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三个月惟薰走了很多地方。她先去看了爱之,告诉他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大概要很久回来,会写信给他。
爱之并没有感到和过去有什么不对来,可是临分别时仿佛预感到什么,突然道:“师姐,你不要去那里了!”
她笑道:“我要去的。我又不会有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给爱之带了好些东西,临走摸了摸他的头。
爱之道:“你和他一起去吗?”
她笑道:“嗯,他和我一起去。”
离开爱之她去了谪仙墓前,和谪仙说了三天的话。
离开的时候她道:“过一阵子我去找你,我们好好聊聊这十几年的事儿。”
最后她回了蘅芜,去了他们当初读书的地方,还有经常采药的后山,还有住过的院子,现在里面住的是别人了,和当初一点都不一样了。
人笑道:“这里是双珏住的地方,要学的最好的两个人才能住进来的。”
她带着面纱,微微一笑。
下山的时候她走一段就要回头看一眼,无限留恋,蘅芜省那三个字一辈子都刻在她心里。门口那株蔷薇花现在开得那样旺。小时候她问六叔那棵蔷薇花是什么时候种的,六叔说他也不知道,应该有好久好久了。
他问过她为什么最喜欢蔷薇花,她说有一天你陪我回一次蘅芜,我再告诉你。他终究不会来这里。
她最后回头看一眼蘅芜,再走远些就真的看不到了。她眼里噙满泪水,泪水不住的流下来,脸上却笑了。
她心里不停的道:“我没有后悔,我不后悔来这人间,我只是累了。我不后悔!”
她哭着走下山,天已经黑了,一个人影和他擦身而过,她听后面有人道:“这么晚还下山。”
她听出那是六叔的声音,她努力要自己没有回头,故意憨笑了一声跑下山了。
六叔笑道:“这孩子。”
到了山下再也不会见到六叔了,她心里很温暖,然后却更难过了。
她把小雪留在了蘅芜,她搂着它的头道:“你就替娘留在这里好不好。这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
小雪听懂了它的话,流着眼泪点点头,坐在那里没有以前一样跟她走。她回头见小雪坐在那里哭,她狠下心大哭着跑下山。
人要离开这人间,什么都留不下。
惟薰离开螭国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一路上肚子渐渐大起来,到后来她已经能感到孩子在踢她。
粹红山那片花海是她种的,很美很美,都是初子红蔷薇。她总是想着有一天袁悟能来陪她一起看,现在永远不能了。
到了山下她穿过集市往山上去。这集市非常的热闹,她想起那年她爹把她卖了的时候集市也是很热闹。她扶着肚子,笑着望着这人事繁华,好像第一次进城一样。一个老婆婆两只手扶住她肩膀把她拉到一边,笑着道:“小心车。”
“多谢。”她笑着道。
因为是孕妇,遇到的好些人都很照顾她。
一行迎亲的队伍走过去,新郎意气风发的骑着白马,后面是新娘的大红轿子。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
自己穿了一辈子大红,但是没有一件是嫁衣。小时候见到成亲的队伍她也想着自己也会有一个这样的仪式。穿着大红嫁衣,欢欢喜喜的出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谪仙给她梳妆送她出门,爱之骑着马在婚车前开路。她怔怔的站在街上,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望着那支大红的队伍从身边经过去。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娘把她仍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能去哪儿,哪条路都通不到家,没有一条路走得通,她只能彷徨的站在大街上,她根本没有家。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晃晃头,努力的从窒息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她摸着肚子,心里道:“我不是小时候了。只要我想,总有路。现在也是一条路,谁也别想打倒我。”然后大步向前的走了去。
走了一段有唱戏的,她站在人群里看台上,唱的是《西厢记》。她看了一会儿,看到崔莺莺和张生喜结连理,她笑着走了。
小时候第一次听这出戏是和谪仙一起去的,那时候很红。她们只要一去看戏,人就不看戏只看她们。
朝代更替,岁月流转,戏台上最爱唱的还是情爱。或许是世间难得,世人多是求而不得。
“袁悟,我恨你,你永远永远也不要想再见到我,我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她心里道。
又走了好久到了山路,迎面来了一位砍柴的老伯,她笑道:“老人家,蔷薇花这么么走。”
老伯提着东面道:“就在那边。”
她笑着道谢,扶着肚子朝那边走,嘴里道:“我们就要到了。”
又走了一会儿,她见到远远的一大片红色的花海,就这样看着已经非常壮观非常美。
她欣喜的梦游一样一步一步向那花海走去,到了近处那漫山遍野的红蔷薇花,娇艳美丽的可怕,好像血一样红。
惟薰心里道:“我就死在这里了。”
她躺在山坡上,无数蔷薇花的花瓣扑簌簌朝她飞来,温暖的风里带着蔷薇花的香味。这里真好,能死在这里真是最大的福气了。她望着天空的飞鸟,数着有几只飞过去。
“你看,那是白喜鹊,那是白鹇。”她摸着肚子和她的孩子说话。
躺了好久她坐起来,望着花海天空。
怅然道:“他也是愿意的,最后说是我勾引了他。”
这些日子她努力不要想起他来,想起来就会伤心,最后的日子她是想过得高兴些。
“这里真的很漂亮。你爹是不会和我们一起看的。”
十四年了,好几次她以为非要离开不可了,可他又不许她走,要她以为他会爱上她,会给她一个未来。最后竟然她自己都信了,以为就可以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可倒头来他还是像当年一样选择何良琴。没有何良琴的时候他什么都肯为她做,有了何良琴,她就什么都不是。他可以为了何良琴要她万劫不复,可以为了何良琴把她扫地出门。当初他用自己去换何良琴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如果那时候没有和他回去,也许现在还活得下去。
十几年他从来没给她一个名份一个仪式,也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她,要她永远不能生育他也不曾有过愧疚。现在他可以给何良琴封后典礼,要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两个人的名字永远的,千秋万代的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她想要的十几年他也不曾给,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何良琴。
兰经灭了七族后第一件事就是替谪仙昭雪,给她正妻的名份,两人一起入太庙一起合葬,千秋万代的在一起。
自己跟了他十四年,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却可以把这一切都给何良琴。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就只是他的玩物,他所谓的不是毫无情意的玩物。原来他从未想过要娶她,在他心里发妻的位置永远是何良琴。这十几年不是他要和她一起,而是他在等何良琴。她和他这半生竟是何良琴给的。
惟薰抱着肚子呜呜的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眼睛又肿了。她去河水边洗干净脸上的泪水,教肚子里的孩子认各种花。
她对着肚子道:“我们俩一起走。你陪着娘,我们重新开始,下辈子我们还作母女。”
孩子在她肚子里踢了几下。她很高兴。想来这辈子除了爹娘和他,所有人对她都很好,连妓院里的那些人对她也很好。
她见河水上浮满了红色的花瓣,一条花河汩汩的流着。她对肚子里的孩子道:“我们进水里看那些花,一定很好看。”
她穿着大红衣服,沉进水里,能看见水上的花瓣,还有无数的花瓣下雨一样落下来。透过河水看那些花瓣真的美极了,还有小鱼从身边游过。这样淹死了真好,就顺着河水飘下去,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她从水里起来,身上沾满了花瓣。她摸了摸肚子,不能那样死,尸体会变得很难看,孩子不可以和她暴尸荒野。
她又湿漉漉的在河边坐了很久。他不会来接她了。
她总会想起那个雪天,他去找她。是他去找的她,她以为他会对她好,会和她有一个未来,她才和他回去的。
这辈子很快要盖棺定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惟薰想到了很多很多。她不是只有他,就当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命中从来没有过袁悟这个人。没有他她在史书中不过只少了一两行罢了。千秋万代,永远有人会记得她。
她的墓穴就建在这花海里。没有华丽的装饰,里面安置着她的书和衣物首饰。中间放着一口很大的木棺椁,里面铺着舒适的被褥。惟薰很满意,好像一个温馨的小屋。她每次经过墓地都不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人总要走的,最后永远长眠在那里。她看着自己温馨的床,她体会到视死如归的意思。
那感觉很安心。这辈子每次以为已经走出了苦难,总是又要落入新的磨难。不断的燃起希望,然后只有更失望。她累了,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个很长很长的觉,再也不用想未来怎么办。
她洗过澡,换上舒适的衣服,侧身躺在她的小床里,摸着肚子道:“宝贝,我们睡觉了。”
蘅芜青和三十六年,薰祖嬴帝饮鸩而崩,年二十九岁。第二年郁辰回到中原,建国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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