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棋思睁开眼睛，朦胧见眼前有人影，定睛看了道：“你怎么在这儿。”
何良琴身子颤动了一下，回过头道：“我来看看你。”
他笑道：“太阳西升了，你什么时候肯来看我。”
何良琴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着要走。
这时候会棋思突然喘不上气来，断断续续道：“快把药给我喝！”
何良琴迟疑了一下，拿起一只白瓷碗在手里，犹豫要不要给他。
“你个贱人，要害死我，快给我！”
何良琴听他这样不识好歹，一气转身方下白碗，拿起一只黑瓷碗到他跟前，她还踌躇间，他一把夺过一饮而尽。喝过药会棋思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枕头上，平复着气息。
“你走吧，看见你就有气。”
话音刚落，他突然异常痛苦起来，两只手捂着脖子，神情变得极为痛苦。何良琴慌了，她要出去叫人，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回过头见他已经从床上滚落在地上，面目狰狞恶狠狠的瞪着她。她几步走到窗前，拉起被子蒙在他的头上不要看见他的样子。蒙着被子他痛苦的叫声也小了很多，这要她心里平静下来。渐渐的她感到那被子里的人也不动了，掀开被子他瞪着双眼已经死了。她几乎要“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但是平复了心情，忙叫人进来帮忙。
下人进来，她哭喊道：“药喝了，还是没有用。”
侍从见了他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忙把剩下的一碗药灌下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叫，可是人已经没了。
会府上忙着办丧事，会棋思才过了三十岁就过世了。他父母哭得伤心，何良琴也非常的难过，活着时候的恩怨就烟消云散，她兢兢业业尽妻子的责任给他守灵发丧。他没有子嗣，由弟弟的长子摔灵。
惟薰这些日子有些懒懒的，才二十九岁身体就不如之前了。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袁悟换了衣服钻进来，她四只爪子搂紧他。
他搂着她道：“已经三月份了，怎么还觉得冷。”
“冷。”
他给她掖好被子，头抵着她的头道：“我要去西边一阵子，那边路太难走了。我自己去，你这几天好累的样子。”
“好。”
临走他道：“不要太熬夜，公务也不要太劳累，你现在的气色好虚弱。”又要宫人们监督她不许太累了。
袁悟到了地方住在行宫，一日夜里宫人引着一个黑衣带着面纱的女人进到书房。袁悟要宫人们都退下，等只剩下他们两个。那女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死人一样的脸。
袁悟见了道：“你怎么……”
何良琴眼中含泪道：“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认不出我了。你没想到我会变得这么老这么憔悴。”
袁悟道：“没有，你不老。”
何良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扑进他怀里哭道：“你好狠的心，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袁悟抚着她的背道：“我对不起你。”
何良琴道：“是她，是那个贱人对不起我！”她凶狠的望着袁悟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眼里只有她了。”
袁悟道：“我没有忘了你。”
何良琴道：“现在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你可以娶我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意娶我。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死。”
袁悟忙道：“我答应你的，当然不会食言。”
何良琴又哭又笑道：“原本就是我的。都是我的。和你住在婵娟宫的原本就是我啊！”说着哭得悲痛欲绝，不能自已。
袁悟抱在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再受到伤害的。”
何良琴道：“我们永远不分开了。永远都不要分开！你要她死，天下已经打下来了，你可以要她死了。”
惟薰站在窗口望着里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月光照在她苍凉的脸上，她轻蔑的一笑转身离开。
袁悟从西边回去，他鼓足了很大勇气才敢对她讲他想给何良琴一个名份。本做好最坏最可怕的准备，没想到惟薰平静的翻着书，道：“你要给她什么名份。”
他踌躇道：“她是母后选的，当初毕竟……”
“有话直说。”
袁悟狠下心道：“我想给她正室的名份。”
惟薰的手颤了一下，道：“你是说要我给她腾地方吗？”
“我不是要你走。我只是……她说……，不是！”袁悟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他不眠不休想了好多天好多天，现在不得不开口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惟薰道：“我要是不答应呢？我不许你娶她呢？”
袁悟道：“这是我欠她的。我不能……”
惟薰的眼里没有眼泪，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欠她的为什么要我替你还。”
袁悟欲言又止的样子。
惟薰道：“你是想说是我欠她的吧。你干干净净。”
“我没有，当初的事……”
“不要再提当初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你是一定要娶她吗？是还是不是，你只告诉我。”
“我是要娶她。”
“那我走不走。”
袁悟上去拉住她的手道：“我不会要你走的。你只暂避几天，我们……”
惟薰道：“那我是什么。你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袁悟道：“这么多年，我们是有情意。”
惟薰不屑道：“过了十几年你还是要娶她，可见你从来没有放下她。我要的不是你一句情意。如果你能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稀罕。”
惟薰从箱子里拿出皇后玺绶放到他跟前道：“还给你，封后大典用得着。”
自从知道他又要改立中宫的意思，朝野后宫都极力反对。但他仍旧坚持要给何良琴该有的名份。
袁惜袁恒甚至生平第一次和他动起了手。
袁悟道：“良琴是无辜的，她就这些指望了。如果不要她进宫，她就活不成了。”
袁惜道：“不愧是你啊，记住我的话，你会后悔的！”
袁恒道：“你个傻子，何良琴就是个贱人，她才不舍得死。你死她都不会死的！”
朝臣也纷纷向惟薰进言，那意思若是袁悟执意改立中宫，可逼宫。
惟薰笑道：“那是圣上一辈子的梦，我们就成全了他。我自有打算，诸卿不必过虑。”
她既然发话，朝臣也不得不暂且停止死谏。
何良琴刚死了丈夫，不能即刻入宫，典礼也需要准备的时间。为了平息朝野的不满，袁悟暂且出去巡视边地，这样可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宫中准备妥当，也可以接何良琴进宫。
袁悟走后，惟薰也跟着走了。礼部奉旨准备封后大典。虽然有圣旨，不过谁也不想往好里办。东西都挑最烂最破的用，花能扎得多难看就多难看，棚子能搭得多不结实就多不结实。最好那天踏了多砸死几个人，能把何良琴砸死就最好了，要大喜变成大不吉才好。
惟薰看着宫人一箱一箱的搬东西，提防弄破了重要的东西。她到了前面见活做的不成样子，笑道：“你们这样是死罪。”
官员宫人们都不说话。
惟薰道：“都挑最好的用。圣上一辈子不容易，你们要体谅他。若是这样做活，我也饶不了你们。”
惟薰特意要仪润监工道：“替我最后做一件事，把这台子搭的最好，风风光光的。”
仪润道：“你放心。”
惟薰离开的时候望着那红艳艳的红绸喜棚，不知道布置好之后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很喜庆。她是见不到了，袁悟牵着何良琴的手从这里走上去。喝！
“我最后替你做一件事吧！”她心里道。
临行前惟薰除了同近臣告别，也分别大宴了群臣和后宫的宫人。
在木槿殿设宴，她仍旧是平日光景，和臣子谈笑风生。只是除了她，其余的人都无欢饮之心。
一个老臣上前扑通跪下道：“圣上此举，违天逆人，臣等请娘娘，清君侧，灭何秉塘一门。”
其他大臣也跪下高声道：“请娘娘清君侧，灭何氏！”
惟薰平静道：“你们都起来，不要这样。”
“娘娘不下旨，臣等不起。”
惟薰笑道：“说是要逼他的宫，怎么先逼宫起我来了。你们怎么不明白呢？灭了何氏只会要他更难过。他和我周旋了这十几年，着实委屈了他。好不容易熬到那一位守了寡，可以得偿所愿。”
“圣上只是一时糊涂，娘娘肯鞭策他，他不会执迷不悟的。”
惟薰感叹道：“一辈子了，次次想着他能放下，最后还是放不下。就随他去吧。何家不是洪水猛兽，只是无才的庸人，他们惊不起波澜，螭国还是现在的螭国。”
人哭道：“没了娘娘，螭国如何还是螭国！”
“国可没有圣上，不可没有娘娘！”
群臣哭嚎不止，要她不要离开。
惟薰笑道：“你们不要叫我娘娘了。我不是他的妻子，可我是你们的君，你们是我的臣子。”
惟薰还要说，可群臣听到这一句，更加痛哭失声。
惟薰道：“不要难过，临行君臣之间该好好告个别。”
大臣们听她如此说，哭得更难过，高呼不可离开。
惟薰道：“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我要走你们如何留得住呢。”
众人终于平静下来，她这样的人，螭国如何留得住呢？
惟薰道：“我自幼没有父母，辗转到了蘅芜，蘅芜就是我的家。出师后又到了这里。本想着后半辈子就在这里安身立命，不曾想终究不能如愿。我想着他认我是什么人，这里才能是我的家。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螭国是我的心血，他不认我，螭国也是我的家，你们也是我的臣子，螭国的百姓也是我的子民，同他无关。我永远记得这里，永远记得你们。”
群臣听到这里，又大哭起来。咒骂袁悟无情，何家无耻。服侍的宫人们也伤心哭起来。
离开的时候群臣送行，没有礼乐仪式，只是无数的朝臣宫人哀婉流泪，却远胜过过任何浮华虚无的典礼。大臣宫人们哭道：“娘娘一定还要回来！”
她微微一笑，心里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雪回了头，耷拉着尾巴走在她身旁。惟薰没有回头，摸了摸小雪的头道：“我们不回来了。他不配我们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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