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弘两国和谈的很顺利，许以婚姻，要魏闵的公主嫁给昭君的皇子。
魏闵向聆若认真的提起，想要聆若的儿子娶他的女儿。
聆若笑道：“你清醒点好不好。”
魏闵一共生了十五个女儿，活到成年的有七位。
长女魏棠衣、次女魏菊衣、三女魏桃衣、四女魏芍衣、五女魏葵衣、六女魏樨衣、七女魏杏衣。
大的四个已经婚配，就剩下后三个。五女、六女八字都不和，只有七女合。七女乃宫女所生，生母在生产时死去。司天监算这女儿生来克母，命相硬，不宜养在宫中，所以生下来就养在宫外。魏闵也不甚在意这个女儿。
宫人过来禀报七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魏闵亲自过去看，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儿。一进寝宫满地的瓷器碎片，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
聆若见这孩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很水灵，尤其一双大眼睛。穿着鹅黄白色小花衣服，头发有些毛了。委屈巴巴，眼睛里泪珠打转，很是惹人怜爱。
“这是父皇，公主快见过父皇。”
“我没有爹，我爹娘都死了！”
“大胆！”魏闵大喝起来。
谁想那小姑娘气道：“我生下来就没人管，扔到山里，好不容易长大了，冒出个爹来。好的时候想不起我，不好的时候就想起卖我了。”
“公主，大不敬了。”
“谁是公主，谁听说公主从小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
聆若白了他一眼，魏闵讪讪的不敢看他。
“圣上这次正要补偿七公主，要公主去作王妃。”
“他打不过人家，就把女儿送去和亲，弘国的男人都死绝了！天下谁听说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魏闵刚要发作，聆若走过去，柔声道：“你不想去昭国。”
杏衣含着眼泪摇摇头。
“那留在宫里，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好不好。”
杏衣道：“我才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山里去。”
内监要开口见聆若在跟前也不敢出声。
“山里那么苦，回去干吗？”
杏衣低头不出声。
聆若笑道：“是山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了。”
杏衣低头脸红起来。
聆若道：“你告诉我，要是没人，给你找的女婿是个好人，你嫁过去一定不会欺负你。要是有人了，咱们就不嫁了。”
杏衣见聆若要比她父亲气派好多，想着他应该能作主。
小声道：“我是要和他成亲的，下个月。”
“什么人啊。”
“他是修旧书的。”
魏闵道：“嫁个穷书生！”
“你少管！！！”聆若和杏衣异口同声喝道。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你愿意和他清苦过一辈子，不要荣华富贵。”
杏衣点头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他就护着我。他一个文弱之人，为了救我险些被熊咬死。我愿意和他一辈子，日子再苦能在一起一辈子就是甜的。”
聆若道：“好，那就不嫁昭国了。下个月就和他成婚，要你爹给你多陪送嫁妆。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叔叔说话当真吗？真的不要我去和亲。”
聆若点头道：“放心放心，叔叔是昭国的国相，叔叔说不要你嫁了，就一定不要你嫁了。”
杏衣开心道：“我就想叔叔这样的尊贵，一定不是凡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杜若宰相。我们这辈子都不忘了叔叔的大恩大德。”
说着跪下要磕头，聆若忙扶住，道：“你爹不是坏人，他只是有些犯浑，以后他会好好补偿你的。”
杏衣道：“我才不要他补偿，他一辈子不见我才好。”
“你！”
聆若看向魏闵道：“你什么你！”
魏闵忍气吞声不讲话。
聆若道：“从宗室里再选个好的就好，我同我君上讲。”
第二天聆若和魏闵一起送杏衣出宫，杏衣和聆若道别，魏闵站在他身后很尴尬。
聆若道：“你躲什么，你自己生的。”
向杏衣道：“他是你爹，你叫他一声。”
“父皇。”杏衣不情愿叫了一声。
魏闵无奈道：“好。”
见孩子欢欢喜喜上车离开了，魏闵道：“他倒是像你生的，脾气这么像。”
聆若道：“这是感同身受。你也真是有出息，只顾着生，也不好好的养。”
魏闵道：“我没有那么不堪，还不是为了……”
夜里聆若进到寝宫，见床头跪着一个穿白绸睡衣的女孩。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内监道：“这是圣上的旨意。”
聆若道：“魏闵他有病啊！”
内监道：“国相就看在和君上往昔的交情上，也要为君上想想。”
聆若道：“都出去。”
这句话说的很平静，内监和那女子却吓得颤抖，一声不敢出退出去。
魏闵从外面进来，聆若道：“魏闵，是不是有大病啊！”
魏闵也激动道：“你就念及故去的情分，再帮我一次行不行。我知道我生不出儿子，可是你能生，你给我生一个，要我有个后，将来江山社稷后继有人。这么多年，我坐在朝堂上好像怎么样一样，可我心虚的腿都在发抖。天下人讲我没有祖父父亲的英明，把好好的弘国都败光了，还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就是亡国灭种的昏君。我在他们跟前趾高气昂的，其实我从来没抬得起头来过！”
聆若道：“你有个儿子天下人就看得起你了！历代明君，世人评判的是他们的功绩德行，有人在意他们有没有儿子吗？你要混账到什么时候。”
魏闵道：“就算不为了传宗接代，你给我留个念想总可以。”
聆若笑道：“我没你那么脏。我就是给你生一个又能改变什么。一辈子，你永远活得这么可笑。”
魏闵大笑道：“是啊，我可笑，我荒唐！”
魏闵笑着笑着就哭起来，颓唐的坐在地上道：“聆若，当年我多么的意气风发，我想创下秦皇汉武的功绩，后宫有贤后美姬的传奇。大半辈子过去了，一败再败，国土一失再失，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
聆若道：“我当年就知道，你没有明君之才。可是我想有我辅佐你，你就能成为明君。”说到这里聆若也流下眼泪来，盯着他道：“魏闵，这辈子你真的还在意我吗？扪心自问，如果你真的活成了你当年期望的样子，你还会想起我吗？你是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我了，是不是？”
魏闵不敢看他。
“说话啊！那十三年，你找过我吗！打探过我的消息吗！你有吗！那时候你会想起我吗！你没有！”
“我其实一直没放下你。可我……”
“可你觉得你不该想起我。我们在一起就是罪过，是不是？”
“聆若，我现在不那样想了，真的不那样想了。”
“那又有什么用呢？”
魏闵抬头望着他，眼神中一种无穷的绝望。
聆若道：“你永远是如此，优柔寡断，缺少奋不顾身的勇气。所以什么都没有。”
聆若还是要走了。前一天两个人在汤池沐浴，魏闵给他擦背，道：“你一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见了。”
聆若道：“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呢。”
两个人都静谧了。
聆若拉住按住他一只手道：“活到了这个岁数，凡事不要太强求了。百姓苦，凡事要多替黎民苍生着想，这才是仁君之德。人到了最后要闭眼的时候，怎么样也要放手了，都看开些吧。”
魏闵道：“聆若，我不该放开你。不是为了功成名就，就只是像现在这样，你能和我说这些话，我这辈子也不会太苦。我一直以为可以有人能取代你，可是过了一辈子我明白，有的人是永远不能被取代的。”
聆若怅然笑道：“你少装的这么深情款款。”
聆若转过来给他擦背，道：“以后那些太伤天害理的事少做些。你要除郁辰楚玉没错，可是有些手段是定然不可。阴谋诡计是无尽的，但太难看是要反噬的。”
魏闵道：“你把我看得太禽兽了。当年杀郁辰是我做的没错，这次真的不是我。都是韦治齐那毒妇的手段。那两口子我也是很敬重的。郁辰不在那十几年，见到楚玉也是感慨万千。我能懂他要一个人一辈子的决绝，那孩子却是我望尘莫及的。”
聆若道：“郁辰的魄力是少有的。”顿了顿又道：“郁辰就是个男人楚玉也敢娶。”
魏闵道：“下辈子我一定。”
聆若道：“我不想了，这辈子就够够的了。”
第二天百官跪送昭国国相启程回国。从文贤殿外面开始摆了三十里杜若，白茫茫堆云砌雪的杜若人间。
两个人朝服立于大殿外。
“外臣拜别弘君。”
“杜相一路好行。替朕敬问昭君。”
“外臣谨记。昭弘永修盟国之好。”
两个人施礼告别。
魏闵上前一步，对他道：“聆若，你多保重。”
聆若道：“绮华，我们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你好自珍重。”
魏闵还要开口，聆若道：“就送到这里吧。”
聆若转身走下高台。杜若雪中，百官跪拜。他一边走上漫漫长路，一边在杜若海里流着眼泪。
杜荇望着他父亲，第一次他没有顾忌任何人，作一次真正的杜郁。
车上儿子问道：“爹，你怎么了？”
他笑道：“没什么，三十年了，毕竟这里是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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