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是个小村落,村子里人很少。依山傍水。夏听蝉高鸣,冬听雪压枝,虽说坐落在山中,距离城镇却不过几十里路,既不与外界隔绝,又能长久享受清静。反而路过怀乡的人好奇总要问起:依山傍水,依的是哪座山,傍的又是哪条水?
依的是无名山,傍的是英雄水。
如今既听不到蝉鸣,也看不到雪压枝头,只有绿色山脚下,几个幼童嬉闹着玩耍的喜悦声。其中一个突然指着山顶峭壁上静坐的女子,好奇地问身旁的阿婆:“阿婆,她为何总坐在那高处?”
阿婆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缓缓说道:“她说在看江湖。”
那女子一袭素衣,山风吹拂衣角,轻轻飘动。那英雄水从山涧奔流而下,绕着村落拐出一道月牙湾,据说百年前曾有义士在此饮马,水便得了这名字。
在村落的小酒肆里,小二扯着嗓子吆喝:“客官里边儿请,上好的米酒,不尝尝可就亏咯!”
屋内人声嘈杂,酒坛碰撞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这时,酒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看着将冠的少年跨了进来,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身形说不上壮硕,肩上却扛着人高的大刀,还颇为稳健。
其实画面是有些怪异的,周围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可少年却浑然不觉,迈着沉稳的步子,仿佛扛着的不是沉重的兵器,只是一根轻飘飘的树枝。
走到一张桌子旁“啪”的一声,将刀重重地拍在桌上,桌面都跟着震颤了几下。
小二吓得一激灵,手中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他强装镇定,哆哆嗦嗦地凑上前,赔着笑脸问道:“这位客官,是吃酒?”
少年眉眼干净利落,说起话来却像个是不太好相与的:“不然?”
小二见他虽语气不耐,但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拿酒。
酒肆角落,几个青年人围坐一桌,桌上摆满了空酒坛,他们个个满脸通红,显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人喊:“不嫁?不嫁就是死!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另一人骂:“少说胡话!换作是我,宁死也不低头!”
另一人笑:“你又不是女的,人管你嫁不嫁,瞎凑什么热闹。”
还有人哭:他家欠我工钱不还,太无赖了!这日子没盼头了啊!好无赖,嫁也是嫁,不嫁也是嫁!命苦,要死了!"说罢,抓起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伙计跳着脚大骂:“要死也别糟践我的酒杯!等你们醒了,定要赔个痛快!”酒肆内,叫骂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少年坐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眉头越皱越紧,朝着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见状,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少年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了?”
小二左右看了看,支支吾吾地道:“不敢说呀,客官。”
少年二话不说,掏出几枚银钱“啪”地拍在桌上,沉声道:“讲吧。”
小二眼睛一亮,迅速抓过钱,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凑近壮汉,一边假装倒酒,一边小声说道:“镇上的那个畜……公子,非要娶我们村子里的傻姑娘当媳妇,那姑娘性子倔,说什么都不从。唉,可怜人,孤身一人,又是女子,哪里斗得过人家?”
少年眼神一凛,问道:“为何不报官?”
小二听了,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摇头道:“人家父亲就是官,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别说报官了,不怕被人打死就去报呗,到时候,恐怕官老爷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要了我们的命,哈哈……”
少年道:“好笑吗?”
小二一下子收起笑:“不好笑。”
少年虽然身形单薄,可那大刀下去怕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人劈成两半。
少年又道:“那姑娘因何被盯上?”
小二咧嘴一笑:“这好说,她生得标致极了,用读书人的话讲叫什么……气质出尘、眉目如画。反正我没念过几天书,说不出文雅词儿,就是好看。”
少年面露疑惑:“不是说她傻么?”
小二收了银钱,深觉这少年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说不定还真就把这坏事给管了,便不再拘谨:“咳,也不是傻子,她不过是整日闲着拾破烂,见什么捡什么,全堆进自己那间破草屋里。又爱往山顶跑,一坐就是大半天。人倒是热心肠,就是行事疯疯癫癫的,总闹出笑话。昨儿个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些给死人烧的纸钱,竟撒在了那公子的府门口。那家伙气得满城抓人,找了一整天,您猜她躲哪儿去了?”
少年挑眉:“哪儿?”
小二笑着指向酒肆外:“瞧见那棵树没?她竟爬上去睡了一整天,多惬意嘞。”
少年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酒肆门口一棵合抱粗的树矗立,枝叶茂密如伞盖,树干隐在浓荫里,若有人蜷在枝桠间,从底下的确瞧不出踪影。
正说着,小二突的一笑:“来了。”忙迎向门口。
只见一道身影款步而入。白衣红袖,腰横一根带叶的树枝,绿叶片还沾着新鲜露水。她乌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黑色发带随意扎住,利落中透着几分疏狂。待抬眼时眉弯目清,朱唇玉面,端的是柔情似水的好容貌。
确实是一副好颜色,任谁也难将她与“傻”字联系在一起。
她扫了眼酒肆内的喧闹,唇角微扬,抬手将树枝往桌上一放,脆声道:“照旧。”
小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熟稔地应道:“佟十三,又来喝酒了?”
佟十三挑眉反问:“嗯……怎么不叫我傻子了?”
小二麻利地端着酒碗凑过去,笑道:“哪能啊!谁家做生意能喊客人傻子?您这可是财神爷!”
佟十三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她轻笑出声:“少来这套,既然这么金贵我,今晚就不走了,省得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喊小傻子。”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含糊的叫嚷。四个醉醺醺的汉子中,一个歪歪斜斜地举起酒碗:“小傻子,来这喝!”
佟十三眼皮都没抬,正欲再斟酒,酒肆内突然传来一阵风似的脚步声。女人裙摆飞扬,踩着木楼梯“咚咚”跑下来,脆声道:“小二,再拿酒!”
“好嘞,老板!”
小二应声,手脚利落地搬来一坛酒。
女老板撩起裙摆坐到佟十三身边,指尖戳了戳她肩膀:“就等你来呢!好些日子不见,都念你了。”
佟十三垂眸:“被事绊住脚了,想来也来不了。”
女老板心里明镜似的——可不就是那登徒子公子逼婚的烂摊子。她识趣地转了话题:“我爹天天照着你教的法子打拳,精气神都足了不少!你这法子神了,怎么自己不练练?”
佟十三答的干脆:“我练没用。”仰头又是一碗酒,她不说,女人就不问。
小二适时抱着酒坛凑过来,挤眉弄眼道:“喝吧喝吧,明儿雇辆牛车给您抬回去!”
佟十三单手拎起酒坛晃了晃,听着里头的酒水晃荡:“怕是不够。我这人,千杯不醉,醉如千杯。”
“说白了,就是喝醉了要撒酒疯!”小二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引得满堂哄笑。
佟十三也跟着笑。
少年后知后觉才明白,原来“傻子”并非骂人的话,更像是熟人间没个正经的玩笑,又或者……算某种带着亲昵的称呼?
他正琢磨着,忽然觉得后颈发凉,移眼便撞进佟十三的目光里。
佟十三指尖转着酒碗,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酒肆,可当目光掠过少年时,那目光似乎顿了顿。不过是极短的一瞬,可少年却莫名觉得,那看似随意的扫视里藏着打量,落在自己身上时,那目光轻飘飘的,却又沉得像要把人看穿。
佟十三目光扫过少年腰间缠着的粗布绳。那绳结打得紧实,却在末端系着枚褪色的铜铃。
她突然端起酒碗朝少年遥遥一敬:“这位兄弟,扛着大刀来喝酒,莫不是来寻仇。”
酒肆瞬间安静下来,醉汉们的嘟囔声戛然而止,女老板回头:“哟,哪来了俊俏少年。”
少年耳尖泛红。
佟十三奇道:“老板确实姿容万分,但也用不着这么羞涩吧。瞧他脸红的。”
女老板洋装生气:“佟十三又开玩笑!”话罢笑道:“不过客官确实清朗英俊。不知客官从哪处来,往何处去,瞧你不像是本地人。”
少年咳声道:“不是本地人……正巧路过此处,便一览无名山芳容。”
小二在一旁听着撇撇嘴。
女老板恍然大悟,道:“原来客官是江湖中人。佟十三,你不知道,咱们这个小地方曾经可出过大名人,还跟你一个姓嘞。”
佟十三喝了口酒,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呢,什么大名人。”
小二道:“你能知道就怪了,你才在怀乡住了多久,养病就躺了一年,好不容易下了床不是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就是捣鼓你的藏品,闲来无事再喝点酒。一人吃饱,万事不愁。”
佟十三笑道:“扯我干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村口的文儿姑娘行了呗。”
小二急了:“你!你瞎说什么!!佟十三!!你听故事去吧!”
女老板道:“好啦好啦。继续说,无名山往前捣几年,有一位女侠,身穿红衣,白纱遮面,总在山顶上面摆擂台,她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佟一。”
佟十三道:“好神秘,如何这么出名,就因为摆擂台?”
“那当然不是。登天阁那件事当时可是名动天下,你是真什么都不知道啊。几年前就因为有权臣路过怀乡,看中乡中一女子,便想强行带回去,女子不从。”女老板神情惊恐,好似声临其境。
“说时迟那时快!佟一从天而降,一剑出鞘。”她突然站起来,拿着筷子从腰间快速抽出,模仿出剑的动作。“迅雷不及!权臣的脑袋便从头上掉了下来,几天后脑袋就挂在了登天阁上!哇,说来有些吓人,听说京城有人瞧见都吓哭了。”
佟十三:“哇,这么声情并茂!小二,你家老板可以去说书了,”
小二鼓掌。
那少年也跟着鼓掌。
女老板坐下,道:“是吧,我也觉得我有说书的天赋。唉,可惜……佟一这人应该是很好很好的,每年都有些江湖中的人来无名山,都是为她而来。要是佟一还在,那李家的狗东西也要掉脑袋的!”
佟十三无奈。
女老板道:“我是真想见见她,听说她和我是同龄人。怀乡几年前因为坐落在山中,年轻人大多嫌偏僻,带着老小上镇子上做事,只留下几个念旧的的老人。我从小便再镇子上长大,如今怀乡发展的好,无名山也很有名气,却也瞧不见传闻中的人了。”
佟十三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佟一的小迷妹?荣幸之至,我同她同姓,十三和一夜差不了多少,要不你把我当成她,你崇拜我吧。”
女老板:“……佟十三,以后酒钱翻倍。”
佟十三:“哈哈,开玩笑啦。”
几人说笑时,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怀乡前几天才下过雨,山路泥泞,正是不好走的时候,谁这时候想不开去骑马啊。
酒肆外,三匹高头大马在酒肆前急刹,马上之人甩下缰绳便闯了进来,腰间金灿灿的令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如果不是马蹄上沾满了泥土,确实会是很威风的样子。
“哪个是佟十三?”
一个衣摆全是泥水的捕快一脚踢开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踹翻矮凳,木屑飞溅在醉汉脚边:“李府报案,佟十三与昨夜李府发生的命案有瓜葛,特来抓捕!”
话落,跟着进来七八个捕快,鞋子和衣摆都沾了泥水,只有为首的捕头,一身黑衣连个泥水印都没有,他抬头,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屋子里的一众人。
突发变故。
少年抓着酒杯的手收紧。
醉汉们惊的酒醒了打半。
老板娘和小二不知所措。
酒肆瞬间陷入死寂。
佟十三佟垂眸晃动着杯中酒液。
风掠过她发间青丝,余光扫过为首捕头手握的双刀。虎口老茧厚实,刀刃出鞘三寸便凝住,一只手腕骨微微内扣的弧度,分明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稳准。这等功夫,绝非寻常捕头走狗可比。她这才起身,不动声色道:“命案?前日我是在侯府门前,不小心撒了把往生钱罢了。不过,这哪里能来的命案?”
女老板闪出来:“命案?!什么时候的命案啊,官爷们说话可要讲证据!佟十三从昨夜就醉倒在这,连门槛都没迈出去半步!”
小二也附和道:“是嘞,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捕头没出声,低头玩着两只手各握着的两把刀,在手里来回转。
旁边的一个捕快猛地踹翻身旁的木凳:“反了不成!你们这群刁民敢包庇罪人?”木凳砸在墙上发出巨响。
醉汉们被这一吼彻底惊醒。
佟十三看着倒下去的木凳,道:“山间路滑,想来几位没少摔了跟头。如今酒肆的地也脏了,东西也坏了,抓我,也不用如此蛮不讲理。”
一个捕快道:“你意思是说我们脏?!”
女老板给佟十三使眼色,对捕快笑道:“不是不是,她没那个意思。”
佟十三道:“别误解,我是说,你们带进来一身的泥脏。”
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少年突然地站起身,人高的大刀被他随手一抡,刀背重重磕在桌沿,震得满桌酒碗嗡嗡作响:“光天化日的抓人,没有王法了吗?”
捕头这才抬头,打量起角落里的少年。
捕快看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嗤笑出声:“粗衣布衫,哪儿来的乡巴佬,这是官府办案!”
少年道:“就比你一身的泥衣服强点。”
捕快:“你!”
佟十三打断“我跟你们走。”
女老板惊道:“做什么?!你去做什么?!!”
佟十三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她起身:“我跟你们走就是了。”突然佟十三踉跄半步,为首的捕头伸手欲擒,衣袖掀起,一道蜈蚣似的旧疤蜿蜒至肘间。
是箭伤。
[星星眼]改一下,突然感觉能丰富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山村酒肆风云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