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在林中东跑西窜,体力耗了近半,才摸出方向。她赶到林子的近河边缘处,挑了一棵有点歪斜的大树,利索地爬上去。
随后,宋柏轩紧追了上来,迫使她继续往上攀,快到树梢时,二人的重量使枝干摇摇晃晃。
穆清隔着枝叶见他逼近,她往旁侧踩空一脚,落到略粗的枝丫处。
宋柏轩半点不怕掉下去,一跃而至,按住她身后的树干,将她堵在臂膀间,讥诮道:“倒是会挑地方,这里景致不错。”
这里离地面足有三丈高,因接近树梢,可听风吟,周边环绕的枝叶还算疏朗,缝隙间可见城中景象,交错的枝丫下尚有浓绿的灌木丛,灌木沿着山坡往下,延伸到内城河边。
穆清往四周望了一眼,回看挡在她身前,几乎环住她的宋柏轩。
他长得并不丑恶,狭长的眉眼间像是夹着郁气,虽然阴沉,但没有好色之徒**裸的欲求。
穆清看了看他,蓦地生出一个念头,“你讨厌我?”
宋柏轩嗤道:“不然你以为谁都喜欢你?”
穆清道:“可为何讨厌?我没有做过对你不好的事。”
宋柏轩冷冷一笑,“你只要活着,就足够令人讨厌了。”
他也曾是寨主的孩子,也曾受人捧着哄着,被叫做少主,只因他爹不争气,进了惊雷寨,就丢下脸面当小弟,使他也受到践踏。旁人说他爹是穆寨主的狗,他便成了二狗子。
穆寨主的女儿没比他大几岁,除了一张脸,不见过人之处,却高高在上做着大小姐。
宋柏轩掐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冷嘲道:“眉骨这么高,明明就是胡人的特征,卢家居然没人看出来,都是瞎了眼了。”
“你……”既然是万松书院的学子,不该对身为夫子的卢三老爷有所尊重么?
穆清怒目看他,后半句话哽在喉间。
她以为,得到堂堂正正的身份,谁都会珍之重之。可宋柏轩说起话来带着匪气,明显对山寨里的日子念念不忘。
宋柏轩见她不忿,指尖用力,在她脸上刮出渗血的划痕,阴沉沉笑道:“大小姐,你可知我爹在什么地方叫大小姐叫得最多?”
听他语气淫猥,穆清心底渗出恶寒,竟有些想吐。
“想到了?”宋柏轩闷声一笑,“我爹当年曾找过不少妓女,在床上弄的时候,就叫大小姐,只不过不是没你的性子,就是没你漂亮。他带我离开寨子时,得知我没看住你,让你跑了,还骂了我一顿。”
穆清试图转头,勉力推开掐在下巴处的手,又被扣住脖颈,重重按在背后的树干上,她痛得战栗,却挣脱不了。
宋柏轩阴冷地笑着,俯身侧头,朝方才在她脸上刮出的划痕亲了上去。
掐住脖子的手用了狠劲,落在脸上的唇舌却堪称轻柔,这是何等诡异的行径?
穆清无法多想,被掐得近乎窒息,她咬紧牙关,握紧藏在袖中的金簪,奋力往宋柏轩的背上扎去,趁他吃痛退开之际,又往他胸口扎下一个血印。
宋柏轩闷哼出声,眼中冒出怒火,他忍着锐痛,要再次制住她,却不防她脚下一滑,抓着树枝荡了半圈,反身将他踢落。
一声撞击后,他砸到了下方的粗枝上,穆清迅速跳到那粗枝上,扯着他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压在枝干上,拿金簪抵住他的脖子,抖着手刺入。
却见宋柏轩呻吟着发出冷笑,“大小姐,我就算做了鬼,也还是会找上你。”
穆清不想理会,手却抖得无法用力,直到温热的血液濡湿指缝,她惊慌地拔出簪子。
这时,宋柏轩的头垂了下去。
死了?
穆清急忙后退。
宋柏轩的身体没了撑持,立刻往下掉,滚落到内城河中,如巨石落水,激起水花。
被追赶的半途中,穆清想到这计策,选中这棵树,就是为了让尸体掉进河里。
可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她却禁不住全身发抖。
满心保护自己时,觉得必须让对方从世上消失,此刻危机解除,她的头脑冷静下来,却有些迷惑,杀掉那人,究竟保护了什么?卢家小姐的身份,自是清白,但……
她手中的细长簪子,簪顶镂刻着如意云纹,金光灿灿,原本是六支并用。三夫人将这套簪子给她时,一定想不到她会用其中一支来杀人。
簪身还在滴血,她擦了擦,擦不干净,沾血的手甚至让簪子变得更脏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无法确定刚才是否有人注意河里掉进一个人,可如果不马上洗净,等血迹干了,会更难清洗。
不及多想,她跳到另一棵树上,准备越过灌木丛,去往河边,便听见一道女声传来。
“肯定是这儿,刚才有人从这儿掉进河里。”
穆清惊讶望去,便见河面上来了一条船,船身有金漆雕线,是碧华洲上甄家用的船。
船头有几个人影,其中以戴着帷帽的绯衣女子最为惹眼,据其身形和声音,无疑是甄湘灵。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四周安静,又离得不算远,便不难听清。
“陆久,你难道没看到?”
她身边一个穿着浅灰长衫的青年应道:“看到了。但河水不浅,找起来只怕不易。”
他往河面察看,又道:“掉进河里,难免被河水冲击,往下游去找,或许能找到。”
甄湘灵点头赞许,命人将船划往下游。
穆清藏在枝叶间,正要松口气,头上忽的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鸟崽掉到地上,而她受惊之下,往旁躲避时,不小心带得枝叶响动。
此时没有风,一小丛枝叶的簌簌声,立即吸引了船上的人。
穆清的藏处颇不凑巧,她张目一望,面前遮挡的枝叶稀疏,抬头时正好与船上的青年四目相对。
这是又被人瞧见了……穆清暗暗叫苦,迅速缩回枝叶浓密处,听到船要靠岸,将分出一部分人上岸,她不敢久留,转身离开此处。
一叶居和康平楼都离此不远,她看了看手上的血,往一叶居奔去。
一叶居面向闹市,但后院还算清静,穆清越过重重屋檐,突然犹豫起来,犹豫要不要去见阿玉。
当年分开时就不怎么愉快,一别多年,更是生疏,阿玉会想见她么?
可怀叔也在卫州,和阿玉不算关系坏,也许他们早就谈论过她,眼下来找阿玉,阿玉或许不以为怪。
穆清蹲在檐角思量,听到院中有人在打水,她心思一动,等打水的声响消失,又听了一阵,猜想没有人在,此时将近午时,都正忙活。
她爬到墙边,果见院中门户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便跑到井边,轻手轻脚打上一桶水,将手、簪子和袖口上的血迹洗去,再将鞋上和裙角的脏污清理干净。
如此,便不是非找阿玉不可。
穆清琢磨着,这里和卢府离得有些远了,再要一路飞檐走壁跑回去,未免太冒险,让杜吉娘送她一程,应当稳当些。
她行色匆匆,自是没能注意到,一叶居的阁楼处开了一扇小窗,窗后藏着一双眼,将她爬上屋檐、思量观察以及打水清洗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康平楼里,杜吉娘正有些烦,午时酒楼生意正好,曼大娘却缠住了她。
二人交谈拉扯,从大堂到过道,再到后院厢房。
曼大娘一步不落,紧缠不放,“吉娘不必再否认,你耳目通达,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吉娘关上门,笑了笑,“曼大娘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小生意人,说起买卖还算清楚,对别人家的事实在不怎么了解。”
曼大娘语声渐大,“那你如何确定卢家小姐会因借伞,与你相交?”
“你收买我身边的人?”杜吉娘冷却笑意。
她与卢家小姐雨中偶遇,借伞相识,原是众人皆知的事,但只有与她亲近的人知道,那次偶遇是去之前就算好的,料定卢家小姐不是真身,心虚之人大多心软。
曼大娘并不否认,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偶然听到了。”
杜吉娘坐到椅上,不言不语,等对方说出来意。
房中安静下来,几乎可闻呼吸声。
穆清先一步潜进了这厢房,本想等杜吉娘歇息时来此,没成想会有别的人一同进来。
她屏息趴在梁上,看着走到杜吉娘面前的婆子,觉得有点眼熟。
却听这婆子再开口时,竟说:“你们康平楼有食材取自天慈山,和那边山下的乡民曾颇为熟悉,别人不了解实情,但以吉娘你的精明,想来早就知道那卢家小姐是假冒的。”
穆清浑身一僵,瞠目看着下面的俩人,脑中一片混乱。
“你说话小心点,”杜吉娘道,“隔墙有耳,若是让人传出去,我可担待不起。”
曼大娘苦笑道:“何必摆出这样撇清关系的样子来?你之前相帮,应是猜到我那惜儿才是真正的卢家小姐。天可怜见,她原是上等出身,却沦落到卖艺为生,给亲娘弹琴,也不能相认。
“世事阴差阳错,怪不得谁,我们也不想恨那假小姐,但知道亲人在哪里,只能远远看着,岂不是让人心碎?我为此来求你一遭,能不能帮忙引见卢家小姐?”
杜吉娘沉默一阵,“你们想干什么?放弃到手的富贵,这种事恐怕谁也做不出来。”
曼大娘摇了摇头,“不敢妄想,就希望能认识认识卢家小姐。若是有幸认个干姐妹,能让惜儿多点机会见见血亲,我就感恩戴德了。”
她语带悲苦,使人听来怜惜。
杜吉娘向她瞧了又瞧,到底没有拒绝。
等她们离开,穆清脑中飘着“卖艺为生”“给亲娘弹琴”的字眼,想起那位卢琴师,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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