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高处视野开阔,坐在墙沿重瓦上,本有些令人松快的无拘无束,可屋脊边蹲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似是久候多时,穆清心里发毛。
却见那宋柏轩不冷不热道:“大小姐,别来无恙?”
穆清不禁纳闷,她在寨子里时,和宋柏轩压根没说过几句话,只记得他是个不太讨喜的小孩,不怎么搭理人,却总与别的小孩发生冲突,偏偏还打不过,脸上常有淤青,每每给她瞧见,就低着头跑开。
猴子见他可怜,起意教他逃跑,免得他被欺负。穆清初时不乐意,猴子本来只教她,多了个徒弟,必定要分去不少时间和精力,但后来没多久,她跟猴子闹僵,就没在意了,应当不至于让人为了那点小事记恨她。
如果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爹宋放,就更不应该了。宋放和她爹一起死了,都是被害死的,该同病相怜才对。
穆清粗略一想,蓦地想起那本《萃英集》上写着他父亲健在,他养父也姓宋么?
日光明亮,她脸上从惊异到茫然的神情变换,一目了然,屋脊边的宋柏轩默默盯着,悄声挪动。
穆清凝目回看时,发觉他移近了些,顿时全身紧绷。
“二……”,她差点喊出二狗子,“你别过来!”
墙根下的那只大狗还没跑开,听她出声,汪汪不停,将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但宋柏轩显然听清了,勾起一侧嘴角,“二狗子?大小姐只记得这个名字,可真让人伤心。”
穆清听出怪异之感,道:“看你现在也算重获新生,何必惦记以前的事?”
她站起身,便看到宋柏轩也迅速站了起来。
显然,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巷子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宁姑的说话声,像是叫来了护卫相帮。
穆清低头望了一眼,见到人影,料想此刻要回卢家并不难,但回去后就要没完没了地提防暗箭,还不如趁此机会将源头解决了。
她转身疾走,轻点乌瓦,往巷外跑去。
宋柏轩瞧见巷子里来人,刚要皱眉,发觉同在屋檐上的人反向跑开,他暗笑着,立时跟了过去。
对于曲折的无名小巷,穆清不熟悉,见到巷道无人,掠下墙沿,便如入了**阵。
她左转右行,健步如飞,顾不得身在何处,一路划算,要怎样才能悄悄解决掉追在后面的家伙。
经过狭长污臭的过道,进入一个杂草丛生的废旧宅院,穆清从墙角拾起一根长木棍,躲进布满灰尘蛛网的空屋,听着紧随进院的人一步步走近门边,她紧盯着那扇残破的门,只待它被再次推开。
可对方并非没有头脑,在外敲了敲门,道:“大小姐,不必这么害怕,我也就想和你聊聊。”
穆清依旧紧绷着,“聊什么?”
“当年山寨被剿,大伙儿死伤无数,你不想知道还有哪些人活着吗?”
穆清没有出声。
门外的宋柏轩等了一阵,语声奚落:“真是无情。当初那么多人追随寨主,哪怕寨主发起酒疯来,没个人样,都还忠心耿耿,对大小姐也是百般吹捧,叫我好生羡慕。”
穆清咬了咬牙。
她爹年纪越大,脾气越坏,寨子里讲求情义且忠于她爹的,到最后两年已大大减少。那个晚上,以报仇的名义,赶去蒋家别院的只有十来人,可当时有潜伏的官兵围剿,送走她和阿玉后,他们不可能有活路。
至于寨子里的其他人,不少都有异心,穆清不是很了解,却也想得到,如果真心追随她爹,没有理由不参加那一次夜袭。
除非和宋柏轩一样,当时还只是小孩,但那些小孩,她有什么必要去了解?
穆清冷冷道:“你想说谁还活着,就直说好了。”
却听门外的宋柏轩道:“比如,我爹。”
穆清倏地睁大眼,“怎么可能?!”
“我虽跟着猴子学了点东西,但要逃过官兵的追捕,却还不够,幸好我爹得人搭救,侥幸活命,回头来找我,才救下我。”
宋柏轩不带忌讳地说了出来,似乎颇有诚意。
穆清怔了怔,“放大叔受什么人搭救?”
“那就说来话长了。”宋柏轩缓缓说着,“大小姐真想知道,可得拿出点诚意来。”
听起来不大妙,穆清琢磨片刻,想着如若拒绝,宋柏轩是会恼羞成怒闯进来,还是会愤然离开,往后再用更阴损的办法对付她?
为了稳妥起见,她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忽而想到,“是放大叔叫你来找我吗?”
宋柏轩道:“大小姐想见我爹?”
“……”穆清无法回以肯定的答复,暗骂对方狡诈,以问代答,半点没透露宋放是否知晓她的情形,如若知晓,她要对付的就是父子俩了。
宋柏轩有所预料,“不想见?倒也不难理解。大小姐着实好命,离了山寨,还能做个金枝玉叶,从前的人事又算得了什么,当年一口一个放大叔,现如今怕是只希望别来沾边。”
穆清听得害臊,“看你就知道,你和放大叔现在应该都过得不错,我、我只是觉得没什么见面的必要。如果放大叔想见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她到底不够冷血无情,念及当年宋放对她多有照顾,每次离寨回来,带给儿子的吃食和小玩意,也常常给她带一份,到后来她爹发酒疯打她时,宋放也会从中阻拦,甚至以身相替。算起来,她是得过不少好处的。
略微一想,竟忘了早先的提防。
她用长棍支开门,便见宋柏轩扬眉笑道:“早知大小姐这么好请,先就这么说了,怪我平白做些糊涂事,害得大小姐受惊了。”
似是毫无恶意,特地请她相见。
穆清将信将疑,听宋柏轩说出城中一处地址,料想去一趟不会太久,便应了下来。
二人离开后,破旧宅院里却又发出一些声响,院中堆放杂物的角落里,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乞丐爬了出来,自杂草丛后,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嘿嘿一笑。
城隍庙后,有一片低矮山林,名叫归雁林,因与内城河构成靠山环水,在风水上利于周边宅地,得以保留下来。沿着主街前去,得绕上一大圈,但越过屋檐抄小路,可以大大减省时间。
穆清随宋柏轩赶去归雁林,半途中觉出蹊跷,对方大费周章邀她见面,肯定不只是见一面。
可即使他们心怀不轨,她也得去见上一见。被动的处境令人心焦,不如早些见真章。
二人疾掠屋檐,跑进枝叶遮天的密林中,人声淡去,只剩鸟叫虫鸣。
穆清屏息察看,四下树影斑驳,林间路径纵横交错,和几年前不大相同,她跟第一次来这里没有两样。
宋柏轩在前引路,带她走向密林深处。
穆清跟着走了一阵,渐渐分不清方向,她出声确认:“放大叔在前面吗?”
宋柏轩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在大小姐心里,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清辨不明他的神色,只觉不是好意,道:“问这个干什么?”
宋柏轩扯起嘴角,“想看看你蠢到什么地步。”
穆清心头一跳,虽有所预料,但看他这般撕破脸,仍觉意外。
她自知不是聪明人,从小学东西,就常常引得身边人叹气,有时旁人教得不耐烦了,几乎要放弃,只在打量她后,才又安慰说没关系,迟早会开窍的。
在卢家的这两年里,她尤其努力,看书识理,揣摩人心,多有长进,此刻听到宋柏轩的话,尚能平心静气。
穆清面无表情看着他,“这么说,你爹只是个幌子。你叫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宋柏轩没有回答,目光肆无忌惮,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
这一日因去王府,穆清经过仔细打扮,缀着玉珠金簪,穿着淡紫琼花绡纱裙,虽边角处弄得脏乱,但一眼看去,仍是端丽华美。
被看来看去,穆清意识到那目光的黏腻,她往后退开一步,宋柏轩便向她扑去。
好在这些年里,她不曾丢下学会的东西,尤其近两个月,她不时夜间出门,跳跃攀爬的功底练了又练,闪避得颇为快捷。
宋柏轩几番追赶,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哼道:“猴子果然教了你不同的东西。”
听他提起猴子,穆清便觉气愤又恶心,这家伙当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竟也敢来肖想她。
她跳到高枝上略作停留,恨恨道:“猴子若知道教你本事,会让你用来对付我,必定后悔。”
宋柏轩抓着不远的枝丫,呵声笑道:“也许还会羡慕嫉妒,毕竟我能做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若非亲眼见到猴子死去,穆清或许还会记恨,但如今,她对猴子的怨念已随人而逝,听宋柏轩说起,只觉宋柏轩龌龊。
他凭什么自信满满?穆清一面躲避,一面回看宋柏轩的举动,发现他竟在模仿自己,而且学得极快。
没多久,宋柏轩便离得近了。
穆清咬咬牙,按捺住逃出林子的念头。她不能就这么逃走,必须解决掉宋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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