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兰溪头朝里躺在床上，狱卒进来把桌子上没动的午饭端走，又换上新的酒菜。兰沁从外面进来。
内监道：“王爷，圣上来了。”
兰溪回过头，见兰沁站在门口，神色很憔悴哀怆。他的神色变得很惊恐，嘴唇颤抖着。兰沁的神色要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兰沁在桌子旁坐下，道：“起来，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兰溪到旁边坐下，兰沁要内监下去，亲自斟了两杯酒。
兰溪道：“珵珵……”
兰沁把一杯酒放到他跟前道：“先喝一杯。”
兰溪望着眼前的酒杯发愣。
兰沁自己先一饮而尽，向兰溪道：“喝啊。”
兰溪欲言又止。
兰沁道：“喝啊，先把这杯酒喝了再说。怎么了，英雄了一辈子，现在怎么这个怂样。”
见兰溪还是不动，兰沁怒道：“你看你现在这点出息，你也是个男人！”
兰沁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道：“珵珵走了，昨天夜里。”
兰溪还是没有表情呆呆的。兰沁又一连喝了好几杯，道：“我说珵珵走了，她死了！”
兰溪双手抱着头呜呜大哭起来。
兰沁也流下眼泪，笑道：“你说你喜欢那个什么呢？放着那么好的王妃不爱，喜欢一个又蠢又恶的贱人。”
兰溪终于开口道：“珵珵怎么会死呢，她不会死的。她那么要强的人。”
兰沁道：“她看不起她自己。她要强了一辈子，看上一个无情无义，不顾苍生社稷的庸人败类，她看不起她自己。不想在这世上作个笑话。”
兰溪抓起兰沁，大喊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娶她，你是太子，你非要娶她谁能拦你！”
兰沁一拳打过去，道：“我不会强迫她。”
兰溪也打过去，道：“你是嫌弃她失了身，你根本没有那么爱她！”
两个人打成一团，打得累了，兰溪埋着头呜呜大哭起来。
兰沁在他身边坐下，道：“这辈子不能娶她为妻，是我最大的遗憾。可是我不后悔。只要我坚持，她一定会是我的皇后。可我不想她恨我。如果我真的爱她，就该要她幸福，要她嫁给她喜欢的人。当年就是你和她没有那件事，我也会求父皇要她嫁你。虽然我有千万个不情愿，心如刀绞。”说道这里哽咽起来。
又道：“你和谢氏这对（女干）夫*淫*妇，好好的一只白凤，怎么就被两坨烂泥糊住了翅膀。如果她说她爱的是我，我管你和她有没有夫妻之实，我才不在乎，我一定要娶她。可我知道，她爱的是你，她永远永远不可能爱我。她不是谢氏，只要能作皇后，是条狗都嫁。她只想嫁自己爱的人。”
兰溪只是低声的哭。
兰沁道：“老六啊，她为了你，这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永远都作不了母亲。你还是个人吗？”
“他是怎么走的。”
兰沁道：“饮鸩，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她留下信说要回到父母身边。”
兰溪道：“我不是她的夫君了，没资格要她同穴。”
兰溪一辈子不服气兰沁这个大哥。无论治国理政，还是行军打仗，他都处处不及他。可是他是嫡长子，自己是庶子，这辈子就只能作他的奴隶。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兰沁比他英明那么多那么多。
兰沁道：“老六，一世兄弟，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爱谁。”
兰溪不语。
兰沁道：“是都爱，还是只爱一个。这辈子有没有爱过珵珵。”
兰溪道：“她不会在意了。”
五十余年的兄弟，几乎都是猜忌不甘，可第一次他们好像至亲一样交心起来。
兰溪缓缓道：“我对皇后是年少时的一场梦，那梦没有作成，就永远留在了心里。或许因为这段遗憾，要我觉得我对她有一种责任，有诸多不舍。珵珵和我一世夫妻，年轻时候我就知道，我对她绝不仅仅是夫妻恩义。她肯为我死，我也肯为她死。没有孩子也无妨，再多的儿女又怎么比得过夫妻彼此真心。”
兰沁怅然道：“你到底还是所答非所问。我知道论才干我不如你。如果不是嫡长子，皇位落不到我身上。我每见到你，是心虚的。黎国在我手里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我就总是想，如果当初父皇传位给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我唯一在你面前抬得起头的就是，我比你有眼光，我爱上的是这世上最美最聪明，最有胆识气魄最敢作敢为的女人。而你爱上的是一个笑话。我不后悔娶了个笑话，可我不平珵珵得不到想要的。”
兰溪从怀里掏出两只荷包，一只大红绣牡丹，一只天青绣白兰花，上面两只白蝴蝶。他把大红的那只交给兰沁道：“替我还给她吧。”
兰溪又缓缓道：“我曾经想过，这世上若是真爱，会不会同时爱两个。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我，眼里充满了失望。那一刻我想如果换作是皇后，我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痛不欲生。皇后替兰纪求情，讲我是谋逆主谋，一切和兰纪无关。我一点不觉得伤心。我想或许我从来没有爱过皇后，只是放不下过去。我想……我想……我想我是真的爱珵珵的。”
兰溪哭得很伤心，兰沁也哭了。突然他们都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再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一切都来不及了。
兰沁走到门口，兰溪突然道：“大哥，年轻的时候我从来没看得起过你，可是自从你让位之后，我真心佩服你。父皇没有选错，你比我更适合为君。或许你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可是你有仁君的胸怀，心系苍生的格局。这远比才干更重要。我永远也做不到。”
兰沁什么也没有说，留下两行泪，一个人走了。
那天夜里，兰溪永远的走了，服的是他事先藏在身上的毒药。
得知瑞王和瑞王妃薨逝的消息，宗室朝野也一片唏嘘惋惜。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怀远侯最高贵美貌聪慧的嫡长女。爱恨痴缠这一世，造化弄人，往事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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