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旭父子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完成自尽,主动屏住呼吸将自己憋死。
司徒铭在此事上是最挫败的一个。
父子两个分开审讯,东门旭已经松口,请皇室保东门杰安全,他就如实交代。
司徒铭才点头,东门旭却突然呆住不动。
像是看到了什么,直勾勾盯着前方。
“别耍花样!”狱丞拿起刑具上前呼和。
东门旭毫无反应,不说话也不动,双目无神望着前方。
狱丞脸色大变,“他不喘气!”说着上手招呼一拳。
东门旭立时栽倒在地,还是不呼吸。
司徒铭皱眉,命人掰开他的嘴,一群人边喊边上刑。
不多时,眼看着东门旭就这样直挺挺气绝身亡。
一圈人围着尸体,还未回神,门外有人跑进来,“东门杰死了!撞鬼了!”
大理寺乌云密布,两具当着所有人面自尽的尸体摆在一起,仵作准备验尸。
守卫通报后带进来一个人。
秦御直奔司徒铭,“将军说,灵蛇所绕并非是柱,是笛子!”
自古有民间异能人士可用笛声操纵灵蛇起舞,从前亦有江湖门派能操纵毒蛇杀人。
司徒铭脸色一变,大理寺立刻戒严周边搜寻。
御用品走私链条上所涉及官员工坊皆被揪出来下狱,核查人证物证下来环环相扣。
便是以东门旭为主脑,月挽心负责运输,其他环节上官员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暗中操作,敛财数年。
刺杀方秀宁似乎也仅是因为她发现了东巴纸的纸屑。
因东门旭自尽,走私案第二天便正式对外宣布结案。
就在王城百姓都在围着告示歌功颂德,夸赞圣上英明神武,大理寺办案神速之时,大理寺还在暗中追查。
方家注定全身而退,方秀宁便不再关心这些,又跟随薛林昭去往香山。
这次单纯上香,没有去看林衡。
进寺之前偶遇一位老大人,上来同薛林昭打招呼寒暄,聊起此行目的。
薛林昭惜字如金,“为岳母求签。”
老大人看着帷帽后面的方秀宁,面露不忍。
昨夜便有传闻说方家夫人病重,从前昏迷在床好歹人还是活的,这会怕是连气也不能再喘。
香山寺香火最盛,行人络绎不绝,寺中却是静谧非常,香客安静有序。
便是薛林昭现身,亦没有引起骚动。
方秀宁持香跪下,佛祖慈眉善目俯瞰众生,恶有恶报善得善终,只是不知她方秀宁在佛祖眼中,究竟算善还是恶。
她其实不信佛祖不信神明,她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保佑她。
但有机会,也不介意许几个小愿望。
磕头上香,方秀宁摇签,“啪嗒”一声,春芽拾起递给寺中僧人。
她转头看向门外。
薛林昭根本没进来,只远远站在外面等。
路过百姓不敢声张,不敢上前。
有的悄悄行个礼,有的一步三回头,小伙儿崇拜,姑娘娇羞。
年少时曾听闻,杀孽太重之人,不入佛门之地。
方秀宁每次看出去的时候她目光皆落在远处,魂魄都不知在哪里。
世人皆赞薛将军保家卫国,庇护百姓。
其实方秀宁很想知道,世人对于薛林昭来说究竟算什么。
那支她只顾着看薛林昭并没有分神去关注的签文,很快在王城隐秘流传开来。
——病至沉疴难自愈,此间静处避嚣尘。
此间,香山。
就在府中上下准备去香山为老夫人养病之时,方秀宁在府中煮皂荚,蒸巴豆。
蒸汽沸腾,居然有些香,纯钧鼻子动了动。
由于过于外族人的长相,纯钧很少有能出府的机会,日日在府中憋着,只能吃东西和练功排解。
方秀宁伸手招呼,“纯钧,来,帮忙。”
片刻后纯钧认命碾着装了蒸好巴豆的布袋,幸好她力气大,当练功了。
不多时,沈汐和寒月抱着披风帷帽加身的苏安竹进来,龙雀早已备好软榻,手炉等物。
沈汐说她现在每日可以出来透透气,但卧床多年,还不能站,也不能吹风。
将军府常年冷清,也没什么活动,今日便来聚众围观方秀宁制笺。
寒月抹了额头的汗问,“夫人今日做什么?”
方秀宁,“流沙纸。”
苏安竹毛毯下的手指一紧。
就在她将皂荚子膏和巴豆油一起涂在水面上时,薛林昭不请自来。
苏安竹听见丫鬟们行礼唤她“将军”,也挣扎着想要起身。
“老夫人当心。”春芽急忙来扶她。
薛林昭只道,“不用多礼。”便自然而然坐在方秀宁身旁不远处。
方秀宁,“……”这个监工上瘾了。
流沙纸所用颜料很多,最近这段时间寒月她们有时间就在帮忙磨各种粉,煮各种花草。
此时一小罐一小罐摆满桌案。
方秀宁傻呵呵问,“娘,想,想要什么花儿?”
她神情放松,在这些人面前大方透露手艺。
醒来后几日相处,苏安竹也挺喜欢身边这几个丫头的,在女儿安抚的目光下,渐渐平复紧张。
便道,“随你吧。”
“夫人!”纯钧上前一步“啪”站直,“能做流仙笺吗?”
方秀宁似乎愣了一下。
龙雀额角一跳,轮到你说话!
已经准备替这虎人磕头告罪了。
方秀宁却神色自然应下来,“好,但,但会失败,很多次。”
一滴滴颜料入水,却并未融入水中,因先前涂抹的东西,颜料浮在水面。
几人探头看着,不敢出声。
方秀宁手持特制毛笔一点点引着颜料成型,时不时滴些别的进去。
流沙纸说难,大半难在这里。
方秀宁轻手轻脚做得认真专注,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走路引起水面震动,功亏一篑。
纯钧很有手脚粗笨的自知之明,更是运功提气,几乎将自己提成一片叶子随风飘出去。
外面秦御察觉不对,探头来看了一眼,又挠挠头回去。
手下问,“统领,可有异常?”
秦御不解,“……咋还突然运上功了。”
良久良久,方秀宁平静道,“毁,毁了。”
纯钧这口气差点给自己提死。
寒月过来看,只见上面已出美人雏形。
“很好啊,夫人,哪里失败了?”
方秀宁并不言语,用干纸覆在水面,将颜料吸走,准备重新来过。
一看又要重新开始,纯钧忙告罪,“将军,让奴婢去厨房看看吧。”
再待下去她要走火入魔了。
薛林昭“嗯”一声,纯钧赶紧跑了。
还是沈汐有先见之明,将苏安竹送进来便背着小篓说出门采药去。
见总算有人出来,秦御忙问,“里边儿干什么呢?”
纯钧跑得飞快,“修仙呢。”
秦御,“……”最好真的是。
还真是修仙,方秀宁细致地一点点修整仙女模样。
苏安竹见到女儿继承苏家衣钵自是十分欣慰,如果没注意到她时不时投向薛林昭的目光的话。
不是说和他不可能吗?
隔着面纱,苏安竹细细打量,这薛林昭生得不错。
而且不知道是来干嘛的,就坐在一边,有时看看外面,有时看看宁儿,还有时干脆在出神,好像在发呆。
顿时对未来更加忧心忡忡。
极其安静的工坊内心思各异。
直到落日,方秀宁也没能弄出一张满意的。
对此她习以为常,收拾东西洗手准备去吃饭。
寒月对着那两张所谓的“废品”看了又看,纸上隐约可见美人侧脸,夕阳一照笼着仙气似的。
“这很好看呀,夫人觉得哪里不好?”
龙雀也说,“真好看,夫人不满意?”
方秀宁很奇怪,“都,都走形了,哪里好?”她摇摇头,擦护手油。
嘟囔,“都,都和皇上,一个眼光。”
“嗯。”薛林昭在旁边淡淡道,“只是外行。”
寒月和龙雀,“……”
可不敢啊!!跪求别说了别说了!
在苏安竹正式开始练习走路这天,方秀宁终于完成一张成品,在晾干。
然后前面通报大理寺来访,还是司徒铭。
都是熟人,司徒铭便开门见山道,“据血影堂堂主交待,那下定杀薛夫人之人只是一个乞丐,这种他们见得多了,应该只是‘趟路的’。”
他解释道,“‘趟路的’是道上行话,正主不方便露面时就会高价雇佣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去商谈,这种人事后一般都会被灭口。”
“乞丐,死了?”方秀宁问。
“血影堂派人跟踪,找到之时那乞丐已经淹死在一口井中,周边没有其他脚印,尸体上没有推搡痕迹,看样子是自己跳进去的。”
又是自尽。
方秀宁不禁和薛林昭对视一眼。
她咧嘴傻笑。
薛林昭神情未变。
司徒铭却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东门旭死前,曾说过一句话。”
两人才终于重新将目光投向他。
最近一直奔波查案,可怜的司徒大人,黑眼圈那么大,眼袋挂到下巴。
怨气更重了。
“当时东门旭看了火烧后的信纸,他说,没想到她这么狠心,丝毫不顾及杰儿。说完这句之后,他才同意交待,但是要我们保东门杰一生无忧。”
司徒铭沉吟片刻,“我们都认为东门旭指的是陈采桑。他们夫妻二人之间,陈采桑似乎才是主谋。”
薛林昭问,“赖二如何?”
“试过了,他听见的乐器确实是笛子,他的病和毒都在治,大理寺派很多人看着,生怕他也自尽。”
“还有,仵作在东门父子的尸体上发现些线索。”他看一眼方秀宁,迟疑片刻。
最后还是道,“他二人头脑中出现一泡血水,仵作将脑子挖出来称,说似乎轻许多。”
方秀宁歪头,“蛇,吃,脑子?”
“蛊。”薛林昭突然道。
气氛莫名凝重些许。
“太子殿下亦示下。”司徒铭道,“笛音纵蛊。”
“鼓,是什么?”方秀宁两只手敲敲,“打鼓了?不是笛子?”
回去之后她这样问寒月。
沈汐就在旁边给苏安竹诊脉,闻言便道,“可以看做是有毒的虫子。”
“蜈蚣?”
“要复杂得多,一般很小,甚至细如发丝。”
沈汐推测,“那父子俩很可能一早便被人种蛊入脑,而这种蛊虫受触发后会通过侵蚀大脑令人闭息而亡,而人死后,蛊虫也死去化为血水,若非及时开颅,或许很难发现。”
杀人于无形,这么可怕!
方秀宁有些吃惊。
沈汐又道,“不过这玩意儿不像面条满大街都是,蛊术先前失传已久,十分稀有,好些注定已成传说。”
纯钧在啃饼吃,也道,“蛊术是古南疆来的,南疆人怎么会伤害将军?”
方秀宁歪头,“南疆?是将军家,亲戚?”
纯钧赶忙摇头。
“那是,想,想联姻?”
纯钧呆,寒月默默转开脸。
方秀宁捧脸,“因爱生恨?爱,爱恨情仇?话本都这样!”
纯钧,“……”她要怎么解释?看龙雀,救救我。
龙雀先扶夫人坐下,塞在她手中一杯热茶,才道,“古南疆国在几百年前曾盛极一时,传闻他们的蛊术千变万化,神乎其技,能培育中各种奇妙功效的蛊虫。”
“但后来……诸国战乱那会儿南疆灭国,百姓四散流离,部分在边关充军。”
“太子幼时读史,可怜南疆后人流离失所,蛊术失传,圣上便下令将南疆后人放回原属地,复兴蛊术。”
这故事里还没出现薛林昭,方秀宁耐心听着。
纯钧终于能接上话,兴奋道,“后来咱们将军和司南国打仗,又把很多流落司南国的南疆后人救出来,也放他们回家。所以咱们将军是南疆的大恩人啊!他们怎么会来害将军的家人呢!”
寒月也赞同纯钧所言。
“有,可能啊。”方秀宁认真指自己,“杀了我,他们,就就能,联姻。”
“……”
快放弃你脑子里的爱恨情仇话本吧!
流仙笺完成后,她和薛林昭再次进宫。
不同于以往的低调,这次她们大张旗鼓,春芽在门前忙碌打点车马。
“将军和夫人进宫给圣上献纸,请旨让老夫人去香山幽居养病,都麻利些,别误了事。”
见方秀宁出来忙招呼,“快,夫人伤心过度站不稳,怎么都不扶一下。”
寒月纯钧忙一边一个架住她。
方秀宁,“……”
春芽现在十分擅长察她言观她色,“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赞道,“你中气,真足。”
春芽正经,“在其位。”
“谋其位?”
“不敢不敢不敢。”
薛林昭带秦御等人出来。
薛林昭才露面,一板一眼道,“夫人伤心过度……”
春芽笑容有些僵硬。
方秀宁立刻嘤嘤嘤。
你们准备好的词都能说重复,我也勉强配合一下吧。
薛林昭顿了顿说完,“……你们扶一下。”
方秀宁却张开手,“抱。”
秦御在后面,“哇!”
最后当然是被拎上去的。
马车开始摇晃,她努力将丝带系到肩头。
薛林昭问,“你在做什么?”
“我做一个,提手。”
薛林昭面露不解,但是没问。
方秀宁,“给你拎。”
薛林昭,“……”
“我有一个秘密。”方秀宁突然道。
薛林昭表情还很平静,但仔细看眉间微微拧起,脸色微不可见凝重几分。
方秀宁神秘兮兮。
“我其实,是人,不是,篮子。”
“没,没长提手,得自己走,或者抱。”
“没看看出来?”
薛林昭,“……嗯,看得出来。”
方秀宁看透一切,“别,别装了,嗯,不用,自卑,人无,蛙人……”
薛林昭推过去一盒点心。
方秀宁闭上嘴,张开嘴,啃糯米团子,还是热的。
唔,枣泥馅的,好甜。
薛林昭不会发脾气,逗她跟滚糯米团子似的,可真有趣呀。
最后自然没用上自制提手,宫门口春芽抱她下车。
方秀宁目光幽怨,落在一味走在前面的薛林昭背上。
路过大臣侍卫面面相觑,这是,闹矛盾?
就说皇上赐这个婚有猫腻,一定是为了磋磨薛林昭。
许是全城皆知她伤心过度,这次一进宫就有软轿可以乘。
大殿之中,皇帝坐在高位,她和薛林昭跪地献纸,由宫女展开。
由方秀宁本人认定的成品自是最为精美。
皇帝抚摸纸面感慨万千,“神女,你似乎很喜欢神仙。”
方秀宁恭敬道,“臣妾喜欢,神,神仙,一直向往,大神祠,亲眼见识画《神示录》,的画作。”
“啊。”皇帝想了想,“现在也只有画作可以看了。”
据传说,几百年前云氏第一位皇帝曾命人制作《神示录》一册,供奉在神降城大神祠之中,上面所记载是天地伊始神救世人的传说。
皇帝今日精神尚可,倚在软榻上道,“传闻《神示录》所用纸张为绀青色,金墨书写。只可惜后于战火中焚毁,所用技艺也彻底失传。”
“现在神祠中一些画作皆是后人想象。”
“朕早年曾命人寻回一块《神示录》残纸,仅一掌之大咳咳。”
皇帝命人去取来,放在精致的托盘之中。
方秀宁就着宫女的手看了几眼,似乎被烟熏过。
上面颜色深邃,隐约可见暗纹,金笔书写,大概辨认是“神光”二字。
仅这一小块,已见历史底蕴。
皇帝道,“朕登基后曾遍寻民间匠人尝试复原,但进展平平。”
“臣妾,见过这个。”方秀宁掷地有声。
“什么?”皇帝一愣。
方秀宁歪头道,“臣妾,儿时随大人,出去玩儿,去沙肆。”
“沙肆”二字一出,皇帝眸光一沉,连薛林昭也侧头看了她一眼。
“沙肆上,见见过,和这个相似的纸片,但人家说不卖。”
皇帝似乎有些惊喜,但又沉吟,“沙肆在大漠之中,几国交界,无管辖之地,可远。”
“小时候,商队,走数月,远,远,还有劫匪。”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浑浊的眼一亮,瞧了薛林昭一眼。
在宫中许久,又是一大箱赏赐到手,并获准举家前往香山静养。
出门之后又被太子派人请去东宫小叙,再捎些东西给太傅。
东宫小厨房炖的汤极鲜,方秀宁大口大口喝。
太子拿出一封信来,“宣州回来的消息。”
薛林昭接过来展开,方秀宁忙捧着汤盅凑上去一起看。
太子意味深长道,“薛夫人可当心莫要再打翻,如烛台一般。”
方秀宁眨眨眼,将手中汤一饮而尽,亮给他看,“放,放心。”
继续看,信上所写是宣州那位文书,齐恪。
齐恪此人,祖籍齐州,自幼父母双亡,后前往宣州投奔亲戚。
很多街坊都记得,当年齐恪满城打听亲戚下落,还到官府找人,最后得知那家亲戚早已搬走。
他当时没有路费再上路,只好暂时留下谋生,后来时常跟着商队来回跑赚脚钱。
一次偶然得知州赏识做了文书,还娶妻生子。
太子道,“齐恪的妻子不是宣州本地人,是齐恪从外地带回来的,平时足不出户,街坊只听齐恪唤过她采娘。”
采娘。
“陈采桑。”薛林昭道。
太子点头。
两人表情都有些严肃。
方秀宁吃惊捧脸,“东门,东门旭,抢人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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