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食堂热闹极了,门口停满了自行车,说话得刻意抬高嗓门。
三人还没进门,里面的热气和饭香就扑面而来。
“好怀念啊。”云漓笑眯眯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打起厚厚的透明门帘,好像重回青葱的十八岁。
云漓:“是不是每个大学食堂都有这个帘子?”
段清叙想了想:“我们好像不是。”京大他最常去的那个食堂,帘子被学生特殊设计过。
“下次也带我们去见见世面。”左喻懒懒道,“别太小气了段总。”
段清叙:“……”
见他表情稍变,云漓赶紧道:“别气别气,他说话就是这样子的,等一下我们还要刷他的卡。”
段清叙无奈:“你以为我要和他吵架?”
云漓眨了眨眼:“当然……不是?”
段清叙叹息:“我到底给你留下了一个什么印象。”
云漓老老实实道:“冷若冰霜?冰块脸?”
“你们在玩组词游戏吗?”左喻忽然也转头过来,插了一嘴,“我也能组。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这次段清叙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
久到云漓都有些心神不宁:“你这下是真要跟他吵架了吧……”
食堂里学生太多,云漓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张四人的大桌空出来,赶紧在那里坐下了。
“我看着这个地方。”她拿出总监的威严说,“你们速速打菜。”
两个男人端着餐盘对视一眼,感觉他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好到要在同一个打饭窗口排队的地步,当即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道扬镳。
云漓在坐在座位上,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好像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
她正觉得开心,手机震了震,是段清叙:[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云漓:[你先拿你的,我一会儿自己去挑吧。]
[这边有奶油蛋糕]他发来一张照片,又说:[只剩两个。等你过来,可能就卖完了。]
学生食堂的奶油蛋糕做得真的很可爱,用料也非常扎实。云漓又心动又纠结:[这个热量太高了]
段清叙:[不想吃?]
云漓:[想吃,但吃不掉一整个/哭泣]
这次段清叙过了一阵才回复:[没事,三个人呢]
云漓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夏天的泉水一样清澈。
“乐什么呢?”左喻端着一盘肉坐在她对面,又补充,“不用谢,我知道我请客你很感激。”
云漓:“你少自恋一点我会更感激。”
她才不会说,开心是因为,段清叙终于开始把别人也纳入自己的生活圈子里。
左喻笑了下,这个人理解的友情好像就是呛人并且被呛。
谁能精彩地呛他一下,他就对这个人产生英雄惜英雄的赏识。
左喻问云漓:“你前夫没来过这?”
云漓:“……应该是没有吧。”
“但他爷爷不是这儿的老师吗?”左喻想不通,“不可能一次都没来过啊。”
云漓摇摇头:“你还不太了解他。”
“确实。”左喻说,“我以前一直觉得,老师是太爱担心了,才总为他叹气。”
云漓:“现在呢?”
“现在发现,”左喻转了下筷子,“一切都事出有因。”
云漓瞟了一眼他的餐盘,炸鸡和可乐满满当当地堆在一起,唯一的素菜是红艳艳的麻婆豆腐,闻着味都觉得又辣又麻。
左喻以为她饿了,就说:“你去打菜吧,这儿我看着。”
云漓摇摇头,唇畔有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会帮我拿。”
“啧。”左喻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浑然找不出她在公司时雷厉风行的半点痕迹,“总监,原来你……是这样的。”
云漓没放在心上,微微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搜寻着段清叙的背影,看他在哪个窗口。
左喻又闲聊起来:“对了,你前夫……”
“等一下。”这回云漓打断他的话,双手交叠放在餐桌上,表情带着几分认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叫他了?”
左喻怔了下,说:“也行啊。”
他无所谓地笑笑:“那你俩早点复婚,我就换个称呼。”
云漓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脸上忽然发僵,意识有一瞬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左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到她并没有笑,刚才唇畔那丝淡却甜蜜的欣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忽然责怪自己口无遮拦。这个玩笑,他似乎开砸了。
云漓像一个从美梦中醒来的人,这会儿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
不去想她和段清叙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只是为了每个当下而开心——他主动发来的消息,他莫名复杂的目光,他以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婚姻意味着什么?是家庭责任,柴米油盐。两个人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使发生矛盾和摩擦,也很难有冷却的空间。
那两年协议结婚的日子,有名无实,燃起的希望,总会又一次次失望。她可能对那段时间有了一点PTSD。
而现在的段清叙,会更多地注视她,会主动留下她。她还处在意外又满足的阶段,暂时不敢更贪婪一些。
“……怎么了?”
见她失神实在太久,左喻出言询问,又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呢。离婚不是因为吵架吗?”
云漓摇摇头:“不是的。”
“那,”左喻眸底掠过一丝犀利的光,“是他出轨?”
“你想哪去了。”云漓好笑地看着他,“谁出轨他也不可能出轨。”出轨的人都情感泛滥,段清叙跟这词不沾边。
左喻稍稍松了口气:“我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老师的孙子,品格修养总不会有错。
云漓觉得他思路实在天马行空,但又从左喻的思路里,觉察出一丝对她的维护。
左喻信任她的人品。能在成年社会里交到这样一个朋友,她有点开心。
“我不是没见过离婚的夫妻。”
左喻搅了搅可乐里的冰块,轻描淡写道:“我现在的父亲是继父。我妈跟我亲爸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一见面,还是能打起来。”
云漓一怔,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
也没想到,原来左喻有这样的身世。
他又道:“所以我觉得,你跟他,太和平了,完全不像是,有什么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要是一时冲动才离婚,拉不下脸才没复婚,太可惜了。”
“如果老师还在的话,也会劝一劝的。”
云漓安静地听完了这番话。
直至此刻,她又一次发现,左喻这个人太坦诚,太重情。他的立场,分明是早就把段启成看作了自己的家人,然后爱屋及乌的,把她和段清叙,也当做自己人来看待。
云漓没办法再瞒着他,坦诚道:“但是,我们不是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才离婚。而是一开始结婚的理由,就不稳固。”
她语气依然平静,却不敢看左喻的眼睛。
“……我们签过一纸结婚协议,两年到期,所以按时离的婚。”
左喻怔在那里,这个事实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半晌没有反应。
恰逢此刻,段清叙端着餐盘回来了,里面满满当当,几乎都是给云漓拿的小点心。
圆圆的面点,绿豆糕,还有香气四溢的糖炒栗子……
左喻的声音切断了暖甜的空气:“为什么?”
他问:“不想结的话,不结不就好了。干嘛还要签协议?”
云漓说不出话。
段清叙也从这三言两语中,明白了他们在讨论什么。
望着面前双双沉默的人,左喻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
“……你们、你们是为了哄段老师。”
他的语气从难以置信,到渐渐平静下来,唇角微扯,带着嘲讽的哑。
“因为段老师生病了,所以你们才假结婚,就为了给他演一出戏?”
“别这么看着她。”段清叙蹙起眉,“协议是我起草的。”
“好,真好。”左喻望向他的一瞬间,眼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没了,“段清叙,你这人果真冷心冷肺。”
说完这句,他利索地离开了座位,走得头也不回。
-
这份谴责,他们早就该受着。
云漓没回自己家,回了九千堂,在沙发上蔫蔫地躺下。
云檀升和闻嫣已经吃过了,这会儿闻嫣不在客厅里,云檀升嗑着瓜子看新闻。
“爸,少吃点这个。”云漓拿起瓜子的纸袋看了一眼,说,“都是香精,钠也超标了,对身体不好。”
“瞧瞧这闺女。”云檀升笑得美滋滋,“别人家都是当爹的管着小孩不让吃零嘴,咱家倒好,反过来了。”
“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天在家给你炒一点。”云漓说。
云檀升:“你还会炒这个?”
云漓:“学呗。总不会比佛跳墙还难。”
云檀升乐呵呵应了声,也没打算真让她炒。手里的瓜子壳一扔,坐到女儿身旁来。
“漓漓,爸爸前两天去参加了一个行业峰会,你真别说,现在那年轻人,又聪明又有精气神。我一见就喜欢。”
“……不过啊,我总觉得经商的小孩,性格还是有点太油滑,不可靠。最理想的还是大学老师,走学术那条路的,不仅清贵,还真诚。”
云漓懒洋洋地把视线抬高,随口道:“爸,您又开始了?”
“哎,什么叫又开始了。”云檀升不乐意,“你的事情,爸爸不给你操心,还有谁给你操心?”
云檀升小心翼翼地把女儿的头发拨整齐,又给她头底下垫了个靠枕,这才说:“你在咱们家长大,咱们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没有。我跟你妈,这么多年了,感情还是特别好。”
“我老想着,你以后组建家庭,也得找个好男人。别的不说,至少得像爸爸这样,知冷知热,会疼人的。”
“你性子随你妈,比较淡,比较理性。不找个开朗会过日子的,爸爸不放心。”
这一套理论,云漓自从成年起,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她仰着脸笑,打算摆点儿成年人的谱,让云檀升少操点心。
于是就说:“爸,您真不用这么费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我不都已经结过一次婚了吗。”
“那是假结婚,怎么能算数!”
云檀升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客厅里暖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
过了阵,他才缓和了语气,说:“你是为了你段爷爷能安心,才领了个证,又不是真的。”
“漓漓,你从小就是既懂事、又孝顺的好孩子。爸爸很为你自豪。”
云檀升一直是这样的,很依恋家人,很善于发现妻女的长处,而且极度地护犊子,护到甚至有点排外。
云漓从小就被他宠着长大,这种类似的话,也听了不知多少遍。
她本该对这些话完全免疫,根本不必多想什么。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心里,忽然隐隐约约地,冒出一些狐疑。
云漓安静地枕在那只抱枕上,仰视着云檀升的脸,用貌似随意的语调开口。
“爸,您是不是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段清叙?”
“……嗐,这话是怎么说的。”
云檀升沉默了一下,才道:“爸爸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他为人正直,小时候就学习好,现在自己的公司也打理得不错。爸爸有什么不喜欢的?”
“也是。”
云漓弯了弯唇,心里的疑虑却渐渐扩大。
她想起更多的事情,抓住了更多,以前忽略的细节。
现在想来,两年多前,段清叙在爷爷面前向她求婚的那天,并没有说过要签协议。
是等他们见过了双方家长之后,他才提出来的。
“……那我换个问法。”
云漓定了定神,重新开口。
“我跟段清叙结婚,您好像一直都不太赞同,是不是?”
“你们那根本不是结婚啊。”云檀升苦口婆心,仿佛面前的女儿还没长大。
“漓漓,你别搞错了。你们只是做做样子,瞒着老爷子。”
“婚姻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要跟你以后真正的丈夫一起去经营,不能稀里糊涂地为了做好事,就选择一个不合适的人。”
“所以,我才让他跟你签了个协议。”
“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云漓惶惶地睁大眼睛。
她蓦地从沙发上翻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云檀升。
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忽然传来更大的动静。
“这件事,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刚进来的闻嫣站在那里,手里的果盘“砰”一声掉在地上,苹果咕噜噜滚了老远。
“是你让小叙跟漓漓签的结婚协议?”
“不是小叙自己提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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