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漓明白他什么意思。
但明白归明白,她没法那么行云流水地入戏。而且段清叙那句亲昵的称呼,在此刻也显得太过突兀。
他以前哪说过叠词!
云漓僵硬地在他怀里坐直了,睫毛颤个不停,根本不敢去感受段清叙掌心的温度。
她反复提醒自己别当真,当真了又要陷进去。
“云漓?”
段清叙的气声落在她耳畔,这句语气比刚才自然了很多。
同时手指用力,在她肩头轻捏了下,带着某种提醒意味。
“……啊,嗯。”云漓条件反射似的对段荣杨微笑,险些咬到舌头,“我跟你哥一切都好,别担心。”
段荣杨哪看得出他们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他美滋滋盯着哥哥搂着云姐姐的那只手,笑得又安心又有点不好意思:“哥哥,你现在变得好肉麻。”
段清叙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眸光淡淡,看着他。
他不说话的样子很有威慑力,段荣杨有点怕,想溜,忽然又听见哥哥问:“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以前跟云姐姐吗?”段荣杨认真想了想,清清嗓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尊敬香槟……”
“是相敬如宾。”祁露薇在一旁痛苦地捂住脸,“段荣杨,你语文好差。出去别说我跟你一个班的。”
段荣杨面子挂不住了:“我不是说对了三个字吗。”
俩小孩斗嘴去了,没再关注这边。云漓垂眸看了眼段清叙的手,他动作一顿,安静地将手收回去。
云漓小声问:“你就不怕用力过猛,适得其反?”段荣杨都觉得奇怪了。
段清叙默了一秒,说话时没看她。
“你不喜欢?”
云漓没答。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又不是真的。
所以她只是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们见得没有这么频繁。你没有三天两头来找我,也没怎么主动联系过我。
也从不做无谓的肢体接触,除了在爷爷面前。
段清叙忽然抬手,拨了下云漓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面对着他。
“那我以后改,可以吗?”
“云漓,我可以有这个机会吗?”
比起刚才突兀的昵称,这声全名显得尤为郑重其事。
他眸间光芒清亮,有种陌生的情绪在其间流淌。
云漓恍惚了一瞬,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激昂的吉他声忽然炸响,云漓吓了一跳,本能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多了一群人,还有星星色色的乐器。四周的男男女女都是伴舞,众星捧月围着中间那个人。
中间那人穿铆钉外套,皮手套,头发挑染成银色,脸上带妆,长相在一众人里十分出挑,是个挺眼熟的男流量。
云漓怔了会儿的功夫,那边已经唱起来了。整个场子躁动不已,贝斯、吉他跟架子鼓声震天响,连桌上的矿泉水都移了位。
所有幽微情绪飞到九霄云外,云漓扯着嗓子问段清叙:“这是什么情况?”
“荣杨让请的。”男人颦着眉,也抬高了音量,“不知道段昭找的谁,还是把人叫过来了。”
“小杨喜欢这个歌手?”云漓不可思议,“我还以为这种风格的,大多都是女粉喜欢。”
结果视线一转,祁露薇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荧光棒,正拼命挥舞着,声嘶力竭在跟唱,连拗口的rap都不在话下。
反观段荣杨,心思根本不在歌上,不时瞟一瞟祁露薇的侧脸,脸上酒窝若隐若现,忍不住的笑意里,还有点小自豪。
云漓恍然大悟。
这个歌手不是段荣杨喜欢,是祁露薇喜欢。而段荣杨喜欢的另有他人。
这样一来,段荣杨深夜发的那些emo朋友圈,还有以前找她聊天时那些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全都串起来了。
云漓没有用成年人的傲慢来看待这件事,一点也不觉得他们人小鬼大,更不觉得幼稚肤浅。
倒不如说,这个年纪的感情,更纯粹,更真挚。不掺杂任何世俗的考量。
而且,她也就是在这个年纪,喜欢上了一个,到现在都没忘掉的人。
云漓揣着这个刚发现的小秘密,觉得还挺可爱,但又不能莽撞分享,就温柔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段荣杨亲哥。
结果一回头,正迎上他一脸不爽。那张比流量更端正惹眼的皮囊,这会儿显得格外矜倨冷淡,叫人不敢搭茬。
云漓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段清叙确实不怎么高兴。这乐队突然出场,打断他们说话不提。从他的角度望去,刚才云漓凝视着台上那个流量足足半分钟,然后笑了。
笑意温柔得让他陌生。
离婚之后,她几乎没在他面前笑过。唯一一次,还是他削破手换来的。
“我去找人给你要个签名?”段清叙忽然说。
云漓回头,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不用了,谢谢。”
“我看你看得挺开心的。”他语气平静。
云漓以为他注意到了什么,眸光微亮,弯起唇点了点头。
段清叙面色更黑。
就在他思考下一句说什么,才能阴阳怪气得更明显的时候,云漓笑盈盈开口了:“你没有发现一件事吗?”
“发现什么?”他蹙眉,“这乐队怎么这么吵。”
云漓没察觉异状,继续努力提醒他:“你仔细看看小杨,再看看他旁边的人。”
段清叙几分不耐,微微仰起头。
云漓发誓她不是故意的,但还是不小心注意到男人的喉结,冷白皮肤上格外清晰可见,像棱角分明的玉,淡青色筋脉盘踞在旁。
一星滚烫的冲动在心头化开。
不等辨清这情绪的含义,她立刻收回视线。
段清叙观察了自家弟弟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又胖了,回去得断他的巧克力。上次体检,医生说再胖要小心糖尿病风险。”
云漓无言以对。
也是,段清叙就是这种人。指望他发现身边人的恋爱心事,根本就不切实际。
吃过牛排跟蛋糕,段荣杨的生日宴圆满结束。他本来想跟哥哥一起回清州水榭,见段家派来的司机就等在餐厅门口,也只得作罢。
众人告别,云漓正要上车,忽然听见段荣杨叫她:“等一下!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段荣杨把背上的小书包掉了个个儿,挂在前胸,用膝盖顶着,从里面掏出两只长条木盒。
他拿在手里分辨了下,把一只递给云漓,另一只给了段清叙。
“这还是好——久以前,我去巴黎看学校带回来的伴手礼,终于有机会送出来了。”段荣杨说。
“我去见的那个校长戴的就是这个牌子的手表,还挺好看,就给你们买了一对儿。”
表盒做工考究,半透明的设计,能看到里面精致的黑色表盘和皮革腕带。
虽比不上大牌,但对初中孩子来说也绝对不便宜。
云漓本想拒绝,段荣杨急急开口:“没问家里要钱,是我攒下来的零花钱……哥,你别这么看着我,反正买都买了,退不了了。”
段荣杨:“你们结婚那年,我还不大懂事,都没送礼物。这对情侣表,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好不好?”
见段清叙不说话,他又看向云漓,一张小圆脸忐忑又认真:“云姐姐,我挑了好久呢,你不喜欢吗?”
云漓不忍心说不喜欢,况且祁露薇也在边上,不好让他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段荣杨的头发:“谢谢小杨,眼光很好,我很喜欢。”
段荣杨立马露出个酒窝,有点小嘚瑟地看向段清叙,意思是“姐姐都答应了,我看你怎么办”。
段清叙垂了垂眸,没说话,行动倒是很利落,单手摘掉旧表,把新的戴上了。
他戴表的样子挺赏心悦目,手腕清劲,筋骨分明,金属锁扣“啪”地扣上,像电影里那些商务精英的大特写。
“真好看!”段荣杨很自豪,得到哥哥的认可最让他开心。
他又乐颠颠地看回云漓,伸出双手:“云姐姐,你不经常戴表吧?我帮你!”
云漓没法拒绝,看着段荣杨小心翼翼把表从盒子里拿出来,圆圆的小手替她扣好。
“啪嗒”一声,情侣对表在云漓手腕上尘埃落定,似乎锁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就像两年前的订婚宴上,段启成笑容和蔼,把她和段清叙的手交叠在一起。
-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云漓坐在阿斯顿马丁的副驾,窗外灯火明灭,流淌在她和段清叙相似的表盘上。
说来也巧,这对表是星空主题。黑曜石般的背景上,幽蓝碎光闪烁,能隐约看见夏季大三角。
如果不是已经离开了段荣杨的生日宴,他们依然戴着这对表,如果不是段清叙最近有太多转变,云漓不会说接下来的话。
“段清叙。”
“你之前问我能不能给你机会,指的是什么?”
车子忽然毫无预兆地减了速,跟之前的平稳行驶完全不同。
云漓整个身体被惯性压得前倾,她用力摁住前面的扶手箱,转头看他。
段清叙仍没什么表情,侧颜清隽又锋利,被夜色染上一层薄淡的滤镜。
但胸膛处的起伏却有些明显,云漓之前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总是游刃有余的。
段清叙把车停在路边。
“下去走走吧。”
这片是个陌生街区,云漓之前没来过,有点惊喜地发现,路边有条一公里的健身步道。
绿化也做得很好,桂花香气沁入心脾。
她跟段清叙在步道上慢慢地走着,旁边有路人遛狗,还有一家三口遛娃。
听着两人轻轻的足音,云漓忽然反应过来,这是city walk?段清叙那个恨不得连觉都不睡的工作狂,正在陪她city walk?
其实她刚结婚那会儿,很向往这种惬意的散步。两个人边走路边谈天说地,夜幕浩瀚星月为伴,南沪的风从发尾吹到指尖。
但现在的她早就没有这种希冀了。
云漓觉得无奈。这种琐碎的日常确幸,在她已不在乎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也没什么。”段清叙终于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语气很轻,似带两分自嘲。
“就是多见见面,别老躲我。”
云漓默默听着,又听见他说:“如果是因为离婚才保持距离,但我们领证之前,应该也不是现在这么远的关系。”
这好像是一个字斟句酌的回答,所以云漓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反问:“不是吗?”
两人的影子从足畔缓缓溜走,她语气安静:“结婚前那两年,还有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没怎么见过面吧。”
她有时会怀疑,如果不是她总在段清叙的事上留心,总去他身旁刷存在感。他早就把她忘了。
段清叙这人太独,太难接近。跟身边的同学毕了业就不来往,连高中三年朝夕相见的祁阳,也没见他主动联系过。
如果没有段爷爷呢?他们是不是永远都是平行线?
这些问题,云漓以前不敢细想,这会儿不知为何有了直面的勇气,一点点心灰意冷下去。
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你去清大的第一年寒假,我本来想和你一起买机票回家。”
“但刷到你朋友圈,你已经找好同伴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云漓一阵茫然,根本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况。
段清叙叹了下,语调放缓,温和而耐心。
“那年正好有杨千嬅的演唱会,所以你跟舍友先去萧河机场转机,看完演唱会才回的南沪。想起来了吗?”
云漓如梦初醒。
段清叙又道:“另外,你刚到京阑的第一次跨年,我想叫你吃顿饭。”
“但你那晚不在学校,跟社团的人去看了烟花。我记得应该是支教社,对吗?你大学没有进学生会,只加了这一个社团。”
步道不知何时走到尽头,云漓停下来,怔怔望着他。
这些事,他以前从没说过。
所以云漓才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大学生活一点都不清楚,一点都不关心。
可就在心软的前一秒,她又想起另一段回忆。
“……那你的毕业典礼呢?”云漓问,“我说想去参加,怕你没空接我,我都找好同学带我进你们校门了。”
“结果你之前一直不说话,直到当天,才回我一句不用。”
收到回复的时候,她妆都化好了,想跟他拍毕业照。
那会儿她才大二,不怎么会化妆,早上六点就起来,跟舍友研究了半天。
“……因为我那天也不在学校,毕业证是托辅导员寄过来的。”段清叙无奈,“我当时在南沪实习。”
云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段清叙垂下眸。其实收到云漓的消息后,他想过回学校一趟,也请好假买了票。
但那晚台风,航班延误,他最终没赶上。
“其实没去成毕业典礼,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理解。”
云漓偏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架上,没有焦点。
“可是,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在京阑上大学,你也几乎没联系过我。我发你那么多节日祝福,你也只是回一句节日快乐。”
他不知道,每一次主动发消息,要鼓起多大勇气。也不知道,每次看到没有下文的节日快乐,抱着手机纠结一个小时该回什么,最后还是作罢,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段清叙过了阵才开口,嗓音发闷,语气很轻。
“……我那时以为,平常没事,就不用联系。”
他抬眸:“如果你遇到麻烦,一定会找我。”
“哦,懂了。”云漓淡淡反问,“你当我哥当上瘾了?”
段清叙看着她:“那你想让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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