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淅淅沥沥下了三日。
谢瓷的伤早已大好，正坐在窗前临摹字帖，笔尖蘸着新磨的松烟墨，在宣纸上写下落雪关三个字。
墨迹未干，就见侍女捧着个锦盒进来，说是纪大人派人送来的。
打开锦盒，里面是块暖玉，雕成雪莲的形状，玉质温润，触手生温。
附页的纸条上，纪衡的字迹遒劲有力：“落雪关已安定，待雨停，便启程。”
谢瓷指尖抚过玉上的纹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刚抽芽的树上，嫩黄的新叶沾着水珠，亮得晃眼。
三日后，纪衡果然来了。他换了身便于远行的青布长衫，腰间依旧挂着青锋剑，只是少了官服的拘谨，多了几分洒脱。
他捻了捻指尖：“都准备好了？”
“嗯。”谢瓷背起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林宁送的那幅雪莲图。
两人没有骑马，而是选了辆轻便的马车，慢悠悠地往西北去。
沿途的风景渐渐变了，京城的繁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山和开阔的原野。
纪衡坐在车夫旁，偶尔回头与谢瓷说几句话，风吹起他的衣袂，带着青草的气息。
行至半月，终于抵达落雪关。这里的春天来得晚，山巅还覆着残雪，山脚下却已有零星的雪莲在石缝中绽放，白得像碎雪，透着股倔强的生机。
守关的雪莲卫旧部见了纪衡，纷纷跪地行礼，声音哽咽：“大人，您可回来了！”
纪衡扶起为首的老兵，眼眶微红：“都起来吧，苦了你们了。”
老兵抹了把泪，指着远处的营地：“林统领的衣冠冢就在那边，我们日日打扫，就等您来。”
谢瓷跟着纪衡走到衣冠冢前，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朵雪莲，与乱葬岗的那座如出一辙。
纪衡放下带来的酒，斟了两杯，一杯洒在墓前，一杯自己饮下：“林大人，当年的承诺，我做到了。镇国公已伏法，落雪关安稳了，雪莲卫的兄弟们，也能堂堂正正活下去了。”
风穿过山谷，带着雪莲的清香，像是无声的回应。
当晚，雪莲卫的旧部摆了简单的宴席，没有珍馐，却是用落雪关的特产做的。烤得外焦里嫩的野鹿肉，泡在烈酒里的雪莲果，还有刚烙好的青稞饼。
老兵们轮番向纪衡敬酒，说着这些年的坚守，也说着对未来的期许。
谢瓷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故事，忽然明白纪衡为何执着于落雪关。
这里不仅有雪莲卫的忠魂，更有他对故人的承诺，对家国的担当。
席间，有个叫阿吉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是雪莲卫的遗孤，捧着碗青稞酒走到谢瓷面前，红着脸道：“谢姑娘，若不是您和纪大人，我们还活在暗处。这碗酒，我敬您！”
谢瓷笑着接过，浅尝一口，酒液辛辣，却带着暖意：“该谢的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坚守，才等到了这一天。”
纪衡看着她与少年谈笑的模样，眼中漾着温柔的光。
第二日清晨，纪衡带着谢瓷登上落雪关的城楼。
关外是辽阔的草原，关内是炊烟袅袅的营地，远处的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山脚下的雪莲开得正盛，像铺了层洁白的锦缎。
“你看，它们在石缝里也能扎根，在寒风里也能绽放，就像这里的人。”纪衡指着那些雪莲。
谢瓷靠在城楼的栏杆上，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与艰险，都有了意义。
她轻声感叹：“真美。”
远处传来雪莲卫操练的口号声，整齐有力，像是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纪衡腰间的玉佩与青锋剑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风声、口号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属于落雪关的歌谣。
从落雪关回京时，已过两个月。
官道两旁的花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落了满肩，带着清甜的香气。
谢瓷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指尖摩挲着纪衡送的雪莲暖玉，玉上还留着边关的凉意。
“在想什么？刚摘的，还新鲜。”纪衡掀开车帘，手里拿着串花，递到她面前。
谢瓷接过花，指尖沾了点嫩黄的花汁：“在想林宁，国子监的功课怕是不好赶吧？”
“他聪慧得很。上次写信来，说先生夸他史论写得好，颇有当年林统领的风骨。”纪衡笑了。
谢瓷想起那个在乱葬岗上男扮女装的少年，如今终于能在阳光下读书，心头漾起暖意。
马车驶入京城时，正赶上街衢热闹，小贩的吆喝声、杂耍的铜锣声混在一起，比离京时更添了几分生气。
刚到谢府门口，就见苏眉站在台阶上张望，手里还捏着本话本：“阿瓷！你们可回来了。这是新出的《落雪关传奇》，说的就是你们俩！”
谢瓷接过话本，封面上画着白衣男子仗剑而立，身旁的女子手持书卷，背景是皑皑雪山，倒有几分神似。
她翻开话本：“这说书的倒是消息灵通。”
“可不是嘛，现在京城里谁不夸纪大人和谢姑娘是京华双璧？说你们一个智勇双全，一个慧眼如炬，联手破了镇国公的大案呢。”苏眉挤眉弄眼。
纪衡轻咳一声，耳根微红：“小孩子家别乱说。”
谢瓷笑着把话本收起来，刚要进门，就见巡捕房的王勇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份卷宗：“纪大人，谢姑娘，城南出了桩案子，绸缎庄的老板被人发现死在库房里，死状蹊跷，您看……”
纪衡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我先去看看，你歇着。”
“我也去。刚回来就有案子，倒是热闹。”谢瓷跟上他的脚步。
绸缎庄的库房里弥漫着丝线的味道，死者倒在一堆云锦旁，面色青紫，手里攥着根金线，线的末端缠着半片玉饰。
仵作正在验尸，见他们进来，忙道：“大人，姑娘，死者口鼻有棉絮残留，像是被人用绸缎闷死的，手里的金线缠着玉饰，像是死前挣扎时抓到的。”
谢瓷蹲下身，看着那半片玉饰，质地通透，上面刻着个锦字：“这玉饰看着眼熟，像是去年张三娘绣坊里见过的样式。”
纪衡点头：“张三娘的案子结了后，绣坊由她的侄女接手了，就在隔壁街。”
谢瓷若有所思。
两人刚走到绣坊门口，就见个年轻女子在整理绣品，见了他们，忙放下针线行礼：“纪大人，谢姑娘。”正是张三娘的侄女，张锦。
谢瓷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缺了半片，与死者手里的那半正好吻合。“张姑娘，昨日见过绸缎庄的王老板吗？”
张锦的指尖微微一颤，针脚歪了半寸：“见……见过，他来取定做的云锦荷包，说是要送给他夫人。”
“他夫人？我怎么听说王老板尚未成家？”谢瓷想起卷宗里说王老板并未娶妻。
张锦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纪衡目光扫过绣架上的半成品，上面绣着对鸳鸯，针脚却带着股狠劲，像是用了全力。
他严肃道：“王老板手里的玉饰，是你的吧？”
张锦忽然哭了：“是他逼我的！他看中了我的绣坊，非要我嫁给他做妾，我不依，他就……他就说要烧了我的铺子！我一时糊涂，就……”
原来王老板觊觎绣坊的地皮，多次逼迫张锦，昨日在库房里争执起来，张锦情急之下用绸缎闷死了他，慌乱中被扯掉了半片玉佩。
看着张锦被巡捕带走，谢瓷叹了口气：“又是一桩因贪念而起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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