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老婆……”
云檀升这么一个惯经名利场、见多识广的人,望着闻嫣铁青的脸,也有些无措起来。
“那他也没拒绝呀。甭管是我提他提,这事儿总得有个人提啊。漓漓还这么年轻,总不能真连个字面保障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
云漓没再听下去,趿着拖鞋就朝门外跑,连外套都没顾上穿。
“漓漓?漓漓!”云檀升急匆匆地追赶她,“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外面可冷哎!”
闻嫣没拦女儿,倒是一把拽住他,气道:“你就别管了,好好在家待着就成!”
-
云漓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她穿着拖鞋,埋头走了老半天的路。直到被街头吹来的寒风一激,浑身打了个寒战,这才发觉,她似乎是在往清州水榭的方向走。
可是,九千堂离清州水榭足足二十多公里,一双脚怎么走得到呢?
她站在红绿灯前发怔,巴掌大的黄叶砸在肩上,云漓吓了一跳。
这会儿才想起,给段清叙打电话。
手机打通了,那边却一直没接起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云漓双手微微发着抖,呼吸仍未平复,又打开微信,给他发消息。
[我今天才知道,协议是我爸爸提出要签的……]
光标停在这里,云漓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
她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她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那他也没拒绝呀。”
云檀升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无论是谁提的议,这事已经过去太久。足足两年多的时间,他们这个假婚结完了,也离完了。她亲手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小红本还在她新家的抽屉里躺着。
云漓这才发现,她想和段清叙说的话,并不是要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协议的提出者是云檀升。
而是想问他,如果当初,我爸没有提出要签协议,你会不会就把结这场婚当成真的,不去设定一个截止日期?
想问他,你在爷爷的病床前牵我的那个时候,会不会不仅仅是做戏,会不会你那时心里,也有一点喜欢我?
但今夜,也许注定是一个旧事重提的夜晚。
云漓光着脚站在斑马线上,脑海里涌入更多的回忆。
她想起来了。
真正让她灰心的,让她决定对段清叙放手的,并不是那纸协议。
而是某个夜晚。
在某个她鼓起勇气,想要更靠近他的夜晚。
云漓终于确信了,段清叙并没有打算,和她发展成那种关系。
他也许,只是想和她做亲人,做朋友。
就像上学时那样,关系不远不近,不常见面,却有种割不断的信任。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限度的可能。
云漓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裹了裹身上的针织开衫,转头往回走。
手机忽然响了,是段清叙的回电。只晚了三分钟。
他也许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一看到未接,就立刻打了过来。
“云漓,”接通后,男人沉静而清磁的声音传来,“刚才在收拾行李,忘记关静音了。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
云漓垂眸,将他的问题揭过去。
“怎么在收拾行李,又要出差?”
“去一趟华港,约了几个金融机构见面,推进并购的事。”他简单说了几句,又轻声道,“我会快去快回,尽量在三天之内解决。”
“什么时候的飞机?”云漓一边往家走,一边道,“明早的话,你今晚早点休息。”
段清叙却道:“就是今晚,半小时以后。”
云漓一怔:“时间这么紧,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他们今天在大学里滞留了那么久。左喻愤然离席后,段清叙还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
“没事,来得及。”他似轻声笑了下,又道,“声音怎么这么闷,回家不开心?”
“……跟我爸吵了一架。”云漓半真半假地说,“他总是自作主张,做他认为是为了我好的事情,却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
“云叔叔很关心你。”段清叙温声劝道,“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你受委屈,担心你过得不好。”
“可他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云漓加重了语气。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爸爸的眼光一向很好。”
段清叙声音不紧不慢,隔着听筒,也能看到他唇畔的笑意。
“你当初受爷爷的影响,想要学城市设计。是云叔叔劝你改成室内设计,说这个更适合你。记得吗?后来,你自己也亲口认同了这一点。”
云漓无言以对。
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爸为我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他的内心。段清叙沉默少顷,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等云漓开口,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一个处处为你着想的父亲,会是什么感觉,我并不知道。”
“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吧。”
“所以,当我看到别人的父亲,想要努力地去保护自己的女儿。”
“无论他做了什么,我终归没有办法,认为他是错的。”
-
云漓一回家,就发觉家里的气氛,难得不大和平。
二楼卧室的门顶了起来,隐约能听见闻嫣说话的声音。
云檀升才引以为豪地说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都没吵过架,转眼就破了戒。
“跟你说了多少遍,孩子越长越大,有她自己的人生。很多事情我们不要插手,不要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听了啊。可这哪是一般的小事情?”
云檀升一向在闻嫣面前毫无原则,这会儿却梗着脖子就是不道歉:“这是漓漓的婚姻大事!不亲自盯着,我怎么能放心!”
云漓叹了口气,正要敲门,门忽然从里面被一把拉开。
云檀升穿着一身要出门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个保暖的皮帽子,回头对闻嫣说:“我找她去!”
“爸。”
云漓打断他的气势:“我回来了。”
云檀升本来还满脸的愁云惨雾,听到这一声,当即全散了。
他关心地拉过女儿的手臂,给她暖手。
“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一直占线?这手冰的,快进来暖和暖和。”
他把云漓带进卧室,让她在床上坐好,这才问:“跑哪去啦?”
闻嫣横他一眼,意思是:你还多管!
云漓说:“出去走走。”
闻嫣本来以为,女儿出门是去找段清叙了。但她回来得这么快,情绪看着也比出去那会儿平和稳定了许多,闻嫣又有些拿不准了。
“别问了。”
闻嫣扭过头,想把云檀升拉走。
她最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云漓这个小姑娘,看着挺沉稳,遇事也挺成熟的,其实一向心事重,脸皮薄,难得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万一真在乎点什么,她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就算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闻嫣不会评判这样的性格好还是不好,但她不忍心逼迫女儿做不符合她性情的事。
“走,下楼。”所以她选择逼迫云檀升,“我放面膜的那个小冰箱好像不制冷了,你去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云檀升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但对妻子的爱叫他让步。
他摘掉脑袋上的皮帽子:“我去我去,你别推我。”
“等一下。”
谁也没想到,云漓忽然开口了。她平静地看着云檀升,目光笔直,不闪不躲:“爸,我有两句话想跟您说。”
闻嫣怔住。
她发现云漓多少变了一些,没那么消极,没那么爱藏着心事了。平时下意识就会选择逃避的她,现在就坚定地站在他们面前。
云漓:“爸,您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谈个恋爱,对您介绍的相亲对象,也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是啊!”云檀升一拍大腿。
“要不是你妈说不可能,我都担心你是喜欢女孩子了。”
云漓闻言,甚至还合宜地笑了笑,并不紧张,也不扭捏。
笑完才道:“我今天给您解释一下。希望您了解之后,就别再把我跟别人瞎撮合在一起了。”
她轻轻地呼了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也许事情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是因为她始终含含混混地,没有说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做出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没有勇气,不去争取,不为自己拿主意。
于是云漓看着云檀升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两年前就该说明白的话。
“我喜欢段清叙。”
“一直都喜欢他。”
“从上学的时候开始。”
“从我第一眼见他开始。”
“直到今天。”
-
当晚,云漓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在清州水榭,他们还没有离婚。
在那间她住了两年的南卧里,在雾青色的被单上,段清叙回应了她的吻。
梦醒的时候,眼泪浸入枕套里。
喜欢他这么多年,失望了这么多年。喜欢到,失望到,连在梦里得偿所愿,都不敢相信,一直悬着一颗心,唯恐他眼里的爱意会骤然散去。
直到回到现实,心才放下来。
云漓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她叹气。
今天要去上班。
要见到左喻。
昨天刚大吵一架的左喻。
徐海歆说过,左喻这人很自我,很恣意。他来海林工作,不图那点工资、那点股份,单纯就是欣赏这儿的工作环境,欣赏一起共事的人。
云漓这时才想起来,左喻有一次说过,自己让他想到一位尊敬的人。
她这会儿恍然大悟,左喻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段启成。
他如此尊敬段启成。
他曾经,也是如此信任自己。
云漓深感没法面对他,可是,在别人手底下当社畜,有的是情非得已。
她硬着头皮走进海林的大门。
不算出乎意料,左喻的工位空着。
云漓目光扫向Coco:“Raphael今天是不来了吗?”
回答她的是Lewis:“他今早填写了请假单,应该已经发您邮箱了。”
云漓打开邮箱,看到请假原因一栏,他在“心理问题”上打了个大大的勾。
云漓叹气,又粗略扫了一下其他的邮件,目光在其中一个标题上停驻。
[熙文公司]邀请您开启职业新篇章。
她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去看发件人,居然是业内大名鼎鼎的猎头。
云漓记得这个人,她前两年刚从设计院辞职,这人就挖过她。但当时对方给她提供的岗位,无论是公司规模还是待遇,都远远比不上今天这封邮件。
点开邮件,正文措辞温文尔雅,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就开出天价薪酬、双倍年假。
更承诺,会给她超过百分之二点五的股份。
熙文是老牌奢华酒店连锁集团,枝繁叶茂,规模甚伟,在耳熟能详的发达国家都有一席之地。
他们的百分之二点五股份,跟海林的百分之十,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云漓神色变得严峻。
她当然不可能跳槽去熙文,对方是业内人士,曾经就被她拒绝过一次,应当也深知她为海林付出的心血和期许。
但挖角信还是发到了她的面前。
这也许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试探,但更可能是明晃晃的挑衅。
云漓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一件事——既然她都收到了邮件,部门里的其他人,只会更早。
这是一场示威,要她们自乱阵脚。
上个月那些舆论危机、资金压力,不过是小打小闹。
熙文对海林的围剿,也许才刚刚开始。
云漓攥了攥冰凉的手指,上楼去找徐海歆。路过工位时,忽然意识到一件更严重的事。
“Kim呢?”她有些焦急,“Kim怎么也没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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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余梦·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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