洼虽然合适,但其实并不是个好地方。稍微一涨水,别说修士,祟鬼都找不着。纯粹是因为那里特殊,或许独一无二,他喜欢。
然而被发现了,他当然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他一定要报复。
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奉悟和公沙被对方潜伏的高手拖住,他也无能安静等一会。
既然另外两个暂时抽不出手,而且对方看起来也很年轻,没什么杀伤力,他就自己来。
结果一命换一命。
如果可以,千里倒是很想听听高朗此时心声。
也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唯一独门绝技忽然迎来天敌,高朗也没办法安稳坐住。
以貌取人就罢了,还能以貌取敌人。如果修士是一群好糊弄的,祟鬼还至于在高朗面前低头,只为了在结界里换一点位置吗?
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劝劝公沙,收拾收拾走了算了。
“大人,”侍卫长已结束工作,走回来,“与往常一致。”
“好,”看了看眼前,千里郑重宣告,“那今日到此。”
侍卫长还没来得及转身去传话,忽然一道阴影盖在头上。被打断的一瞬,侍卫长抬头看向上空。
圆形法阵已经蓄势待发。
“芒芒陋世。”
于阵法中心最明亮处,一道白光束随着曲折轨道朝集会中心劈下来。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侍卫长就已经在白光落地之前化为乌有,原本站立的地上出现一圈黑洞,但很快开始复原。
仿佛一切伤痛都不存在。
“奚兢奚错。牧彼纷华。”
尚未散去的祟鬼看着眼前一幕不免震撼,以至于大部分都不能立刻逃窜。随后,法阵减弱威力而加大数量,从圆阵外圈朝里不断加大雷电下落频率,无论当时是作何感受的祟鬼都不得不赶快施法自救。
“委之冲漠。漂志垂天。”
落下的雷光中,有一道白电忽然速度加快,在空中不断打折,跟着一条黑影影子不断飞舞。在不断下落的雷电中,这二者穿梭其中,于横向追逐,时刻没有放松。
然而在空间的掌控上弱于对方,以至于在速度的转换间落步,雷光直直撞在奕山不可或缺的城墙上,留下一条松散的创口。
法阵散去,城中幸存祟鬼听到城墙毁坏的声音,惯习的日常在此刻被开了第二道口子。
黑色风卷落了下来。
雷光也跟着落下。
“好身手。”
张序手中拿剑,站在城墙上,直指依靠大钟侧身而立的千里。
于千里眼中,伪装被雷术打算,逐渐升起那些梳洗打扮,才更是惊讶又很快转为理解。
“那还是比不上诸位。”
张序身侧,一个个原本隐藏的修士也都露出身形。
钟位于靠近城墙的一个塔上。
下方传来争斗破碎的声音。
单手抓住钟身,祟鬼的风卷在无声中碰撞在大众内部的每一寸空间。
这城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只有高朗一个。
霎时间,风流在大钟内部开始震动,外侧,一圈风围绕在千里身边,另一端却从外侧在对钟进行敲击。这是钟少有的境遇,他们一般只负责回荡,如今一阵震断听觉的尖锐鸣叫声从它里外传出,在千里近身处、却尚不知意的修士入迎面直击呼啸风卷,在用手堵住耳朵的时候一时不能稳住,又被风吹倒在了城墙内外。
被山术护住的修士虽然得以从这一击中得以保全,却要直面这仓促变化。
结界的穹顶下,无一处不弥散这尖锐鸣叫。
颓丧的公沙和打坐的奉悟背着忽如其来的变化直接打断思路,而随后传来的修士气息和祟鬼哀嚎则让它们大呼不好,于是赶快起身,朝着南门方向赶去。
林间漫步,折桂对千里这一手也是感到亲切又陌生。高朗的死在她意料之内,但也没想到那些修士来得这么快。
她刚准备出去看看,就瞧见一道熟悉身影。
“折桂大人,”扶霞还是照常开口,“高大人请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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