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先于一切,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人已经冲上去了。
而村夫见她过来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不管不顾朝薛林昭身上钻。
苏岫宁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很快发现不对。
村夫的状态不同寻常,近乎失了智。
两名侍卫将村夫扶起,芷苓也已经跑过来一手号着脉,让人掰开他的嘴别咬到舌头。
村夫哆嗦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苏岫宁意识到了什么,腰间挂着香包。
村夫怕的是蜃影坊。
前几日提到蜃影坊他还算冷静,眼下这般失态,今日发生了什么?
想着隔着施救数人她望向薛林昭,阔别整整一个白日,薛林昭除却换身衣裳,没有什么变化。
左手的伤口裸露在外,却已见愈合,看得出伤口不大,应当只是与裴飒对战时被震裂的。
那双漆黑的眼终于从村夫身上移开,缓缓转过来。
苏岫宁压下心头悸动,若无其事问,“发生了什么?”
“听风营在大漠边缘找到一些村民。”薛林昭道,“久服瑶台引。”
那边村夫已经由侍卫抬向军医营帐,芷苓跟着跑了。
薛林昭和她慢慢并肩走着。
“大漠边缘诸多零散部族和村落,无人管辖。”
苏岫宁亦点头,“这些人无论生死都无人在意,是瑶台引最好的试者。”
“嗯。”
“你带村夫去见他们,是想要他看看蜃影坊作恶多端,帮忙调查?”
“嗯。”
“那些人,什么样子?”
“全身溃烂,流脓长蛆,一会儿求我们杀了他,一会儿哭着要瑶台引。”
“有办法医治吗,芷苓怎么说?”
“等死,或是杀了。”
苏岫宁不敢问薛林昭选的哪一种,于是她问。
“村夫同意了?”
“他吐了。”
“……”
“一直吐,吐一路。”
薛林昭眉间拧起,叫苏岫宁突然记起前往神降城那晚的船上,薛林昭面对油枕头时暗暗的嫌弃。
心头一软,“要去沐浴更衣吗?”
薛林昭摇头,“我躲开了。”
苏岫宁失笑。
薛林昭却疑惑看她,似乎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这是自昨天在城墙分开之后,薛林昭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让人觉得欣喜又难过。
目光落在那只受伤的手上,“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村夫需要几日休养,眼下难以独自前往沙肆。”薛林昭道,“明日营中会开始准备演兵,出入当心。纯钧。”
“在。”
“照顾苏小姐。”
“是。”
眼见她就要走了。
“昭昭!”
薛林昭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营地中火把通明,到处是守卫,她们身边就有三四个,还有近在咫尺的纯钧。
十步开外,一队侍卫目不斜视走过。
人还是太多了。
“你,不在隔壁睡了。”
“嗯,还有军务。”
薛林昭走了。
纯钧在说,“夫人,现在您旁边的营帐是我住啊,将军来了我住哪?”
“嗯,我知道。”
接下来几天,纯钧陪苏岫宁到处逛纸铺。
她们要尽可能多找些种类的生纸,待染料准备就绪,便可以尝试染纸。
落日城军营中果真忙碌起来,操练也似乎更加频繁。
有时春芽和崔姨也在营帐中参与议事,有时纯钧也会加入练兵,她手持铁锤,骑着小黄冲出来,气势竟不输裴飒。
春芽说,纯钧有朔方国血统。
大漠不比落日城安稳,这里无管辖之地很多,大漠之中有的是人家破人亡,有人被掳来,买来,卖来。
好不容易平安长大,混得生计,成婚生子,也保不齐哪天丧了命。
孤儿生孤儿。
纯钧,寒月,龙雀,都是薛林昭捡回来的。
说不上她们原本是哪国人,便统一称作大漠人。
沙肆中无来由无去处的商铺,窝在风沙堡垒中的摆渡人,永远都在来往奔波的商队。
这片一望无垠的荒凉沙漠,能吞噬掉很多东西,也能装下很多人的一生。
几天后,演兵正式开始。
上午,城门紧闭,旌旗猎猎,城墙上戒备森严。
“夫人。”
“嗯?”苏岫宁转过身来,她胸前贴一张白纸,上书两个大字:百姓。
崔姨道,“您里边来点,待会儿打起来恐误伤您。”
“好。”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营中伙夫,马夫长等几人。
起因是他们商量演兵不知怎么说的,又给薛林昭搞出个百姓和俘虏的牵制。
也就是说,现在薛林昭守城,手下有程固山和铁壁营两百,飞羽营五十,另外便是一个春芽一个纯钧。
城中有几十手无寸铁的“百姓”,城外攻城方手中还有十几个“俘虏”。
而攻城方裴飒为主将,可调用骁骑营飞羽营的数目是城中五倍有余,薛林昭甚至允许他们动用听风营的探子。
虽说攻城方并不知城中具体兵力,只知是不多,但五倍之差,还是太困难了。
连苏岫宁都捏一把汗。
而这场战争要抢的,她望向城门不远处。
瞭望楼上立着一面薛家大旗。
落日之前,攻城方拿下那面旗便获胜,反之,守城方若能镇守军旗到落日,便是薛林昭和铁壁营胜。
上有数十名飞羽营好手,下有铁壁营精锐。
蒋刘两位军师,还有几位有空的将领都在上面,但他们只观战,并不会插手战局。
城中士兵调遣频繁,不见薛林昭。
“百姓”们焦急张望,他们分散在瞭望台下方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民房”之中。
其中一些房中还有鼓鼓囊囊的麻袋,意思是“粮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战鼓声。
崔姨耳力好,轻功上瞭望台看一眼,回来告诉她。
“进攻了,裴飒佯攻西北角。”
“佯攻?他们兵力多,直接攻城不是很容易吗?”
“换做别人或许会正面进攻,但上面是将军,没有十倍以上兵力,谁敢正面强攻薛林昭的兵马?”
“嗯,言之有理。”苏岫宁很快被说服,“不过我记得兵力都在城门附近,西北角守卫薄弱,薛林昭故意的?”
“很简单的诱敌之计。”
“裴飒显然没信。”
“要的就是他不信。”崔姨侧耳倾听外面声响,“将军目的就是分散对方主力,逐个击破,西南方林中算是易攻之处,但有纯钧带二十飞羽营埋伏。”
空中“咻”一声,一朵烟花炸开。
“那是什么?”
崔姨道,“裴飒的信号,他们发现西北角弓箭手埋伏了。”
苏岫宁急得直跳脚,她本来就想在瞭望楼观战的,结果不知道是谁啊,提议让她来充百姓。
崔姨十分贴心,“夫人稍安勿躁,老奴上去探查禀报给您。”
说完迫不及待轻功跑了。
“……”你最好不是自己也想看。
“夫人您放心吧,将军用兵如神,他们攻不进来的。”
说话之人是个小年轻,苏岫宁认得他。
“好味楼今日不开张?”
那小二低声道,“卑职们都是被调来保护您的,吃烧饼吗?热的,在粮草中温着。”
再看看身边这一群,她想挠墙。
到底是谁提议让她来当百姓!
顿了顿,“吃。”
小二猫着腰去旁边民房中拿一早备好的食盒。
“阿嚏!”
裴飒揉揉鼻子,扫了眼身后东倒西歪躺一地干嚎的手下,示意后撤。
很快,便见城墙上士兵跑动频繁,朝西南方位树林中移动。
不多时,林中响箭上天。
裴飒一挥手,骁骑营策马疾行,甩出钩索,再次准备攻上城墙。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苏岫宁惊骇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崔姨下来道,“林中开战了。”
“如何?”
“看不大清,只看见燕飞带人推了投石机。”
投石机?!要不要搞这么大啊。
“啧,这燕飞若是按寻常攻法,现在定然已经被纯钧拖住,居然未卜先知带了投石机。”崔姨沉吟,“不过还好,有铁壁营镇守后方。”
“薛林昭在哪里?”
崔姨指城墙上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那里,时刻指挥战局。”
四周的喧闹片刻未停,她们头顶不远处就是哨楼,有人突然激动大喊,“来了!”
声音大到苏岫宁在下面也听到了。
“什么来了?”
崔姨脸色凝重,“燕飞带人从林中攻入。”
说话间城墙上几声击鼓,立刻有几名士兵前来指挥“百姓”离开。
“怎么回事?”苏岫宁满头雾水跟着他们。
好味楼的小二不知何时又给她取水来,一边解释道,“转移城中百姓,那鼓声便是在下达指令,夫人当心脚下,跟着卑职走便好。”
虽知道这只是演武,但外面又鼓声又响箭,听崔姨说多少伤亡说得煞有介事,苏岫宁一时也拿不准了。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戏。
只能脚步匆匆跟着跑。
走出没多远,一行士兵举刀攻过来,将百姓冲散。
崔姨皱眉说了句“怎么这么快。”便上前迎敌。
苏岫宁被好味楼小二拉着,躲开两个追来的士兵,闪进一旁的小路。
然后眼前一黑。
有人桀桀怪笑,“冒犯了薛夫人!”
“……”
裴飒。
一路被人拎在袋子里飞檐走壁,她听见鼓声阵阵,有人在喊。
“百姓被掳走了!”
“是夫人是夫人!”
“阻拦他们抢旗,放箭!”
“跑了跑了!”
直到终于脚踏实地,不远处裴飒朗声道,“叫薛林……薛将军出来换人质!”
袋口被人拉开,眼前骤然一亮。
此时她已经和其他几个“俘虏”一起被人带到城外,城门紧闭,裴飒一把大刀架在她脖颈旁。
几日下来裴飒脸上淤青不甚明显,嘚瑟的脸一览无余。
“夫人不要紧张,刀是假的,不会伤您。”
“让我当百姓的是你?”
“嗯啊,我要一雪前耻。”
“那你猜,薛林昭为什么会答应?”
裴飒拧眉,他一早也隐隐觉得奇怪,但实在按捺不住想要一试。
同时,观战哨楼上,那面被抢夺的军旗飞扬,下方蒋大人脸色沉重。
“裴飒这小子,不知深浅。”
刘大人也是“嘶”一声。
“我就说这小子提议让夫人演百姓有猫腻,原来是要来这一手,他是不知道当年那件事啊。”
身后一阵风吹过,有人问,“何事?”
几人回头,没看见是谁说话。
飞羽营其中一位副将今日并没有参战,叫江翎。
他叹气道,“别找了,罗鹰。”
啊,众人了然,指不定在哪猫着呢。
这里大部分将领都是薛林昭掌兵之后提拔上来的,算下来,只有蒋刘两位大人是老人了,当年是薛泽渊身边的军师。
管军需的田大人问,“两位大人所言是何事?”
下方裴飒的刀还架在苏岫宁脖子上,被推在前面的几名俘虏铁骨铮铮,披头散发在喊。
“将军不要出来,不要中计!”
“让我等为国捐躯,是荣耀!”
“我们不怕死!”
不消片刻,城门打开,薛林昭身着玄甲空着手,走了出去。
望着那孤身走入敌营的背影,蒋大人问,“有十年没有?”
刘大人亦回忆片刻,“差不多吧,那个姑娘若是投胎,现在也**岁了。”
“谁啊?”
“将军的贴身丫鬟,叫青霜。”
“当年咱将军还小,来落日城没几年,每年在这里时间不算长,有一回,薛老将军带他和一队人出去巡防。”
“原本没什么事的。”蒋大人也道,“可偏偏赶上山中浓雾,走散了。当年西域有个‘噬心魔’你们可听说过?”
“听说过,好像是后来被薛老将军杀了。”
“其实是咱将军亲手杀的。”
“当年走散之后,将军那一行偏偏撞到出来练功的噬心魔,当时噬心魔似乎走火入魔有些疯癫,抓了将军身边的丫鬟青霜,逼将军自尽,一命换一命。”
众人心中都了然,那个丫鬟死了,薛将军活了下来。
“唯一幸存的近卫说,噬心魔走火入魔内功不稳,若将军孤身一人,大概有三成把握能逃走。青霜应该也看出来了,所以她留下一句话后,主动撞上噬心魔的刀口。”
“那将军是跑回来找援兵杀了噬心魔?”
“不是。”
蒋墨钧目光落在城门前对峙的两方,薛林昭的背影挺拔,能支撑起整个落日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重伤昏迷也要念着“救青霜”的孩子。
“将军利用地形继续与噬心魔缠斗,将那魔头几乎逼疯,最后将军拼着仅剩一丝体力,将受伤的噬心魔引进了猎熊陷阱。”
“那名近卫原本已经动弹不得,频死之际受将军气势鼓舞,拼命爬起来从后面补上一刀。但一番缠斗,将军自己也被陷阱中的铁刺刺穿脚掌,最后那名近卫和将军互相搀扶爬上来,才撑至老将军赶到。”
刘大人道,“那名近卫就是程固山,当年死里逃生之后,两个人都躺了月余才好。”
众人都是一愣,怪不得,老程尤其唯将军命是从,更听不得有人说将军半个字不好。
刘大人啧一声,“说起来那时将军没了丫鬟,老将军又不愿假手于人,后来宫中派两人日夜兼程赶来照料。”
“宫中派的,谁啊?”
“春芽和崔芸。”
“将军身边跟的一直都是丫鬟,不带小厮哦。”
“带小厮干什么?满军营的臭男人还没看够?”
渐渐跑题的闲话中,江翎突然问,“那丫鬟死前说的什么?”
蒋刘两人大人彼此确认了一下。
“好像是说,‘青霜一命轻如鸿毛,但您必须活着,莫忘了您的责任,少爷。’是这句吧?”
“是,我们当时都说,这姑娘心中有大义,巾帼不让须眉啊。”
石焰是裴飒手下一位副将,听说这段往事,顿觉不妙。
将军被触及伤心往事,不发飙才怪。
自家上官要完。
“两位军师,要不要喊停?”
刘大人沉默,蒋大人沉吟。
“两位大人?”
蒋大人道,“裴飒当日提议夫人入城,我们皆发觉不妥,你们说,将军为何同意?”
石焰一时愣住。
在他身边,江翎却摸了摸下巴,眯眼看下面。
知道他们飞羽营的眼力都好,这个江翎尤其是。
石焰仿佛看到救星,忙问,“看出什么了?”
“嗯……夫人怎么一直盯着咱们将军?”
蒋大人,“不然?”
刘大人,“盯你?”
江翎,“……”
“救我!”
下面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上有瘫痪老母,下有木头心上人,外面还有个失踪的舅舅,我不想死!”
“昭昭救我!!!”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消停,只能见缝插针码字,码一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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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昭昭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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