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莹白如玉的点心被胤禟拈在指间,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顶端那朵用紫菜丝精心粘嵌的五瓣梅纹,在暖黄光晕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深紫色。他并未立刻入口,只是目光沉静地落在其上,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古玉。
“咳……咳咳咳……”胤祥还在旁边扶着书案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只手胡乱拍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那盘水晶冻,控诉的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九……九哥!你……你府上厨子……咳……怕不是想……想噎死我……好……好继承我的……咳……蛐蛐罐子?!”他咳得撕心裂肺,连带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鸭油火烧都差点掉在地上。
胤禟置若罔闻。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枚白玉点心在他指尖极其轻微地旋转了半圈。指腹下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带着点心的油润和面皮特有的柔韧。他垂着眼帘,视线似乎穿透了那层莹白的外壳,落在那朵深紫色的梅花上。
空气里弥漫着胤祥粗重的喘息和呛咳声,混合着沉水香、墨香、鸭油火烧的油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水晶冻冰气稀释过的桂花冷香。书房内原本沉凝如渊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搅得支离破碎。
胤禟的目光终于从那朵梅花上移开,极其缓慢地抬起。视线并未落在狼狈的胤祥身上,而是越过他剧烈起伏的肩膀,投向书房门口那片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深青色门帘。
帘外无声。只有风穿过庭院时带起的细微呜咽。
他拈着点心的手,终于动了。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那枚莹白的点心被缓缓送向唇边。
就在那温润如玉的点心即将触及他淡色薄唇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是胤祥咳得实在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般向前一栽,额头重重磕在了紫檀大案坚硬的边沿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哎哟!”胤祥痛呼一声,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抬起头,额角瞬间红了一片。他这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原本扶在书案上的手猛地向前一滑!
“哗啦——!”
桌角那本深湖蓝色烫金龙印的簇新账簿,被胤祥的手肘狠狠扫中!硬质的封面边缘如同刀锋般刮过胤禟那只拈着点心的手腕内侧!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刮擦红痕瞬间出现在胤禟冷白如玉的腕间皮肤上!
胤禟拈着点心的指尖猛地一僵!那枚莹白的点心在他指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垂下的眼帘骤然掀起!眸光如电,瞬间钉在胤祥那张因疼痛和混乱而扭曲的圆脸上!眼底深处冰封的平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第一次清晰地炸开一丝冰冷的、被冒犯的怒意!
“混账!”胤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寒意!他手腕一翻,那枚差点脱手的点心被他稳稳攥回掌心!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胤祥被这从未在九哥身上见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吓得浑身一哆嗦!捂着额头的手都忘了疼,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惊惧的惨白!他张着嘴,连咳嗽都忘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滚出去!”胤禟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凝固的空气里!他看也不看胤祥,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胤祥身后那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贴身太监阿克敦身上!
阿克敦如同被雷劈中,连滚带爬地扑上来,几乎是拖着瘫软的胤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门帘被撞得剧烈摇晃,如同受惊的鸟雀翅膀。
书房内瞬间恢复了死寂。沉水香的气息重新占据了主导,将方才的混乱油腻彻底驱散。唯有胤禟腕间那道微不可察的红痕,和他指间那枚被攥得微微变形的白玉点心,无声地昭示着方才那场短暂的风暴。
胤禟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那枚莹白的点心静静躺在他掌心,顶端那朵深紫色的梅花依旧完好,只是点心边缘被捏出了几道细微的褶皱。他垂眸看着掌心这点心,又缓缓抬起手腕,目光落在腕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刮痕上。
指尖在那道红痕上极其缓慢地、如同擦拭稀世珍宝般抚过。随即,他抬起那只手,将掌心的点心连同那点微不可察的、可能沾染上的、来自胤祥鸭油火烧的油腻气息一起,毫不犹豫地递向唇边。
就在点心即将入口的刹那——
“爷!”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急切的尖细嗓音如同鬼魅般在门外响起!
是梁九功!乾清宫大总管!他竟无声无息地候在了门外!
“万岁爷口谕!”梁九功的声音穿透门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召九阿哥胤禟,即刻……养心殿觐见!”
“即刻”二字,咬得极重!如同金钟敲响!
胤禟递向唇边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距离唇瓣不过毫厘!
他缓缓抬起眼。眸底深处方才被胤祥激起的冰寒怒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玄冰。他并未放下手中的点心,只是目光沉沉地投向那扇隔绝了梁九功身影的深青色门帘。
沉默。只有沉水香在无声燃烧。
片刻。
胤禟缓缓收回了手。那枚莹白的点心被他轻轻放回了食盒中那几只同样莹白的点心旁边。动作轻缓,仿佛放下的是易碎的琉璃。
他站起身。靛青素缎袍服垂落,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腰间墨玉带钩在烛光下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光泽。他并未再看那盘点心一眼,也未看桌上那本烫金龙印的账簿。
“备马。”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迈步走向门口。脚步沉稳,如同丈量过一般。在经过那尊如同铁塔般侍立在阴影里的博敦身侧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他那只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尘埃般,在博敦那如同铁铸般的手臂外侧,轻轻拂了一下。
指尖拂过的位置,正是博敦那身墨绿劲装袖口内侧,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衣料同色的暗绣纹路——形似扭曲的盘蛇。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无声无息。
博敦那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身躯,在胤禟指尖拂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了绝对的静止。唯有那双深陷在眉弓阴影下的眼睛,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在胤禟离去的背影和书案上那本深湖蓝烫金账簿之间,划过一个极其隐晦的弧线。
胤禟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书房内只剩下博敦一人,以及那盏白玉蟾蜍灯无声流淌的暖光。
博敦如同被解除了咒语的石像,终于动了。他迈着沉重如同山岳的步伐,走向那张紫檀大案。巨大的手掌伸出,目标明确——不是那本烫金龙印的账簿,而是旁边那只装着点心的掐丝珐琅食盒!
他粗粝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拈起胤禟刚刚放回的那枚边缘微皱、顶端粘着紫菜梅花的白玉点心!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那点心本就是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
随即,他转身。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峦,走向书房角落那扇通往内室的小门。门无声滑开,里面是通往贝勒府内宅的幽深回廊。
内室。
浓重的血腥气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息被一种极其霸道的、带着浓烈药味的苦涩熏香强行压制下去,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在空气里丝丝缕缕地缠绕。拔步床的帐幔被金钩挽起一半,露出里面一片狼藉。
卿玥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软泥,深陷在层层叠叠的锦被和迎枕之中。脸上那层厚腻的铅粉早已被冷汗、泪水和血污冲刷得斑驳不堪,露出底下惨白如金纸的底色。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唇角残留着几抹暗沉发褐的干涸血痂。她双目紧闭,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鸦羽,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的抽吸声。整个人如同一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残灯。
铃兰跪在脚踏边,手里捧着一只青玉小碗,碗里是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她红肿着眼睛,用银匙舀起一点药汁,哆哆嗦嗦地凑近卿玥干裂的唇边,试图喂进去。药汁却顺着紧闭的唇缝滑落,在惨白的下颌留下蜿蜒的污痕。
“姑娘……您……您张张嘴……”铃兰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
卿玥毫无反应。只有眉心在药气刺激下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寂。仿佛灵魂已经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只留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在绝望的边缘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
内室那扇连通书房的小门被无声推开。博敦那铁塔般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滑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床前那点微弱的烛光。
铃兰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药碗差点打翻!她惊恐地抬头,看到是博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僵硬得如同冻僵的鹌鹑。
博敦看也没看她。他那双如同万年寒冰的眸子径直落在拔步床深处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上。脚步沉重,却落地无声。他走到床前,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他伸出那只骨节粗大如同虬结树根的手。掌心摊开,赫然是那枚从书房食盒中取出的、边缘微皱、顶端粘着紫菜梅花的白玉点心!
博敦的动作没有丝毫怜惜,如同对待一件死物。他捏着那枚点心,粗糙的指尖毫不留情地撬开卿玥紧闭的、干裂的牙关!动作粗暴直接!
“唔……”卿玥在剧痛和窒息感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呜咽。牙关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博敦手腕一翻!那枚冰冷的、带着胤禟指尖余温的白玉点心,被他硬生生地、整个塞进了卿玥被迫张开的嘴里!
点心冰冷的触感混合着紫菜特有的海腥气瞬间充斥口腔!巨大的异物感猛地堵住了本就艰难的气道!
“嗬……嗬嗬……”卿玥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活虾,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又重重砸回床褥!双眼骤然圆睁!眼白里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喉咙里爆发出濒死般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剧烈呛咳和窒息挣扎!四肢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生机!
“姑娘——!”铃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扑上去想要阻止!
博敦却已收手。他如同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看也不看床上那濒死挣扎的身影,转身便走。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消失在通往书房的小门阴影里。
内室只剩下卿玥垂死挣扎的剧烈呛咳和抽搐声,以及铃兰绝望的哭喊。
那枚冰冷的白玉点心死死卡在卿玥的咽喉深处!紫菜梅花的腥气混合着点心本身的油润气息,如同毒药般灼烧着她的气管!每一次徒劳的呛咳都只带来更深的窒息和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缺氧和剧痛的双重绞杀下飞速沉沦!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深渊边缘——
那枚冰冷的点心在她痉挛的喉管深处猛地一滑!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冰雪初融般清冽甘甜的汁液,毫无征兆地从那枚被强行塞入、此刻因她濒死挣扎而微微碎裂的点心内部……渗透了出来!
那汁液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纯净生机!如同沙漠中涌出的第一股清泉,瞬间浸润了她被血腥和药味腐蚀得如同焦土的咽喉!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感,顺着灼痛的食道向下蔓延!所过之处,那如同被烙铁烫过的灼痛感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渴望,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底的种子,猛地顶开了压顶的巨石!
“呃……咳……!”卿玥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大口混合着点心碎屑和粘稠血块的污物狂喷而出!溅落在脚踏和铃兰的裙摆上!
但这一次!窒息感骤然减轻!新鲜的空气如同甘霖般涌入灼痛的肺腑!
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前依旧阵阵发黑,但那片浓稠的死亡阴影,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点心的冰凉甘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意识如同被冰水浇醒!玉佩空间那沉寂已久的感应骤然变得清晰!丹田深处那片被撕裂的空洞,竟在这冰凉甘泉的滋养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麻痒?!仿佛有极其细微的生机在干涸的河床上艰难地萌发!
她猛地睁大被血丝覆盖的眼睛!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死死盯向自己染满污秽的指尖——刚才在濒死挣扎中,她似乎无意识地抓挠过什么……是那枚被吐出的点心碎块?!
那点心……那冰凉甘泉……是……灵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卿玥的心脏疯狂擂动!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野火!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药碗!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狠狠抓向脚踏上那堆被她呕吐出的、混杂着点心碎屑的污秽之物!
指尖在冰冷的粘稠物中疯狂摸索!终于!她触碰到了一块尚未完全融化的、边缘沾着紫菜丝的白色点心残骸!
她毫不犹豫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那冰冷的残骸连同粘稠的污物一起,死死塞进了自己依旧灼痛干渴的口中!
牙齿狠狠咬下!
冰冷的、带着腥气的点心碎块在齿间碎裂!那股奇异的、清冽甘甜的冰凉汁液再次流淌出来!如同最纯净的甘露,滋润着濒死的躯壳!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随着那汁液的吞咽,缓缓注入丹田那片干涸的废墟!
“嗬……嗬……”卿玥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粗重却带着一丝生机的喘息!她贪婪地吮吸着那点心碎块中残存的冰凉汁液,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吮吸着仙人掌的汁水!
铃兰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举动彻底惊呆了!她看着姑娘如同野兽般啃噬着呕吐物里的点心残渣,脸上混杂着污秽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奇异光芒,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让她僵在原地,连哭泣都忘记了。
卿玥却不管不顾!她贪婪地吞咽着那冰凉的点心汁液,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丹田深处那微弱的麻痒感!那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微弱却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她几乎枯竭的生命本源!
就在她吞下最后一点残渣,意犹未尽地舔舐着沾满污秽的指尖时——
嗡!
识海深处!那本沉寂的《陶朱公商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玄光!深蓝冰髓般的册页疯狂翻动!无数墨色的文字和图形如同活了过来,在玄光中飞速流转、组合!
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入她刚刚被点心汁液唤醒的意识核心:
“宿主生命本源激活!《陶朱公商经》第一重——【点石成金】解锁!”
“解析目标:白玉梅花点心(残)!”
“材质溯源:精白麦粉(三等)、陈年猪板油(劣)、井水(微浊)、紫菜(海州贡品边角料)、秘制花露(微量)……”
“核心价值点:花露(微量)——蕴含微弱‘冰魄玉髓’稀释液!具有滋养神魂、修复微损之奇效!市价……无价!”
“推演最优转化路径:宿主可尝试以灵泉之水(微量)激发稀释液活性,配合特定药材(茯苓、雪莲芯……)……”
玄光流转!一条由无数细小金色光点构成的路径在识海中清晰显现!路径的尽头,指向卿玥丹田深处那片刚刚萌发一丝生机的废墟!而在路径的起点,赫然是那本深蓝冰髓般的《陶朱公商经》册页!册页上方,一个由墨色线条勾勒出的、极其简陋古朴的……“十”字符号,在玄光中熠熠生辉!
卿玥染着污秽的指尖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十”字?!那个她用污渍在床栏上划下的……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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