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过六十六，兰经和谪仙要宫人过去问打算怎么过。兰沁是无所谓的，每年的生日都巴不得安安静静。但是免不了也要受朝臣的礼，要不然好像兰经不孝一样。
“太上皇说按常例即可，不要太过铺张。还说想去瑞王和瑞王妃墓前看看。”
谪仙道：“倒是这么多年总是忙着国事，忘了父皇也有几年没去看看了。”即刻要人过去问太上皇要哪天去，派人跟着过去。
谪仙又想起道：“父皇老是说要好好收拾六婶的家，我们还没去看看呢。”
兰经道：“你想去，我们去看看。我也没去过瑞王府。”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六叔六婶家里，只是人已经不在了。谪仙进去颇有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感叹。
府上收拾的很干净，他们也时常叮嘱，量下人们不敢怠慢。谪仙见楼台布置极为雅致，向兰经道：“这不比谢氏风雅的多，也不知道六叔看上她什么了。”
兰经道：“在他们住的地方不要讲这些。”
谪仙这才意识到，一只爪子捂住了嘴。
谪仙道：“想来咱们和六叔六婶也算生死之交，没想到还是今天才来府上看看。他们都不在了。”
兰经道：“六婶的厨艺和你一样好，你要是来，她一定会下厨做饭给你吃的。”
两人进到书房，墙上仍旧挂着她画的画。有一副《百合图》，一棵很高的百合，底下两只白色的小猫在抓蝴蝶。上面题着：百年好合共暖眠。是六叔题的。
谪仙道：“六婶原来这么会画画。”
兰经道：“六婶的画技当年很出名。和你差不多。”
“你看这是什么？”谪仙笑着拿起桌子上的一只摆件。兰经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是泥塑的两个小人，一个是六叔一个是六婶，笑得傻傻的，六叔的小手还搂着六婶的肩膀。看样子是两个人年轻的时候。这做工应该是到哪里玩，要路边匠人塑的。当时大概她们就是这样的傻乐。谪仙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年轻的六叔六婶，去哪座山上玩，沿途见到有塑像的路人，就叫把她们两个塑了，匠人时不时看他们的样子，六叔搂着六婶，两人忍不住傻乐，匠人觉得有趣，就这样塑了。塑完他们大概也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很有趣。
谪仙突然心里又怅然起来，六婶是自尽，六叔也是，虽然从年轻到老一直在一起，最后也是同生同死。可是那个爱字六婶一辈子也没有得到。她相信六婶也有幸福，可是同最后的心灰意冷相比，又显得那么不值一提了。
两个人从书房出去，花园有一处叫“百合台”。里面只种麝香百合，现在正是百合盛开的时候。谪仙进去见无边无际的麝香百合，雪海一样，惊呼道：“好漂亮啊！”
兰经道：“六婶最喜欢这种百合。”
里面只有一座赏花的亭子，再无累赘的建筑，就是满眼的百合。亭子上写着：好合百年。
兰经道：“这也是六叔题的。”
谪仙道：“真是奇怪，男人可以爱两个吗？”
兰经道：“六叔也不爱谢氏了。他也后悔明白的太晚了。”
谪仙眼前浮现出六婶二十余岁的样子，穿着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把银剪刀在花海里采花。
谪仙正出神，突然一只大白耗子在花海里窜动。
“小玉，不要踩坏那些花。”
小玉白茸茸的，和这百合的花海还真的好配。
回去车上兰经道：“六叔对六婶很好的，其实他们绝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好的。”
谪仙道：“可是和六叔总有那么个东西挡在中间，气死人了。”
兰经道：“也对，我们当年还有个韦倾国，你也没少生气。”
谪仙道：“我想六婶一定比我还要难过。毕竟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韦倾国。”
兰经道：“所以，我觉得我们家的男人里我还是比他们要强好多的。”
谪仙摇着他的肩膀激动道：“可是你动不动就和她卿卿我我眉来眼去，还和她订过亲。”
兰经弱小无助道：“我是被逼的。”
谪仙采了一大把百合花回去，要人送了一些给兰沁，剩下的自己摆在书房里。
兰沁生日那天一家人少有聚在一起，孩子们在地下玩，宫人也抱过兰盼、兰瞩来。
兰经送了礼，谪仙送了一件亲手织的赭石色万寿纹衣服。兰瞳送了一幅仙鹿灵芝图，兰沁看了非常欢喜，要人挂在卧房里。其他人也送来东西。
兰眸在椅子后面伸出两只小手环住兰经的脖子，道：“再不抱我等我再大一点就抱不动我了。”
兰经道：“你再大些我也抱得动你。”
兰眸道：“兔爷爷现在就抱不动你了。”
兰经道：“谁说的，兔爷爷还抱得动我的。”
别人都不动声色，兰沁余光看了看兰经。四个儿子，他只没抱过兰经，从来没抱过。
成王妃和佑王妃道：“圣上这几位皇子还真是，越宠越有出息。倒从来没见过圣上像别人那样厉害的管孩子。”
佑王妃道：“佑王还偶尔动过戒尺，圣上重话都没说过几句。还真是，好苗不怕长。”
谪仙注意到兰沁把那些百合花放在身后的花几上了。
兰瞳对谪仙道：“睇哥哥看着不太好。”
谪仙道：“你大爷对他不好。总是打他。”
兰纪正妻过世后不久，兰睶也没了。没有了嫡子这要兰纪觉得很没面子，脾气更古怪暴怒。府上姬妾儿子深受其害。
有一年多没见了，兰纪的样子也很吓人。
兰睐道：“大爷怎么了，好像鬼一样。”
声音虽小还是要兰纪听见了。兰纪抬头瞪了兰睐一眼，兰眸瞪圆了眼睛反击回去。兰纪正要发作，兰眸道：“大爷好体面，和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兰沁道：“你多大了，和孩子过不去。”
兰纪负气把一只茶杯摔得粉碎。兰沁气得怒道：“你是过了四十岁的人了！”
贤太妃和其他两个王妃忙去劝慰。
兰瞳对兰眸道：“难怪爷爷不愿意过，年年都要闹。”
家宴吃到一半，兰睇突然离席跪下道：“臣有一诉请。请太上皇和二圣开恩。”
兰沁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兰睇道：“臣请太上皇和二圣恩准臣出家。”
桌子上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
兰纪怒道：“不争气的东西，你作什么鬼秃驴！”
兰睇过去在他父亲面前从来唯唯诺诺，这次神色却非常坚定。
兰经道：“睇儿，你真的要出家吗？”
兰睇点头道：“是。”
兰经道：“你若是下了决心。”说着又看向兰沁道：“父皇，孩子既然决意要皈依，就按他的心愿吧。”
兰沁怒目看着兰纪，又看看孙子，久久道：“你要去就去吧。”
兰经道：“想要在哪里修行。”
兰睇道：“只要不在京师。”
话未说完兰纪上去又是打又是骂，怒道：“我哪里亏待了你，你要这样败我的脸。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听“啪”的一声兰沁一耳刮子打到兰纪脸上道：“你个畜生。你也配作父亲！”
兰沁这辈子第一次打他，兰纪难以置信道：“那你呢，你配作父亲吗？”
兰沁道：“我是不会作，我不曾把儿子逼到这个地步。”
兰纪委屈道：“那我呢，我难道比他好过。我逼得他要出家，你逼得我天地难容。”
兰沁道：“天地难容你怎么不去死啊！”
一场寿宴又闹得鸡飞狗跳。但是谁也动摇不了兰睇出家的决心。临行内监过去传话道：“圣上说了，过去的能不想就不想了，以后虔心参悟，佛说发下得大自在，后半生安宁平静，功德无量。若是还恋红尘，就再回来。”
兰睇点点头，磕头谢恩。
要内监把手写的一卷经书呈给二圣，道：“臣皈依后也会日夜在佛前求二圣康健。”
兰睇最后在南方白云寺剃度出家，后来成为一代得道高僧，他的出身也要他成为一段传奇故事。
谪仙和兰经都是信道，不过是孩子的心意，那卷经书也就收下留念。
谪仙道：“这孩子还真是懂事。虽然是场面上的事，也要人心疼啊。”
兰经从来不知道他在兰睇心中是很重要的人。在他看来这只是每年最多见一两次的侄子。而对于幼年的兰睇，父亲日日发脾气，对他非打即骂，总是把庶出下贱挂在嘴边，还吓死了他母亲。只有每年这个作皇帝的叔叔会抱抱他，和他说几句关心的话。亲爹这辈子从来没抱过他，只有这个二叔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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