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倒飘了一阵小雪,只是不多时便停了。
沈瑜白一早便来看她,再三叮嘱要等雪停了再出门,免得受寒。
江稚微觉得他实在唠叨许多,便轻拽着他的手,抱了抱他,打算送他去上朝,却被他推拒了。
江稚微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只得无奈笑道:“官人,当真无碍的。”
沈瑜白却义正辞严,执意不肯,似是怕江稚微不快,又轻声哄着:“稚微,为作补偿,我悄悄和你说个事可好?”
“嗯?”
沈瑜白缓缓贴近,江稚微抿唇未躲,待他耳语几句,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沈瑜白说要找人照料她的父母,并寻封书信来给她,叫她稍作安心。
江稚微骤然抱住他,缓缓收紧双臂,将脸埋在他胸前:“官人......”
沈瑜白身形微顿,显是没料到她这般反应,眼底掠过一丝讶色。
沈瑜白轻抚她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和茫然无措:“稚微...很想念父母么?”他自幼失怙,这般骨肉亲情,终究是难以体会的,只能堪堪从抚养他长大的妇人身上寻到一丝影子。
那妇人方经历丧子之痛,偶然拾得他,一时心软可怜便收养了,待她诞下亲生骨肉后,沈瑜白便成了可有可无之人,反嫌他白费米粮。幸而他日日做些短工,挣得几文钱,才勉强容他在檐下栖身。
若不然,他早死了。
江稚微知晓他的过往,怎忍再提往事,只柔声宽慰道:“官人,如今我们也有家了。”
“是了。”沈瑜白展眉轻扬唇角,语气轻快起来,“我们有家。”
江稚微忽觉与沈瑜白亲近了不少。若在往日,这般温言软语她是断不会说的,素来都是谨守本分。如今倒是变了,沈瑜白待她极好,至少至今如此,她似乎不能再佯装不知了,或许她该回应一点。
“姑娘?”
江稚微看向兰芷,回笼了思绪。
江稚微蓦然回神,她望向兰芷,眼底的雾气渐渐散去,方才飘远的思绪也一点一点收拢回这副躯壳里。
兰芷低声道:“姑娘今日便去么?”
江稚微抬眸望向窗外,檐角积雪消融,一线天光破云而出,她拂袖起身,衣摆掠过案几,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残香。
“雪停了,”她嗓音清泠,恰如寒玉,“趁早出门罢。”
兰芷闻言便转身往内室去:“外头寒气重,奴婢去给姑娘取那件银狐裘的披风来。”没走出几步,她脚步略顿,又补了句,“炭盆刚熄,姑娘且在这熏笼边暖着手等会儿。”
檐外雪色已薄,零零落落缀在石阶上,江稚微踩着脚凳登车时,听见碎雪在绣鞋底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甚是好玩的感觉。
兰芷掀起车帘一角,霜风卷着细雪钻进来,又被她及时掩住,她将暖炉往江稚微手边推了推,轻声问道:“姑娘,那便直接去瞧店面可好?”
江稚微道:“去昨日的点心铺。”
“是。”
雪掩长街,马车在道上徐徐前行,因着今日下过雪天又转冷,路上人稀少许多,青帷车厢内暖意融融,极为平稳唯有丝毫颠簸。
秦无许正巧要出门,却刚好看见她下马车过来。
“稚微?”
好生气派的马车,秦无许有些不可置信地一步并做两步迎上去,伸手摸了摸江稚微身上的披风,眼眶又要红起来。
“无许姐姐。”江稚微朝她笑笑,抬手拂去秦无许肩头一片雪,“好巧。”
秦无许看着她:“是了,的确巧的。”
“姐姐要去忙吗?”江稚微目光落在秦无许手中沉甸甸的布囊上,那粗布被撑得紧绷,隐约可见里头方正的轮廓,这架势瞧着就不轻,秦无许力气很大,也很是有能耐,在她手里竟然看着拎着那般轻松。
“正要往王家送新蒸的芙蓉糕呢。”秦无许注意到江稚微身旁的人,笑眼明快,夸道,“这位小女子好生漂亮。”
江稚微眼含笑意,轻声道:“兰芷自是极好的。”
兰芷应承道:“谢姑娘。”
江稚微忽得凑近,拉着秦无许悄声道:“待你忙完,我再寻你。”
秦无许见此,也便点了头:“好。”
兰芷垂眸恭恭敬敬地静立着,恍若未闻。
待秦无许走后,兰芷方上前半步,低声问道:“姑娘,大人给您选了些地方,不如您随我去?”
江稚微点点头。
“小贱蹄子!”
一声尖利咒骂陡然刺破宁静,江稚微本欲不理会离去,却听脚步声愈发接近。
“姑娘小心!”兰芷倏然变色,衣衫翻飞间已旋身挡在江稚微身前,霎时馊水泼过来,顺着她月白的衫子淋漓淌落,酸腐气味骤然炸开,顿时充斥着臭哄的气味。
即刻便有暗卫从天而降,怒斥着罪魁祸首:“大胆!”
那莽汉见势不妙,方才撒泼的气焰顿时萎了,原是冲着那小丫头泄愤的泔水,竟不想误伤了别人,他眼神闪烁,脚步已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寒风骤起,兰芷单薄的衣衫隐隐约约可以透出肌肤,她唇色已隐隐泛白,身子抖得更厉害,冻得通红的手指死死攥住自己湿透的衣角,江稚微心中作急,指尖刚触到披风系带,兰芷却猛地后退两步。
“不行...这是大人精心给您准备的,万不能弄脏...”
“兰芷!”江稚微声音陡然一沉,不由分说便将披风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这般天寒地冻的,况且她本就瘦小抵抗力不好,若染了风寒可真是不好受,她指尖触到兰芷冰凉的腕子,心头一紧,转头对随从道:“你们且将这人看住了,我先带兰芷去更衣。”
“啪!”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我不打死你!”那老爹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地抽上去,打得那小丫头跌倒在地,这还不止,他抬脚狠狠踹了下去,似是为了泄愤,当更多也是为了他们能放过他们。
那孩子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蜷成小小一团,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嗦着,却连哭嚎的气力都没了,只能将满是冻疮的小手死死护住脑袋,积雪被她蹭得斑驳凌乱,露出下面青黑的冻土。
大魏以男为贵,女子不得入仕参政,贫家女儿更是贱若草芥。江稚微虽自幼锦衣玉食没体会这等腌臜事,却在这月余光景,却将世间女子的苦楚看了个透,眼见那孩子如残雪般蜷在冻土上,她心口蓦地一疼,终是挪不开步子。
这样下去,她死也是迟早的事。
“去拦拦。”江稚微顾不得多说什么,扶着兰芷往前面铺子走去,那里是一个客栈,能给兰芷稍作缓冲。
兰芷垂头看着自己污浊的衣襟,馊水在锦缎上晕开片片黄渍,酸腐气味熏得她自己都暗暗屏息,江稚微竟毫不避嫌地搀着她,那件千金难求的狐裘披风此刻正裹在她脏污的肩头,雪白的绒毛都沾了秽物。
江稚微很快拿钱开好房间,带着她去了里屋,利利索索地替她脱了衣服,因着二人的衣服都脏了大半,只得等暗卫帮忙去寻衣服过来。
怕兰芷再不适,江稚微燃了炭火,将她拉去烤。
江稚微安慰道:“没事,医馆的事不急这一时半刻,你且宽心。”
虽知兰芷对自己或许并不是全然真心,江稚微见她这般,还是忍不住要怜惜:“我待会叫无许随我去,你回去好生捂着,炭盆记得叫人添旺些。”
兰芷摇摇头:“奴婢无事..”
“那帮人真是可恶,委屈你了。”江稚微轻叹,轻抚过兰芷鬓发。
兰芷哪里不委屈,她将不适勉强憋了回去,只说:“姑娘,还是莫要管那事了,那种人难缠得厉害。”
江稚微还不知如何处置,又是头疼得厉害:“莫要操心这些了。”
“好..”
方才那泔水虽是也泼到兰芷身上,可小女孩在前面,她才是真正的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江稚微问道:“他们人呢?”
“那小孩估计快不行了,他老爹说要去寻人,人命关天,我们不好阻拦。”秋仁道。
江稚微微惊:“她还在雪地里?”
“...是。”
江稚微摆摆手,实在也不好眼看她这般无声无息冻死街头:“算了,把她一并待会回府里吧,我在这待着,还有事情。”
“是。”
待将人送走后,江稚微才舒了口气,马车就先给了兰芷用,左右点心铺也没多远,她便自己徒步过去了。
“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秦无许给她倒了杯茶,关切道。
江稚微道:“方才有些事,索性已经处理好了,你可有好地方叫我瞧瞧?”
“您这...”秦无许上下打量,小心翼翼道,“小姐嫁人了?”
江稚微道:“嗯。”
秦无许问道:“他对您可好?”
江稚微宽慰道:“尚可,若不然我也不能有开医馆的心思?”
秦无许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那就好...”
“来人!”
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江稚微正欲起身探查,却被秦无许拦了下来:“许是收税那些官,我去应付,你好好待着,否则难免他们动手动脚得恶心。”
再不及江稚微回答,秦无许便速速赶了去。
如此来说,事情还真是不少。
“银子呢?”
秦无许接过单据,瞬时傻眼,她抬头谄笑着看着来人:“怎么涨这样多?”
“你还管上事了你!”那人丝毫不能忍受一丝忤逆,看着秦无许的手腕,一把拽了过来,开始摩挲,“手还挺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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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寒街惹秽怜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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