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卷着谢瓷袖口的流苏。
谢瓷坐在苏眉的马车上，身边挨着柳玉薇，柳家小姐性子娴静，正低头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梅子干，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
“听说那家山月居的烤全羊要提前三天订，老板说用的是后山散养的黑山羊，烤的时候刷三遍蜂蜜，外酥里嫩能流油。”苏眉晃着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
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春桃忙递过帕子：“小姐慢些晃，糕粉都要洒出来了。”
谢瓷笑着点头，视线掠过窗外连绵的青山。这次是苏眉攒的局，说是京里待久了憋得慌，拉着她和林宁，又约了两个相熟的世家子弟。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倒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谢瓷带来的丫鬟青禾正帮林宁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林宁笑着躲开：“我自己来就行，你去看看沈公子的画具稳不稳当。”
沈书节早已把画板固定好，闻言朝青禾点头示意：“放心吧，都捆结实了。”
马车外，赵珩正跟新认识的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周明玥说着养虫的门道。
周明玥身边的小厮不放心地跟着，时不时叮嘱一句小心脚下。一行人的队伍里，伺候的小厮、丫鬟提着食盒、包袱，脚步轻快地跟在马车旁。
山月居藏在山坳里，青瓦木楼爬满了牵牛花，院子里摆着几张粗木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看打扮像是结伴出游的富商，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店家：“把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开封，再切二斤酱牛肉，我们几个要好好松快松快！”
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正忙着把带来的酒坛、点心盒往桌上搬。
店家是对憨厚的老夫妻，笑着应承着，老板娘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给谢瓷他们这桌放下：“几位是京城来的吧？这几日天气好，来山里玩的人多，刚才那几位是南边来的药材商，说是来咱们这儿采买些野山参。”
柳玉薇的侍女云袖忙接过茶壶，先给自家小姐倒了半杯，又依次给谢瓷、苏眉添上：“姑娘们慢用，这茶看着是山里的野茶，闻着倒清香。”
林宁正对着院角的秋千跃跃欲试，周明玥也来了兴致，让小厮去检查秋千绳结牢不牢靠：“咱们一会儿比赛荡秋千吧？看谁荡得高！”
沈书节刚支起画板，一旁是研好的墨，沈书节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那群药材商的桌旁。
那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其中一个袋口松了，露出半截沾着泥土的根茎，看着倒真像野山参。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地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斑。赵珩不知从哪儿捉了只翠绿的螳螂，正跟药材商里的年轻人讨教养虫的法子。
那年轻人从腰间摸出个精致的竹笼，里面装着只通体赤红的蟋蟀，引得赵珩眼睛发亮。
苏眉拉着谢瓷、柳玉薇去后厨看烤全羊，丫鬟紧随其后，刚到厨房门口就被浓郁的肉香裹住。
老板家的小儿子正蹲在灶前添柴，脸红扑扑地给她们看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腿。
林宁和沈书节沿着屋后的小径去寻山景，提着画具、水壶，小径旁的野蔷薇开得正好，林宁摘了朵别在发间，惹得沈书节提笔就画。
谢瓷帮老板娘翻了翻烤架上的羊腿，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
老板娘笑着说：“我们家当家的去后山摘野菜了，说要给几位做道凉拌马齿苋，清热解腻。山里的野菜嫩得很，拌上蒜泥香醋，保管你们爱吃。”
正说着，就见药材商里那个穿宝蓝绸缎的男人端着茶杯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笑意：“几位姑娘是从京城来的？看这气度，想必是大家闺秀吧？”
他身后的随从忙补充道：“这是我们张掌柜，在南边做药材生意，也是第一次来这山里。”
苏眉性子爽朗，笑着应道：“张掌柜客气了，我们就是来山里透透气。”柳玉薇则微微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青山上，透着几分娴雅。
张掌柜哈哈一笑，视线扫过沈书节留在桌上的画稿，赞道：“这位公子好笔法，这山景画得跟活的一样。我们这次来，除了收山参，也是想看看这山里的景致，听说后山有处瀑布，不知几位去过没有？”
“正要去寻呢。听店家说顺着屋后的小径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谢瓷接道。
“那可巧了。我们也打算晚些去瞧瞧，不如同行？人多热闹些，也好有个照应。”张掌柜眼睛一亮。
苏眉正想说好，却见周明玥的婆子在一旁悄悄拉了拉小姐的衣袖，脸上带着几分谨慎。周明玥愣了愣，随即笑道：“我们人多，怕是要耽误张掌柜的行程，还是各走各的自在些。”
张掌柜也不勉强，笑着拱手：“那也好，若是路上碰到，再讨教一二。”
说罢便转身回了自己桌前，跟同伴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圆脸男人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日头渐渐偏西，山月居的老板背着满满一筐野菜从后山回来，筐里除了马齿苋，还有几颗红得透亮的野草莓。
老板娘接过筐子，笑着招呼众人：“晚饭好啦！烤全羊、野菜汤、贴饼子，都来趁热吃！”
药材商那边已经开了酒坛，酒香混着肉香飘满整个院子。
谢瓷他们这桌也围坐下来，林宁和沈砚刚从后山回来，手里还捧着几朵刚摘的野百合，青禾忙找了个空瓶插上，摆在桌中央。
赵珩正跟药材商的年轻人比谁的虫儿更厉害，引得众人围过来看热闹。
苏眉和周明玥抢着吃最后一块烤羊排，丫鬟在一旁笑着递手帕，柳玉薇小口喝着野菜汤。
谢瓷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流苏，目光掠过张掌柜那桌时，恰好撞见张掌柜正盯着沈书节画的山景图出神。
他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漫上山坳时，老板娘点起了灯笼，橘黄色的光透过灯笼纸洒下来，给爬满牵牛花的木楼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众人的说笑声，在安静的山夜里荡开很远。
“听说山里晚上有萤火虫呢。咱们一会儿去后山找萤火虫好不好？”苏眉啃着烤玉米，眼睛亮晶晶的。
周明玥立刻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没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呢。”
林宁也凑过来：“我知道哪儿多，刚才去后山看到一片草丛，说不定藏着不少。”
谢瓷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笑着点头：“别跑太远，让小厮们跟着。”
这时，张掌柜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空酒杯：“几位要去寻萤火虫？正好我们也闲着，不如一起？我们带了灯笼，人多也安全些。”
这次没人拒绝，毕竟山里夜晚路不好走，多几个人确实稳妥。赵珩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药材商的年轻人去准备灯笼，沈书节则拿起画板，说要趁月色画几张夜景。
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浮动，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屋后的小径走去。
谢瓷走在中间，身边是柳玉薇，两人低声说着话，偶尔有萤火虫从草丛里飞出来，拖着点点绿光掠过脚边。
张掌柜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灯笼举得高高的，他的两个随从紧随其后，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脚步有些匆忙。
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时，苏眉突然欢呼一声：“快看！好多萤火虫！”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草丛里飞着无数萤火虫，像是撒了一把星星在地上，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周明玥和林宁已经追着萤火虫跑了过去，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谢瓷站在原地，看着那些闪烁的绿光，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她回头望去，只见张掌柜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见她回头，立刻移开视线，转身跟随从说了句什么，随从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草地深处。
夜风吹过草地，带着露水的清凉，远处传来虫鸣，还有苏眉他们的笑闹声。谢瓷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捏了捏衣角，总觉得这山里的夜晚，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她想。毕竟在这样的好夜里，谁会愿意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呢。
不过，这次太高调了。这几位小姐公子带了这么多仆从。
她转身走向人群，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没抵达眼底，便被远处飞来的一只萤火虫的绿光轻轻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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