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裘蒙看见绿色的血从裘雨的七窍溢出来,顺着面颊淌下,滴落在地上,被践踏的野草顷刻便蔓长得生机勃勃。
啊!
裘蒙一眼便认出来,裘雨这是打算拼命了。
山精虽然不是擅长战斗的种族,但当这些自然之灵愿意付出它们蓬勃的生命力作为交换时,自然也会回馈它们足够的力量。
再出手时,裘雨与那雾状人形仍然像是对称双生一般,一招一式都别无二致。
但这一次,裘雨出招的威力显然远大于方才。
不出十招,雾状人形便被裘雨一刀斩灭。
血雾消散前,雾中人影盯着裘雨嘻嘻一笑,笑声满是戏谑玩味。
“我会等你的。”
说完这句,血雾彻底散去,整个森林里骤然陷入寂静。
裘雨则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刀,脸上全然没有半分松快,只有满面阴霾。
裘蒙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裘雨血雾的事,就看见裘雨忽然抬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只一个眼神,裘蒙便预感不妙,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更深的地底钻去。
然而裘雨手中的刀下一刻便刺透土壤,将他贯穿。
该死!
尽管裘蒙此时心中一万分愤恨不满,但也无济于事。
事实证明,裘雨真想要杀他的时候,根本用不上三招。
裘雨像是拔萝卜一样,拔出刀,也带出串在刀上的裘蒙。
倒也不是裘蒙不想再挣扎一下,只是裘雨这一刀直接贯穿了他的脉门,此时他保持着人参精的姿态被穿在刀上,完全动弹不得。
“裘雨!”
裘蒙有些艰难地开口,绿色的血顺着刀尖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裘雨眼神漠然,踩着他的半截人参须,将他从刀上撸下来。
“你杀了我,阿姐也不会放过你的,说不定你也会因此消失!”
话虽这么说,但裘蒙也不指望这几句话就能够打动裘雨。
疯子要是光靠几句话就能够说动,那只能说明也没那么疯。
然而,裘雨动作一顿,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后,声音低低地吐出一句——
“对不起。”
这话听得裘蒙微微一愣。
很难得,这一次的裘雨没再说些令人恶心的垃圾话来刺激他。
但裘雨此时的状态实在诡异,明明在道歉,说话时却全然没有半分情绪,仿佛只是在复读一串冰冷字符。
裘蒙也意识到了不对,裘雨此刻的状态与往常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用裘英常用的说法来形容,那大概就是平时整天要死要活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真死了一样。
但眼下显然不是关心裘雨的时候。
裘蒙的绿血滴落之处,草木迅速抽枝生长,就在裘雨的刀即将刺下来的前一刻,裘蒙也像裘雨方才所做的那样,献祭自己的部分生命力,换来一瞬的爆发——
他几乎擦着裘雨的刀尖逃开。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用上全部的力气,一边推演着裘雨可能的行动,一边向远处逃窜。
裘雨站在原地,歪着头,对着裘蒙逃走的方向看了片刻,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是在计算着什么。
他如此静默了两次呼吸的时间,而后抬手,朝着裘蒙所在的方向,用力掷出了手中长刀。
只听林中响起“铛”的一声脆响,裘雨看见两柄刀掉在地上,一把是他刚刚掷出的,另一把与之一同坠地的,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裘英的刀。
“阿姐!”
裘蒙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那在空中乱窜的人参精几乎是一瞬便闪出数百米远,扑向裘英怀中。
裘雨甚至来不及抬眼看向刀的主人,看清刀形态的瞬间,他便抬手掐了法诀。
裘英的动作向来很快,如果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发动能力回到过去,绝对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这套法诀裘雨半梦半醒间都能做完,可一套法诀结束后,他发现空气间灵力没有丝毫回应。
怎么回事?法诀失效了?
裘雨下意识抬头,就看见裘英远远走来,手上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法诀,灵力自她身上涌出,充斥周围,向他传来约束的意志。
是阿姐用了什么禁止的能力?
“裘雨——”
女人压着眉,眼神死死锁在他身上,眉目间的郁气宛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裘雨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有那么一瞬想立刻逃走,但这念头只是如流星一般闪过他的脑海,并引着他无意识后退了一步,裘英便一脚踢向路旁横斜伸出的枝桠。
他都没看清那枝树杈是什么时候飞出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树桠已经刺透身后岩壁,发出宛如惊雷般的一声巨响。
几缕被削断的棕发姗姗飘落,炸裂的山石四射飞溅,却没有伤他分毫。
“站在那里,”裘英语气不容置喙。
直到这时,裘雨的视线才从她的眼神间移开,看见她袖间血如珠线般滴落,顺着脚步洒下,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足印。
“阿姐……”
裘雨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抬手检查裘英受伤的手臂,就被裘英一把抓住了衣领。
“回山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一步。”
直到此刻,女人的气息仍然急促起伏不定。
也不知道她究竟赶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裘雨只觉得心肺间蔓延开大片如同苦荨麻般带着辛辣的苦涩。
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视线描过裘英眉目间的每一份郁色,最后落在她滴血的衣袖上,“阿姐……让我看看你的手好吗?”
他伸出去的手却被裘英一把挥开。
“你要是真在乎我这条命,就给我回去!”
裘雨缩回手,却又觉得无所适从,只得蜷起手指,拢在身侧。
化成原型的裘蒙就缩在裘英袖边,根须颤巍巍地缠住她的手腕,“阿姐……你流了好多血……”
裘雨望过去,就看见血水滴落在裘英脚边,因为她的止步,而在她脚边汇聚成手掌大的一滩。
裘雨忽然想起来,其实在他穿越回来的时间点之前,裘英已经很多年不曾受伤了。
她是对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回到过去。
他什么都做不到,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阿姐……”开口时,裘雨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我……”
裘英闭了闭眼,“不必再多说了,你跟灾厄的事,我都知道。”
裘雨默了一瞬,继而无声地点头。
以裘英对灾厄的了解,只怕看到那血色灾厄出现的时候,就该猜到了。
灾厄本没有智慧,更不可能化作人形,这些亡者的不甘游荡在世间,吞噬生者的未来,几万年不曾改变。
唯独到了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格外强大的异类。
其间原因倒也不难猜——
大概是他成百上千的轮回,带来了如此可怖的异变。那灾厄之所以化作他的形象,想来也正是如此。
那个灾厄,便是死后的裘雨。
是他千百次不愿回头的执念,亲自将这个灾厄喂养到如此强大。
裘英说得没错,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固执地回头,他搅乱了时间长河的安宁,眼下的一切动荡,便是来自时间的惩罚。
“对不起……”
裘雨嘴唇翕动,“一切……都是我的错。”
裘英皱起眉,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愤怒,“够了!不要再说了,已经全部解决了,你不会再见到那种灾厄了。”
全部……
裘雨愣了一瞬,回神时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远处。
他将感知融入自然,意识便在瞬间随着原野上的每一缕风,遍览方圆千里的土地。
正如裘英所说,方圆千里,再无一丝灾厄的踪迹。
这片孕育出他这只自然之灵的原野,已经有上万年不曾像此刻这般安静了。
他听见四面皆传来生灵的感谢之语。
野草在生长,幼鸟在啼鸣,尽管天敌仍在窥伺,死亡并未因此止息,但至少,死亡终于在此刻回归安宁。
这份安宁,便是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
尽管这份安宁注定是暂时的,在这个世界轮回完整之前,只要有人心怀不甘死去,新的邪祟仍然会诞生。
但,创造了神迹的人此刻就在他身边,她的存在本身,比神迹更令人感到安心。
回神时,裘雨感到他这个本该早早死去的不甘的亡灵,似乎也因为这份神迹的降临而得到了安宁。
他垂眼看向裘英,女人脸上仍然带着怒容。
似乎在面对他的时候,他宽厚的、仁慈的阿姐,总是像这样带着怒气。
恼他自轻自贱,恼他胡作非为。
他们曾经刀剑相向,也曾经短暂地坦诚相对。
他一度分不清自己对待裘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他爱她每一分无双的风姿,也恨她将爱抛洒给身边每一个人,甚至是草木树石,却不曾多给他一分。
但他的阿姐始终是仁慈的。
即便他这样贪婪偏执,傲慢自我,她也还是愿意为他降下这样的神迹。
裘雨忽然伸手,用力抓住裘英的手腕,在她横眉冷斥之前,俯身环抱她。
“求你了,阿姐,我不会再乱来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他附在女人耳边,温声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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