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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将军阵亡了啊

“您必须活着。”

十三岁那年,那片浓雾森林之中,许多人为救她而死。

青霜说自己一命轻如鸿毛,可薛林昭不懂,鸿毛为何就该先死。

手持利刃的男子,命悬一线的女子,场景与当年别无二致。

“昭昭救我!!!”

被挟持的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撕心裂肺。

眼里除却眼泪,只有对生的渴望。

薛林昭,“……”

“夫人,夫人,求求你了夫人,别哭了,老天,将军要杀了我。”

拿刀的手忙脚乱。

被威胁的薛林昭,“你待如何?”

裴飒咳了一声,调整好阴险得意的表情。

“用你的命,换她……他们的。”

“好。”

“不用讨价还价,堂堂大将军……嗯?这么快答应?”

“嗯,放人。”

裴飒和手下对视数眼,最后几人出来,战战兢兢拿着绳索。

“将军,得罪了。”

苏岫宁走在所有俘虏最后,一步三回头,试图去看薛林昭的后脑勺。

却见她始终没有开口,任裴飒的人捆上双手。

即便受制于人,她还是那样平静,好似一切尽在掌握,隔着数人身影,她也在看自己。

漆黑的眼眸古井无波,但深井之中分明闪动着什么。

苏岫宁觉得自己不懂薛林昭,或者说,还不够懂。

想再接近薛林昭一点,看清她的内心,想要扒开她的身体,触碰她的血肉。

想要知道她每一个细微眼神背后的含义,想要知道她每一个字背后究竟有几分情意。

跟着队伍跑回城中的一路上,苏岫宁都在想刚才那个眼神。

心中忽然涌现阵阵不祥的预感。

城门近在咫尺,城中接应近在眼前。

崔姨眼角已有细纹,但目光如朔。

崔姨双手将将拉住她的瞬间,那种不祥之感终于达到顶峰。

刺耳风声乍响。

她仓促间回过头。

一支箭带着火花自城墙呼啸而下,以雷霆之势直奔攻城军中。

在一众人的失声惊呼中,箭羽越过裴飒,正中薛林昭后心。

烟尘炸开,将近处人影淹没,巨响之后人群凝滞一瞬,而后彻底沸腾。

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喊着,“将军!”

城门之下,苏岫宁如遭雷劈。

理智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但双腿已经先于思考一步,踉跄着朝那个方向奔去。

身体猛地被人截住,有人拦腰抱着她飞上天。

崔姨急道,“演武所用箭头皆为蜡制,您别担心。”

苏岫宁拼命挣扎,“那火药!”

“假的!只是烟尘弹,两位军师怎么可能真的让将军以身犯险!”

的确,不要说这只是自家人演兵,便是真的上战场,两位军师也不可能任由薛林昭以身犯险。

苏岫宁发胀的头脑终于稍微冷静下些许。

下一刻她就打脸。

因为瞭望楼之上,观战的众位大人亦脸色难看,显然这一切并不在意料之中。

蒋大人喉咙里“哽”了声,眼白一翻,捂着心口滑下去。

石焰下意识一把接住,望着下面乱象绝望喃喃,“完了,我这上司算是完了!你们飞羽营缺人吗?”

江翎却没理他,专心盯着下面。

他看的不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爆炸地点,而是城墙。

“原来是春芽。”江翎道。

“什么是春芽?”

“我说这场演兵的守城主将。”江翎对众人道,“一直是春芽。”

此刻的城墙上,春芽一把将射箭之人掀翻在地。

“贺兰亭你活腻了!谁准你射箭的!”

那名弓箭手面无表情,只握紧手中的弓。

“是将军。”

“什么意思?”

“将军安排,我听命行事,其余不知。”

城内外喧哗皆未停止。

外面裴飒也在吼人,“什么情况?谁看见将军了?贺兰亭是不是你,你疯了!来人!去给我把贺兰亭找出来!”

隔着高高的城墙,贺兰亭并没有出声理会,一双浅灰的眸子只盯着春芽。

“将军有话,春芽,不要让皇后娘娘失望。”

不要让皇后娘娘失望。

春芽站起身,她喘着粗气,无言以对。

下方一场“爆炸”过后,攻城方“伤亡惨重”,早就安排好打扫战场的人手将“伤亡将士”带离战场。

裴飒胸前被贴上个“命悬一线”的纸条,脸色难看。

他揪住个军医问,“将军呢?”

老头儿一脸莫名其妙,“身负火药,阵亡了啊。”

“我亡你大爷!这时候就别演了。”

老头儿嘿嘿乐,招呼人手,“近处这些都拉走,将军所用火药一定是最好的,都炸得死,来,这几个拉走都拉走,这个重伤难行,贴上贴上。”

观战哨楼上,蒋大人这一口气终于喘上来,“快派人去看看将军,快去!”

“已经去了,将军无碍。”刘大人在旁边安抚,“老蒋啊,回魂。”

“一个个没正形啊,裴飒那小子搞出青霜的事来刺激将军,谅他不知情不跟他计较,结果又来个贺兰亭……”蒋大人气得直哆嗦,“这个贺兰亭,回头非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同为飞羽营副统领,江翎帮同僚辩解,“这必定是将军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也不行!万一出了岔子……诶呦,我心口疼。”

“老蒋快躺下躺下,轻点儿动气,来,吸气,吸气,呼气,诶,对……”

“恭喜。”有声音冷不防响起,“就快看见头了。”

“……”

“罗鹰给我出来!”

乱糟糟吵成一团,崔姨有些无奈叹气,这才注意到苏岫宁上来后一言不发,竟然出奇冷静。

直到此刻苏岫宁才幽幽出声,“青霜什么事?”

吵嚷戛然而止。

刘大人眼神示意:夫人不知道?

蒋大人:将军没说呗。

他们不敢说,几个年轻将领更不敢张这个口。

军需处的田大人倒是年纪不小了,但是年轻时候官职不高,多年下来早已习惯等军师们发话。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说。

苏岫宁想起薛林昭方才那个眼神。

主动道,“青霜为薛林昭而死,是吗?”

崔姨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薛林昭多大?”

“将军十三岁那年。”刘大人回答。

“……”

“夫人?”崔姨关切问。

“无事。”

江翎突然问,“夫人方才为何极力呼救?”

提到这个,大家脸色都是一阵古怪,岂止极力,简直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其实苏岫宁自己也搞不清楚。

或许装傻子习惯了,或许是薛林昭朝自己走来时那个有些痛苦,又有些期盼的眼神。

这还是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痛苦,哪怕只有一丝。

“统领被围了!”江翎突然道。

他这一说,众人才想起观战,纷纷趴上墙头。

下方混乱的战场简单打扫之后,攻城方已经少了许多人,裴飒胸前贴着张命悬一线,由几人抬着,气得脸色阴沉。

而江翎说的统领,正是从侧面林中突击入城的燕飞。

此时他所带领的飞羽营和部分骁骑营精锐,被埋伏在此的程固山拦住。

漆黑盾牌透着冷意,远处鼓声连天。

燕飞道,“主将阵亡,老程,还要负隅顽抗?”

“主将?”程固山双斧挥出道道寒光,“主将就在城上站着,才击鼓命我等在此除掉你,没听见?”

他抬手,铁壁营盾牌结阵,飞羽营弓箭手放箭,借着林中地势和盾牌遮挡变换位置。

燕飞带人且战且退,看自己的兵在程固山手下如此听话,也恨得牙痒痒。

“被兵分两路了。”石焰道。

“嗯。”说到观战,蒋大人心口也不疼了,捋着胡须道,

“裴飒想要声东击西突袭进城夺旗,偷袭未成后虽不算空手而归劫走人质,却也被春芽利用这一点,被首尾切断了。”

“切断敌方首尾,这是咱们将军最喜欢做的事。”

“这片林子哪里有个土包,哪里有个坑军中人人门儿清,老程想要利用地形,不太容易吧。”

“不止地形,还有阵法。”

林中战场瞬息万变,程固山带人在林中上蹿下跳,不停变换阵型,箭羽看得人眼花缭乱。

燕飞兵力强,走的是沉稳路子,稳扎稳打防御,等待对方弹尽弓绝露出破绽的时机。

“这是,捉猪阵吧。”田大人抻着脖子也看不大真切。

苏岫宁,“什么阵?”

“据传闻,捉猪阵是薛蔺将军帮农户抓猪时候琢磨出来的。”蒋大人道,“猪么,牵着不走打倒退,要蒙住眼睛,薅尾巴。”

刘大人指着下面,“现在程固山就是在蒙眼睛。”

石焰问,“尾巴呢?那谁来薅尾巴。”

苏岫宁看着身边空荡荡,“崔姨不见了。”

下方林中战场,燕飞正准备下令上投石机,便觉脑后一凉。

他低头翻身躲过,横弓挡住一柄刺来的长剑,一时愕然。

“你怎么……”

崔姨面无表情,扯扯胸前的纸条,上书——百姓。

燕飞这个恨呐,裴飒这憨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了,还砸他的!

石焰扶额,“统领为了绑架夫人,也是疯了心了。”

“你还真当他为了绑我。”

“不是?”

蒋大人也神秘一笑。

苏岫宁叹气,“没有我在城里,裴飒如何能以保护我为由将听风营顺理成章安插进去。”

“我看他传假消息出来的时候简直恨铁不成钢,唉,夫人不愧是夫人,和崔姨一唱一和,骗得燕统领自以为胜券在握走进埋伏。”

一个人说着,从后面溜达上来。

众人见他主动现身都觉得奇了。

罗鹰拱手,“见过夫人。”

苏岫宁左右看看,不知道这算不算在外面,要装不认识啊。

想了想还是招招手道,“不过饼确实是热的。”

罗鹰彬彬有礼,“将军交待过。”

苏岫宁面色一静,除却为了这两个字心神激荡外,亦想着,薛林昭究竟何时才打算现身。

城侧林中打得激烈,响箭咻咻上天。

城门正面,同样的火热。

裴飒几乎阵亡,军医就在边儿上看着,他才张口,老头儿就念,“不能说话啊,说半句就咽气。”

裴飒,“……石忠!”

他的副手石忠正部署兵力,准备再次攻城,也分派人手去支援燕飞。

军医老头儿忙嚷嚷,“说话,要死……”

裴飒不理,怒吼一嗓子,“给我干他!”

说完撕了胸口纸条,闭上眼睛往后一靠,招手:抬走,我阵亡!

“薛蔺将军,是谁?”苏岫宁问。

刘大人道,“是薛长风将军的亲长孙,最是传承到魔将雄风。”

苏岫宁沉默,视野中石忠率兵再次进攻,春芽现身城门之上,指挥手下不多的兵力守城。

骏马长嘶一声,是小黄驮着纯钧,在飞羽营的掩护下如离弦之箭直冲主将。

手持双锤,气势如虹。

“将军手下这几个丫头,都了不得啊,这一冲,竟有几分薛敖的风采。”有人道。

“薛敖。”苏岫宁问,“薛家六将之一?”

“是。”刘大人解释道,“薛家六将以薛长风为首,父亲薛敖,叔父薛斩,两个堂兄薛霁和薛曜,还有年纪最小的薛长枭,是薛长风的亲弟弟。”

苏岫宁感慨,“那时候薛家人多,怎么会到如今这般?”

她说这个,众人又是一静,蒋大人捋着胡须叹息。

薛家人丁凋零几乎成了整个宣国的痛处,薛家出名的将领几乎都是英年早逝。

战死沙场的,被人暗害的,和因边关条件苦寒伤病缠身的,除却这些,还有薛家人的无情和深情。

要么终生不娶,要么只娶一个。

“最可惜的就是魔将了。”有人低声感慨道,“我们边关的孩子都是听魔将传说长大的,兵神般的人物啊。”

“算下来,宣国如今扩张的大半土地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

“是啊,他当年留下的兵法如今都还在用。”

“一代代年轻人都是因为崇拜他才参了军。”

说到薛长风,无人不崇拜敬畏。

目光落在下方,没有看身边众人,苏岫宁问,“为何说最可惜?”

“因为薛长风并非战死沙场。”一人自台阶缓缓走上来,说道。

众人纷纷行礼,“将军。”

薛林昭微微颔首,负手走至墙边,垂眸看着下方战场。

苏岫宁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确认她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没有受一点伤。

然后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随着她,眼中除了敬畏崇拜,还有显而易见的后怕。

薛林昭是薛家最后一人,也是宣国所有将士的信仰。

她不能倒下,可她今日偏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炸”成齑粉。

“快落山了。”

所有人都是一个晃神。

薛林昭又道,“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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