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验证裘英的猜想，高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实在是很熟悉，以致于裘英还未抬头，就下意识皱起了眉。
一团色泽格外妖异的血红色雾气降下，在半空中就变幻出大致的人形。
裘英只一眼就认出那道身影。
血雾幻化出山精的模样，轻盈地落在裘英面前。
“阿姐……”
青年刚一开口，刀锋就划开他的脖颈，雾气凝聚而成的人形即刻消散。
然而青年带笑的面容紧接着就在裘英身后再次凝聚成型。
“阿姐就这么讨厌我？”
裘英没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再度挥刀。
她手中刀光快如电闪，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葬送数十道尚未完全成形的雾状人影。
可恨的是，那团特殊的血红色雾气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亡一般，每砍散一团，便会有相临的雾气发生异变，就仿佛只要灾厄不曾灭亡，这团血雾就能够无限制地再生。
似乎是意识到裘英不打算与他对话，血雾也不再急着变幻人形，而是在灾厄群中左躲右闪，躲避着裘英的攻击。
相比先前为了节省体力而采取的精准克制的打法，此时裘英的刀势再无任何保留。
哪怕所有的灾厄都前仆后继，如海潮般向她涌来，她手中的刀也足以斩断海潮，止息一切涌动的杀机。
山谷很快就被裘英清空，远处灾厄赶来的速度，完全比不上被她斩灭的速度。
那团血色雾气虽然能够不断再生，但在这种周而复始，不断被灭杀的过程中，它复生的速度也逐渐减慢，复生后的体型也逐渐变小。
青年的声音从那团血雾中传出，依然温和带笑，“一直这样高强度地作战真的没关系吗？阿姐还有很多敌人吧？”
裘英沉默，一刀将颜色刚开始转红的雾气斩灭。
“这里的灾厄至少还有几千万只，阿姐是打算一个人把这些灾厄全部——”
话未说完，尚未完全转红的雾气在刀光中湮灭。
“就算阿姐真的有这样的决心，可只要这个世界本身没有得到修复，灾厄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也永远不会消失。”
裘英的刀还在提速，若是此时有人在她身旁，就会看见她只是平静地迈步向前，身前的灾厄却如薄冰遇见烈日般疾速消融，刀光早已快得看不清。
即便如此，那血雾中传出的声音依然在笑，“阿姐，你已经猜到了吗？”
“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既然我已经存在于这里，那有些事就一定会发生，既然阿姐已经猜到结果，那这样的道理阿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刀光翻飞，青年笑语声不断。
“阿姐……”
“阿姐不打算再多跟我说说话吗？”
“我跟那个家伙，差别也没有那么大吧？我还可以帮阿姐管理灾厄……”
“选择我，不是会更轻松吗？”
“拥有智慧和记忆的灾厄，跟人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吧？”
“阿姐真的就那么讨厌灾厄吗？”
“阿姐，来不及了，你明白的，阿姐不是最擅长接受现实了吗？”
“已经太晚了，已经来不及改变了。”
又一刀势大力沉地击出，却堪堪擦着诡谲变幻的血雾的边沿划过，狠狠刺入一旁的山壁。
山石飞溅，在裘英脸颊上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她望着这刺偏的这一刀，神色阴沉如暗河。
“阿姐……”
血雾中传来青年的叹息声，“你消耗了太多体力，在这里将体力全部耗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裘英只是将刀抽出，毫不犹豫地将复生的血雾再次斩灭。
这一次，血雾复生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四周的灾厄也忽然向外退去，就仿佛一次月亮的潮汐终于结束，如梦靥般的海潮正慢慢回归深邃的海洋。
裘英的神色却因此变得更加阴沉。
她扭头看向山洞的方向，宛如有深仇大恨一般，咬牙碾齿地吐出两字——
“裘、雨——”
血雾里，青年笑声低沉。
--
自从裘雨进入，山洞内的裘氏族人都安静了许多。
不少人暗中关注着这位与裘蒙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但无人上前去搭话。
裘雨似乎也并没有要跟众人对话的意思，独自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抱臂看着洞外。
裘蒙并不想搭理这位屡次对他下杀手的另一个自己，但想到裘英的嘱托，又不得不关注他的动向。
看到裘雨忽然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山洞，裘蒙连忙起身将人拦住。
“你干什么？阿姐让我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裘雨眼神缓慢游移，在裘蒙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仍然注视着洞外，但姑且站定了脚步，“灾厄在往这个方向聚拢。”
闻言裘蒙顿时一惊，扭头看向洞外。
在他的感知里，距离最近的灾厄至少都在数十公里外，且只有零星几只漫无目的地游荡，完全看不出“正在逼近”的迹象。
“你确定？”
纠结了片刻，裘蒙还是半信半疑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虽说裘雨此精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但这些日子里，裘蒙也算是明白此精的态度了，此精是个没有底线的邪恶刁蛮精，但他所有的行动，都出于避开这场命定的灾厄潮的目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若非如此，想来裘英也不会一再对他网开一面。
思及此，裘蒙决定姑且也听一听他的意见。
然而裘雨听了他的反问，只是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短促的蔑笑声当中，鄙薄与恶意显露无疑，完全没有要给他解释什么的意思。
裘蒙：“……”
裘蒙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好想揍他。
“你别一个人自以为是地瞎折腾了，要是你真能有办法，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情况了，还是先等阿姐……”
裘蒙话还没说完，就见裘雨一个阴沉的眼神扫过来，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重拳。
海波东惊呼一声，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将捂着眼睛后退的裘蒙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动手的裘雨。
其余的裘氏族人也多是差不多的态度，每个人望向裘雨的眼神中，都带着警觉。
对此，裘雨默默回视了每一双眼睛，片刻后，低头自嘲笑笑。
也是，理应如此。
裘氏是个还算团结的部落，尽管内部也有争斗猜忌，但至少外敌来犯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能凝聚在一起。
他曾经也将所有这些人类视作同伴，并为自己与外族建立了如此奇妙的链接而将之视作一种奇迹，但现在……
这些都是裘蒙的族人。
属于他的族人，早都已经死在那场灾厄潮中了。
裘雨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山洞。
裘蒙此时也从刚被袭击的两眼一黑的情况下恢复过来，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裘雨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口法阵的灵光之中。
“诶！”
他叫了一声，但裘雨显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只好推开人群跟上去。
海波东拦住他，满脸忧虑，“眼下的情况，也顾不上他了，不然就随他去吧。”
周围的族人纷纷附和。
裘蒙也有一瞬的犹豫。
他也与众人一样，并非想看裘雨独自去送死，只是眼下的情形实在顾不上一个“并不重要”的外人。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用力抓了抓海波东的手腕。
“我还是得去，阿姐让我照顾他，至少，我不能让阿姐一个人为这件事操心。”
尽管众人也担忧裘蒙此去的安危，但在听到这是裘英的嘱托后，也纷纷表示了理解。
哪怕此刻前途未卜，洞中众人也还是取出自己的防身好物来，分出部分送给裘蒙。
离开山洞时，裘蒙是揣着一小袋丹药走的。
裘雨只比他早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离开山洞，这会儿却已经不见踪影。裘蒙只好循着裘雨留下的气息一路找过去。
这一找便是小半个时辰，裘蒙很快意识到不对。
他追了这么一路，裘雨的气息始终都在不远处，既没缩短，也没拉远，而且，这一路他好像都在兜圈子。
他转换方向，站上山顶高处俯瞰，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有只猴子正穿着裘雨离开时的外套在森林里游荡，那猴子时不时地左右张望一下，以裘蒙多年与动植物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猴子多半是受了裘雨的指使，专程跟他保持着距离，把他当傻子溜。
这会儿猴子发现把他溜丢了，正到处找他呢。
“……”
裘蒙忍不住再度捏紧了拳头。
裘雨这家伙……！
真的好想找个机会狠狠地揍他一顿啊！
今日唯一一次占卜的机会已经用掉，裘蒙不得不考虑别的办法。
他沟通林中草木，向这些自然之灵询问裘雨的下落。
自然之灵告诉他，他要找的可是这山野林间几千年生命灵力精粹而出的山精，有山精在的地方，会得到天地灵气的眷顾，那可是它们这些自然之灵的至爱亲朋。
要想让它们出卖好朋友，得加钱。
裘蒙：“……”
他发誓，以前这些自然之灵不是这样的……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啊！难道是裘雨教的吗？
考虑到裘雨大概也给这些自然之灵许诺了不少好处，裘蒙思来想去，决定给出一个裘雨绝对给不出的价格。
“帮我找到那个山精，我可以帮你们占卜三次，是特殊能力，能够得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这个价格显然很有吸引力，在自然之灵的指引下，裘蒙总算是捕捉到了裘雨本尊的气息。
裘雨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裘蒙追出一段路后，那道气息忽然凭空消失。
下一瞬，一只大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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