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的风波像滴入水面的油星,晃荡几下,也就散了。清川县的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只是那米价,依旧□□地杵在那儿,像崔家门口的石狮子,瞪着来来往往的饥肠辘辘的人。
孟寰海蹲在县衙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棵枣树终于憋出了几星嫩芽,心里却琢磨着别的事。王有德那边,病恹恹地递了份请辞的文书,说是年老体衰,不堪驱策。孟寰海大笔一挥,准了。他没深究,不是不想,是时候未到。打草惊蛇的道理,他懂。那本烂账,他悄悄收了起来,像个猎人藏起了捕兽夹。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还是“番薯”。
说起来这词儿,还是他早些日子翻看一些过时的邸报和杂书时,偶然瞅见的。说是东南沿海那边,有泰西来的商船带来的一种物件,土里长的,块茎像大号的土疙瘩,耐旱、耐瘠薄,产量极高,煮熟了能吃,顶饿。
“耐旱、高产……”这四个字,像小火苗,在他心里蹭蹭地冒。清川县这地方,水利不修,良田多在乡绅手里,普通百姓就靠点薄田望天收。若是这“番薯”真能种成……
他越想越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衙役在后面喊:“大人,您去哪儿?”
“去书铺转转!”
清川县就一家像样的书铺,叫“墨香斋”,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姓文。孟寰海进去的时候,文老板正戴着老花镜,趴在柜台上打盹。
“文老板!”孟寰海敲了敲柜台。
文老板一个激灵醒来,见是县令,忙堆起笑:“孟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要买点什么?新到了几本时文……”
“不买时文,”孟寰海摆摆手,“你这里,有没有关于农事的书?特别是……记载些新奇作物,比如,番薯之类的?”
“番薯?”文老板愣了一下,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大人,小老儿孤陋寡闻,没听过此种物件。农书倒是有几本,都是老黄历了,《齐民要术》《农桑辑要》之类的,不知大人……”
孟寰海有些失望,随手翻了翻文老板拿出来的几本泛黄农书,都是些传统作物耕种之法,对他没什么用。
“罢了。”他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大人留步,”文老板忽然想起什么,“小老儿虽无此书,但前些时日,倒是有个南边来的行商,在店里歇脚时,好像提过一嘴,说他们那边有人种什么‘地瓜’,不知是不是大人说的‘番薯’?那商人说,产量确实高,好活,就是吃起来……味道有些怪。”
孟寰海眼睛一亮:“那商人呢?可还再来?”
“早走啦!行商嘛,四海为家,哪有个定准。”文老板道。
线索就这么断了。孟寰海心里刚燃起的那点小火苗,又弱了下去。他悻悻地走出书铺,看着街上为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百姓,心里更不是滋味。
引进新粮种,谈何容易?种子从哪儿来?怎么运?钱谁出?地谁种?失败了怎么办?乡绅们会同意吗?尤其是崔家……
想到崔家,他脚步一顿。崔家商路广,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有接触,说不定……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去找崔行川?那不等于与虎谋皮?自己前脚刚查了人家的账——虽然只揪出个小虾米,但后脚就去求人办事?他孟清一虽然不要脸,但也没这么不要脸吧。
他烦躁地甩甩头,把这念头抛开。
与此同时,崔敬祜正在听管家汇报族中田庄的春耕情况。
“……靠山的那几百亩旱地,今年怕是又指望不上,雨水不足,种粟米收成寥寥。”管家道。
崔敬祜指尖的核桃缓缓转动,目光落在窗外。“我记得,前年有批广东来的客商,是不是提起过一种叫‘朱薯’的东西?说是在坡地也能长。”
管家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觉得稀罕,也没多问。家主的意思是?”
“去打听打听,”崔敬祜语气平淡,“若是容易成活,产量尚可,不妨弄些种苗回来,在那些薄田上试试。”
“是。”管家应下,心里却纳闷,家主怎么突然对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上心了?族里良田千顷,还在乎那点旱地的收成?
崔敬祜没有解释。他只是想起破庙里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想起孟寰海那双沾满泥浆的官靴。清川县不能乱,至少,不能在他手里乱。多一条活路,总不是坏事。至于这活路,会不会被那个泼皮县令利用了去,他暂时还没想那么远。
消息总是长着腿的。没过两天,孟寰海就从王主簿那里听来了风声——崔家似乎在打听什么南边的粮种。
孟寰海当时正喝着那能照见影子的粥,闻言,筷子顿在了半空。
崔行川也在打听这个?
他放下筷子,心里那点小火苗,忽地又旺了起来,还蹿起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斗志。
“好啊,崔行川,”他对着空气,像是跟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话,“你也盯上这块肉了?”
他琢磨着,崔家路子广,真要弄种子,肯定比他容易。到时候,自己是等着沾光,还是……想办法插一脚?
这新粮种的影子,还没见着,却已经像块骨头,丢在了清川县这潭水里。两条原本各自游弋的鱼,似乎都被这骨头的影子,吸引了过来。
孟寰海咂摸着嘴里的粥,觉得今天这粥,好像也没那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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