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外的光线明显暗了不少。长廊上铺着地毯,一踏上去,脚步也变得温吞。
云漓刚走进幽暗的拐角,身后便传来熟稔的气息。
她微微屏住呼吸,仍能感到,那股如影随形的感觉就在身后。
也不知是他的目光,还是他的呼吸,总之混合着柑橘调的幽微气息,不紧不慢地笼罩着她。
在幽暗的光芒下,半个怀抱般暧昧。
云漓闭上眼睛,等了会儿,才转过头。
他停在半步开外,正好拦在拐角的转折处,挡住她的来路。
“……十分钟。”云漓亮出手机屏幕给他看,小声道,“不然大家会怀疑的。”
“怀疑什么?”段清叙明知故问地看她,表情是一种清矜的无辜。领口还松散着,透出里面锁骨的阴影。薄白和暗色交织,若有若无。
云漓努力挪开视线,不要再深入地朝他领口里探询下去,语气淡淡:“怀疑你一个电话十分钟还打不完,工作上没有能力。”
段清叙眉峰稍挑,靠近半步:“你觉得我没有能力?”
他没提“工作”,只强调“能力”,又配上这种光线和语气,云漓忽地就想歪了,目光稍颤,落在男人饱满的喉结上。
而后又想起更远的回忆。清州水榭的某个夜晚,他发丝微潮,领带松散着,被她抓在手里。衣角和被单揉皱在一起,隐约可见男人胸腹处的薄肌。
云漓绷着一张脸,唯恐泄露脑内的画面,用最清心寡欲的语调回他:“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没想到这份刻意的伪装,好像反而出卖了自己的心事。
男人眸光清冽,穿过光影的迷雾,仿佛径自到达她心底。
“那,你想见一见吗?”
他俯下来看她,狭眸微微眯了眯,像表象温和的狙击手锁定猎物,又像眼底含笑时不自觉的反应。
他嗓音温淡:“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直到走下月光倾洒的石阶,站在秋意乍现的小小庭院里,夜风拂面,云漓脸上的温度仍未消褪。
她有些招架不住,但段清叙说完刚才那番话就带她出来看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云漓有点不甘心。分明以前,段清叙才是脸皮更薄的那个。
在家里时,看到她穿稍短些的睡裙,男人会耳根发红。
云漓不是直角肩,吃饭时,偶尔吊带滑下来,他会立刻垂下视线。
以前觉得是个正经人,越是禁欲模样,越招人撩拨。
可现在,段清叙站在皎然无边的月华里,暖色衣衫散漫地解开一颗扣子,袖子卷上去露出清劲有力的小臂线条,连身上的柑橘气息都没那么冷了,混合了体温般,清新又微炽。
云漓忽然明白什么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他这个样子,反而比脱.光了更让她心跳加速。
只恨她脸皮太薄,界限感又分明,虎狼之词半句也说不出来。
云漓悄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很不巧,是一条套头的连衣裙,又没纽扣又没腰带,想反击一下都不行。
“你在看什么?”忽然听到段清叙的声音。
刚才看他那么久,他不问。现在刚转移目光,他就跟上来。
干什么,不能看除你以外的东西吗?
云漓假装颦眉,掸了掸自己胸前的布料:“刚才吃饭没注意,好像溅了一小滴油。”
掸到一半,悄悄抬眸去看他。
果然,他刚才那副潇洒又自如的模样立刻收了些,目光没有跟上来,这会儿又变成禁欲清冷的君子了。
云漓在心里偷偷笑。不去想以前的事,也不去想未来会怎么样。至少现在这个瞬间,她觉得很开心。
耳旁水声潺潺,望过去,小院中有一潭清泉。
石阶旁盛开着一蓬蓬蓝花丹,云漓小时候家里也种过,所以她知道,这种花又叫蓝雪花。
她微微弯下腰,虚虚地将细碎花瓣拢在手间,露出洁白的左腕。
段清叙目光稍微黯了黯。
云漓今天没戴那块表。她本来就不习惯戴表,嫌捂得慌。谁知道今天会见到他。
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云漓一边看着花,一边随口问:“好看吗?我推荐的电影。”
“嗯。”段清叙颔首,“结尾的反转很出乎意料,女主角也很有勇气。”
顿了顿,他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看的?”
“应该是高一,”时间隔得太久,云漓想了一阵才捕捉到确凿的线索,“文理分科前,有个同学推荐我看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好像又落入了他的陷阱似的。
果然,下一刻,段清叙煞有其事地蹙了蹙眉。
“高一?”
“这个电影,十八岁以下好像不能看吧。”
云漓眨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记得了?”段清叙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拉进度条,“应该是在这个部分——”
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桥段忽然涌上心头。交叠的身体,红色的丝缎,雾气腾腾的温泉……
云漓面颊蹭地红了,扑上去抢他手机,拼命压低了声音:“别在公众场合放这个!”
他似轻声笑了下,循循善诱似的:“那,在家里就可以放吗?”
“你在家谁管你!”云漓继续争抢屏幕的控制权。
段清叙把手抬得很高,高到云漓踮起脚也够不着。她情急之下锤他胳膊,明明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他却夸张地吸了口冷气,捂着那处笑。
段清叙:“疼,别打了。”
云漓:“谁信你!”明明是出车祸都没皱过眉头的人。
可能是这边动静太大,包厢里正在吃饭的宋天祺周荟他们,忽然筷子一顿,透过窗户望过来。
明知这个角度几乎不可能被看见,云漓还是一阵心虚,赶紧躲回花丛后的阴影里。
没有她干扰播放,电影已经顺理成章地放到了那一处。
但这个镜头跟她回忆里差别很大。首先,大家身体上都被P上了衣服。其次,在背景音乐还没热烈起来的时候,镜头里已经没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缥缈的远景。
云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删减版。也是,正版渠道的电影,能有什么不能放的?
“你高中应该看这个版本,比较健康。”段清叙忍俊不禁。
云漓羞恼地瞪他。
这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坏心眼,以前的克制礼貌全不见了,净喜欢捉弄她。
一回头才发现,一通嬉闹后,两人距离挨得很近。
他低笑的声音很好听,胸腔微微震动着,连带着,她的后背也起了一片轻微的酥麻。
段清叙这个人,十八的时候成熟稳重得像二十八,现在却正好反过来。
云漓小口小口地缓解呼吸,提醒自己不要被他带偏了:“我要回去了。”
“嗯。”段清叙站起来,又说,“多吃点,你现在太瘦。”
说话时,似无意般,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侧边。那里骨头很明显,从皮肤下撑出一小段弧度。
-
吃完火锅,云漓和安茜坐周荟的车回去。车上挂的小黄鸭摇摇晃晃,音响里放着一个女子组合的歌。
她们都很喜欢这个女子组合,不用看歌词,也能跟着哼。三个女孩截然不同又很美好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尽管有些年头了,还是很好听。
安茜唱低音,云漓和周荟抢着唱甜甜的副歌部分。但等到飙高音的时候,没人上得去了,满车里沉默。
云漓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今天吃得有点撑,其实早就想搁筷子了。但段清叙的目光总若有若无地瞟过来,感觉如果她就此停手,他又会大张旗鼓地舀一勺肉过来。
安茜听着周荟的歌声,里面的情感明显甜美了不少,又瞟瞟云漓一直微笑的侧脸,开启了话题。
“他们家基因还挺好的。”安茜说,“这甥舅俩,长得都好看。”
周荟:“是吧是吧!漓漓说Lucas三十六,我还震惊了一下,我感觉他也就是三十出头,要是把胡子刮了,估计看着更年轻。男人真的不显老。”
安茜倒是如遭雷击:“什么?三十六了?要不荟荟咱们还是算了吧。”她劝道,“三十六没准孩子都上小学了。”
“漓漓说他没结过婚。”周荟扭过头,“而且我觉得,年龄没那么重要。就谈个恋爱嘛,长得帅、有腔调就行。”
安茜看了看云漓,小心翼翼道:“但是,如果你真跟段清叙他舅在一起的话……怎么感觉乱了辈分呢。”
“就谈个恋爱嘛。”云漓重复了一遍周荟的话,又道,“不用介意我,我俩这不是早离了。”
“……行吧。”安茜换了个方向,“但我还是觉得,Lucas这人段位太高了。你想,他本来就长得帅,又擅长拍人像,在漂亮女孩堆里过来的。”
“不说玩得乱不乱,至少情史肯定很丰富。”
“丰富就丰富呗。”周荟轻盈地超了路边两辆车,随口道,“谈个恋爱解解压,那么认真干什么。而且都有人帮我调教好了,我享受体验就行了。”
安茜二度震惊:“荟荟,你感情观好……好成熟。”
云漓看着周荟的背影,纤瘦的脖颈和肩膀,在夜色里绷得笔直。
刚认识周荟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样。她很纯情,感情史一片空白,对恋爱抱有很多青涩又从一而终的幻想。
大学里那个养鱼的渣男,是她的初恋。然而真心被辜负,周荟后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到现在差不多谈了四五个不同的男友。再没哪个让她那么上心。
云漓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周荟更幸福一些。是笃定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十八岁的周荟,还是现在情场里无往不胜的周荟。
只是她总还是会想起,宿舍阳台上,素颜的周荟哭得鼻尖红红,哑声问:“是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感情,根本就不存在?男人就是都不可信,不值得那么认真的喜欢?”
云漓那时就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到现在,依然不知道答案。
她想起自己和段清叙,偷偷喜欢了他十多年,难过的瞬间比开心多太多。
她忽然有点灰心丧气。
-
自从海林的第三家酒店进入施工建造阶段,众人的案头工作都清闲了不少。
但跟施工和采购的对接变得尤为重要,依然不能松懈精神。
云漓这段时间像个大管家,查漏补缺,把不少还未萌生的问题扼杀在摇篮里。
这天部门正忙得水深火热,徐海歆忽然踩着她标志性的高跟鞋声出现在门口。
“徐总。”众人纷纷打招呼。
“Stella,你在这。”徐海歆走到云漓办公桌旁,左右张望了下,又扬声问,“Raphael呢?”
接话的是Coco:“他去监督降噪屏障的施工了,徐总。”
“让他明天换个人监督,穿正式点,上午十点以后的时间空出来。”
徐海歆说着,又垂头看云漓:“你也是。”
云漓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又要……”
徐海歆志在必得地点点头,尾音利落:“把概念图带上,我们去见投资人。”
云漓最不爱见投资人。搞设计的,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不接地气,只用作品说话,不爱弯下腰给人敬酒。
她虽不至于像左喻那样怼天怼地锋芒毕露,碰上这种场面,也能得体地应付过去。
但说真心话,比起去酒局,云漓宁愿下工地。
想起左喻平时的着装风格,她更不放心,特地又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穿得老实一点,最普通的西装就行,项链耳钉也都别戴了,不要太扎眼。”
左喻回她一声笑。隔着电话,也听不出是不是冷笑。
结果第二天,海林大堂里,云漓大老远看见一个极为惹眼的人影。
左喻今天是没戴耳钉项链,但他穿了身绿白纹路的休闲西装,阔腿裤走路带风。衬衫领口里系着一条华美的黑金丝巾,仿佛刚从哪个秀场被人绑架过来。
“嚯。”徐海歆眼睛一亮,“虽说这话会让我家男大不高兴。但有一说一,你们部这个Raphael真挺帅的。衣品跟超模有的比。”
云漓没搭话,三两步走上去,对左喻说:“换掉。你就这么见投资人?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
“这就是我最普通的西装。”左喻摊手,“我在罗马也是这么穿的。”
“这里不是意大利。”云漓颦眉,“要是在部门里,你怎么穿我都不管你。但既然出席特别场合,就要庄重一点。”
左喻看了她两秒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正要回去换,忽然被徐海歆叫住。
“算了算了。”徐海歆笑着道,“就这么去吧。”
云漓不解,徐海歆悄悄附耳对云漓说:“投资人又不是只有男的。带个帅哥去,哪个女老板不喜欢?那种一板一眼的黑西装,人早就看腻了。”
云漓怔了下,她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想问题。
但徐海歆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又笑着道:“当然,我知道你更偏爱正统黑西装那种。不过人的眼光是多元的。”
“谁偏爱正统黑西装啊。”云漓忍不住反驳。
“你不偏爱吗?”徐海歆反问,“就是段清叙最适合的那种。”
猝不及防听到他的名字,云漓第一反应是婚礼上段清叙穿的那身黑礼服。款式是正统中的正统,确实衬得人光风霁月,矜贵得没有对手。
是她难以忘怀的养眼景象。
“不偏爱!”云漓违心地率先溜到了车上,一副专心看资料的模样。
他们上午去跟一家公司吃饭,下午又去了两家。一模一样的内容展示了三遍,到最后云漓都有点大脑缺氧了。
左喻专业技能不是不过硬,但如果投资人提出了有点外行的问题,他就一脸不加掩饰的冷淡表情看过去,也不回答,任由场面尴尬沉默。
云漓给他救场救得不堪其扰,后来只能私下里问徐海歆:“你到底带他来干嘛!”
徐海歆揉了揉云漓的后背:“消消气。你也看到了,三个人里两个女老板,我可不是得带他来。”
云漓恍然大悟:“你是让他来当花瓶的?”
“虽然脾气不好,坐那儿是真管用啊。”徐海歆感慨。
“你们女老板压力都这么大吗?”云漓看起来弯着唇,笑意却没什么温度。
“还行吧。”徐海歆并不在意她的揶揄,意味深长道,“过一会儿,压力就要给到你了。”
云漓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离开上一家公司后,车子一直往闹市区开。
她还没缓过劲来,忽然眼睁睁地发觉,汽车开进了叙合资本的大门。
“这家倒是比刚才那些强一点。”
左喻托腮看着窗外,光是从外面观察建筑的风格,以及大堂里员工的状态,就能明显感觉到秩序严谨,气象不同。
而云漓已经整个人石化在了座椅上,哪怕汽车已经停了,她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她根本没来过叙合资本,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以前倒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但问段清叙投资公司平常都在干什么,他给出的答案实在是过于枯燥乏味,当即打消了云漓所有的好奇心。
而且后来,因为段清叙工作实在太忙,经常不着家,她恨屋及乌地也不喜欢叙合资本,更别提主动过来看看了。
“怎么了?不舒服?”左喻注意到她的异样。
工作上的云漓一向雷厉风行,他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没事,就是她前夫的公司而已。”
徐海歆说得轻描淡写,然后抓住云漓的胳膊,一把把她架了起来。
“云总监,专业点!”
云漓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地拉进了大门。
“是海林公司的三位是吗?”
总助江辰早已等在楼下,目光在云漓身上停了少顷,随即无事发生般微笑起来。
他走到电梯前,一言一行都毫无破绽,温文尔雅道:“段总的办公室在顶楼,诸位请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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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庭院·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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